20 chapter 20

第20章 chapter 20

到九月末, 且惠外婆留給她的房子,差不多重裝好了。

只不過牆面重新粉刷過,還有氣味殘餘, 幼圓建議她再稍放一放。

且惠去取了趟東西,也覺得那兒還住不了人,仍舊回大院裏來。

周三清早下了場小雨,很快就停了,天邊氤氲着濃重的霧氣。

且惠加了件薄衫去上課, 課間休息時,給幼圓轉了兩萬塊錢。

再看了眼餘額,嗯,下個月吃糠咽菜的話, 應該能挺過去。

但不轉,她總覺得欠着一樁大人情。

在錢上頭,朋友間也不能疏忽大意的,即便好得像一個人, 利益也有不重合的地方。

要是拖得久了,成了筆扯不清的經濟賬,彼此心存芥蒂更不好。

且惠給她發微信:「工人的錢我先給你一部分, 剩下的下月底再轉。」

很快,幼圓就給她退了回來。

緊接着, 她的電話也到了。

她身邊同學太多,有些還伏在桌子上休息,不好吵到人家。

且惠捂着耳朵,貓腰穿過一群人, 走到外面去接。

電話那頭快氣死了,“你搞什麽啊?這點錢還轉來轉去!”

且惠說:“我不能總是麻煩你的呀, 鐵瓷也不是這樣辦事的。”

“要跟我算賬是吧?”幼圓說着更來勁了,“那鐘叔叔小時候送我的珠寶呢?我全折算給你好了。”

她低了默了一會兒,“一碼歸一碼,這是另外的。”

馮幼圓忍不住罵道:“就知道你會這樣,死倔!”

快到上課時間了,且惠趕緊進去,“你收着,我不夠了再問你。”

這是句托詞,幼圓曉得,她錢不夠的時候寧肯煮青菜素面填肚子,也不會開口的。

挂斷電話,且惠重新轉了一筆賬,是卡着最後半分鐘進去的。

開始上課之前,刑法學教授先宣布了一個獲獎事項。

柯教授扶了扶厚重的鏡框,“上次最高法舉辦的征文比賽,我們班有位同學的論文,得了本科組的一等獎。”

這個懸念出來,底下坐着的學生們你看我,我又看你。

相互間口型也出奇地一致,“誰啊?”

然後聳聳肩,“不知道,我反正沒有參加,作業都寫不完了。”

旁邊的姜姍問且惠,“會不會是你寫的呀?不是熬了那麽久嘛。”

她坐在窗邊,剛升起的日頭照進來,映出一個瘦白的臉廓。

且惠笑着搖了一下頭,“我們這屆人才輩出的,也許是別人。”

她并非愛誇海口的人,哪怕心裏覺得可能是,面上也不會先張狂。

何況這個比賽是上學年末參加的,評選了這麽久,內容忘得差不多了。

對于結果,且惠也不像剛開始那樣期待。

柯教授拿出證書來,公布說:“她的選題是《敲詐勒索罪認定當中的合理限縮》,我們祝賀鐘且惠同學。”

“喂,真的是你啊,恭喜恭喜。”

面對突如其來的掌聲,且惠不慌不忙把腿上的書放好,站起來前後各鞠了一躬。

有人贊嘆道:“我連課後作業都寫不明白,她怎麽這麽厲害。”

“人家成天在圖書裏泡着,你還在床上賴着的時候,她已經在看書了。”

“好拼,和這樣的卷王在一起真內耗。”

更有那補刀的,“相信我,半夜你都做夢了,她可能還在看呢。大二下學期我和她選了同一門課,她那篇論文的期末結課成績是98,全班第一。”

且惠到臺上領證,柯教授看着這個總是坐第一排的女學生,滿意地點頭。

她皮膚很白,生了一雙水杏眼,看人的時候眼神明亮,總是回答她的問題,念起法條來口齒清脆。

“拿好,以後要繼續努力。”她把證書遞給且惠。

且惠彎腰雙手接過,“我會的,非常感謝老師的指點。”

等到她下去,柯教授又說,“除了證書之外,所有的獲獎論文都會收錄在《東方法制》這本期刊上,對你們将來保研加分是很有幫助的,再有類似的比賽,我希望大家都能踴躍報名。”

“靠!報名的時候怎麽不說能上期刊,要這樣老子也去了!”後面有男同學重重摔書,發出不滿的抱怨,“鐘且惠,這次真是讓你給撿着了。”

一股沖鼻子的酸氣,且惠聽見這種語氣就不爽。

她翻了一頁書,頭也沒回地說:“嗯,是比你的運氣要好點,畢竟我們嘴沒那麽賤。”

沒錯,且惠日常是肯與人為善,溫和接物的。

但她也不是什麽任憑揉捏的受氣包。

別人都指名道姓罵上來,泥人也要動土性子了。

姜珊同樣看不慣,她說:“講的好像你去參加就能選上似的,什麽東西。”

且惠又追了句,“還是書看得少了,多做兩套法考卷子,有些人就老實了。”

說完,兩個人對視着笑起來,就差擊個掌了。

硬是把那男同學氣個半死。

上完下午的課,且惠看時間還早,先去了自習室。

複習到天黑,她才拿起書去趕地鐵,回家做點吃的再繼續。

這幾天來例假,食堂裏那些菜她一聞見就不适,不如拌個沙拉。

傍晚起了風,院子裏的薔薇花被吹得東倒西歪。

且惠拎着書包走進樓道,一邊應付董玉書的查崗。

她不時點頭,嗯啊上一兩句,表示在聽。

好容易那邊長篇大完了。

且惠拿出鑰匙插進鎖孔裏,油光水滑地保證:“放心吧媽媽,我今天也有努力學習知識,和同學搞好關系,沒有頂撞老師,也沒有談戀愛,更沒有和男生親嘴,争取成為一個棟梁之才。好了,我要吃晚飯了,先挂了。”

她才說完,眼尾餘光往樓梯上一剽,被吓了一跳。

不知什麽時候起,沈宗良站在了這裏,淺白襯衫黑西褲,居高含笑。

一副靜靜看她發瘋的寬和長輩姿态。

那麽,剛才那番胡話他全聽到了。

且惠尴尬到想鑽門縫,舉了舉手機,“沈總好,你......出門去啊。”

“嗯,出門。”沈宗良點了一下頭。

瞧着他快跨出院門了,且惠叫住他,“等下,沈宗良。”

他端着手機,停下正編輯的短信,“還有事?”

且惠還是想解釋兩句,“因為媽媽每次都問很多,我索性一口氣回答完。”

“所以呢?”沈宗良等着她的下文。

她幹巴巴地回,“所以,可能有點......癫。”

說完自己都掌不住,先笑了。

沈宗良氣息都不見任何起伏。

他完全體諒的口吻,“你這周都上三個早八了,帶點情緒很正常。”

只不過,他越來越同意唐納言的觀點,這丫頭的文靜大半是裝出來的。

那是鐘小姐從小戴慣了的面具,是在初次會面時,她願意給到陌生人的社交觀感。

确實,這樣能省掉很多無價值交談。

摸不着她個性的人,看她如此緘默又好靜,自然不會前去讨沒趣。

從某些方面來說,她和自己有種殊途同歸的類似。

沈宗良上車時,回望了一眼菱花窗內的剪影。

雲邊渲染出一筆紅霞,昏茫日光裏,且惠低頭翻着一卷書。

一側的頭發從耳邊掉落,她順手掠了上去,露出半邊姣美的下颌。

蒹葭暮色裏,他忽然彎了下唇角。

到雁山時将近晚上七點。

遠處青翠的山巒連綿,沈宗良走了進去,踩着一地枯黃的落葉。

院子裏靜悄悄的,盤曲的古樹虬枝遮住天日,叢叢綠意随風而動。

王姨挑了珠簾出來,滿臉堆笑,“是宗良來了?”

沈宗良點頭,上前兩步,“王姨,媽媽在裏面嗎?”

“在的,在的。”王姨說:“等着你吃飯呢。”

他邁上臺階,又問,“大哥來過了嗎?”

王姨哎的一聲,“來了,給你爸爸燒過了紙。陪着夫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好長一會兒?”沈宗良不大信的口吻,笑說:“姚小姐沒撂臉色?”

姚夢是他嫡親的媽。

說起姚家夫婦的這個老來女,京裏頭大概不會有人不知道。

嬌蠻且任性,出嫁前半點人情世故也不懂的,叫父母兄長寵上了天。

可就這麽個目中無人的大小姐,竟然愛上了大她許多的沈忠常。

這門婚事,當年沈宗良的外婆是百般不願的。

但女兒因一次采訪,結識了當時已居高位的沈先生,只是她瞞得死,不敢叫家中知道。

等到姚母聽到風聲時,二人已到了相當的程度,說是如膠似漆也不為過。

無論如何,拆是拆不散這對鴛鴦了。

何況沈忠常又是那樣的身份。

即便心中有不滿,周邊人恭敬道起賀來,姚家人還得笑眯眯的。

為此,姚母成日掉眼淚,勸女兒說:“你真是不聽話,找誰不好?就是姑爺窮一點也不打緊,我和你爸爸養着你們就是了。現在好了,你連個深淺也不知道,還偏要去蹚沈家的水!抛開他是個死了老婆的鳏夫不說,有個半大小子的事我也不計較了!祖宗,那是咱們該待的地方嗎?他能看得上商人之流?最後憋屈的還不是你自己!”

看媽媽日夜哭,姚夢也開始跟着哭,哭到沈忠常面前。

大熱的天,她坐在他腿上捶捶打打,“完了,你家我去不了了,我要找別人去嫁。”

沈忠常抱着她,把秘書們都打發出去,“好了好了,別說小孩子話。”

老爺子被弄得哭笑不得,隔日登門,親自提着拜禮,一個秘書和勤務也沒帶。

他做足了小輩樣,在姚家人面前再三地堅決亮明态度,姚夢他娶定了,也斷然不會叫她受委屈。

姚父姚母無法,凡事只能往益處想,他有這份心總是好的。

從姚小姐變成沈夫人,只不過換了稱呼而已,姚夢還是那個姚夢。

饒是跟着沈忠常,也沒學來多少察言觀色,老爺子也肯寵着她。

到臨終前,沈忠常生出幾分懊悔,怕她這脾氣會惹事,怕自己再也護不到她。

他握着小妻子的手,斷續地說:“我要走了,你這性子也得改改,答應我。”

淚水堵住了姚夢的嗓子眼兒,她只知道點頭。

沒多久,病床上的沈忠常就閉了眼。

王姨立馬卯了卯嘴,“這話也就你敢說了,仔細夫人聽見。”

自來如此,姚夢一見到沈元良,就想到他早逝的母親,心裏就不大閑落。

沈宗良笑笑,低頭跨過了門檻,朗聲叫了句媽。

“老站門口做什麽?進來。”

姚夢坐在沙發上,手裏擦着一個舊相框,頭也未擡。

這兩個月,她蒼老的速度明顯加快,人也遲鈍了許多。

仿佛老爺子走了之後,時光也在這棟院子裏停滞不前了。

沈宗良坐過去,手肘閑散地搭在扶手上,架着腿撇了一眼,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在昆明湖邊拍的。

那是爸爸少有的清閑時刻。

印象裏,小時候爸爸總是很忙,開不完的會,休息日也在見下屬。

過年節就更別提了,打着拜訪的名義來行奉承之事的,多如牛毛。

往往這杯熱茶還沒放涼,又要撥出空去見另一批客,一年到頭沒個停。

他笑着喝了口茶,“媽,又在想老頭兒了?”

姚夢放下相框,接過王姨的手帕擦了擦眼尾,瞪他,“三十歲的人了,有正形沒有啊你。”

沈宗良笑笑,“這不是怕您太難受,逗個趣兒嘛。”

姚夢趁機數落他,“原來你也知道你媽難受,那怎麽不見你回來看我?”

“集團事多。”沈宗良拿話推搪,“今兒不是來了嗎?”

姚夢朝他殺來個眼刀,“今天是你爸的尾七,來也不是為我來的。”

沈宗良說這話不對,“人都說論心不論跡,就您難伺候。”

他目光一轉,落在北面那架四扇螺钿屏風上。

明霞餘光當中,描金樹枝如煙火在漆面上鋪開,有一股綿延不盡的富貴典雅。

說到難伺候,他沉默的當口走了個神,陡然笑了下。

還有一個比姚小姐更難伺候,更會拿話堵人的。

她高興起來,把身上沉甸甸的擔子一卸,能孩子氣地啰嗦上一籮筐。

那天晚上不就是?聽得他煩透了,也莫名舒心透了。

忽然姚夢叫他,“老二,我同你講話,你擅自跑什麽神?”

明明這是自己唯一的兒子,但無奈老爺子愛喊他老二,姚夢也跟着叫。

沈忠常有他的道理,元良雖沒了娘,也不能在稱呼上顯出彼此來,免得大兒子吃心。

一律按排號是最公平的,不生分,也不疏遠。

沈宗良咳了一句,收回目光,“您說,我聽着呢。”

“在大院裏住的還不錯?”姚夢盯着他的眼睛問。

他點頭,“也就那樣吧,孝敬爸爸才是大事,我個人無所謂。”

姚夢輕哼了聲:“你官話說得是越來越漂亮了,和你老子一個德行。”

“剛還說我沒正形呢,自己編排上老頭兒了。”

他媽不理會這些,只挑要緊的問:“聽說樓下王社長的房子,搬了個小姑娘來?不是他的寶貝外孫女吧。”

聽姚夢嚴陣的語氣,沈宗良就料到是有人遞了話。

他轉了轉手中的杯盞,迎着光端詳了一會兒,釉色不錯。

沈家曾有不少這樣的值錢物件,在一場浩劫中砸的砸、碎的碎,現已不剩多少了。

沈宗良平靜的口吻,“您不如直接問,我樓下住着的小姑娘,是不是叫鐘且惠?”

他一貫講話的習性,越是動了氣,語調就越波瀾不驚。

姚夢和他截然相反的個性,話都還沒有聽兒子說完,就急吼吼地搖手。

她說:“我不關心她叫什麽,我只想知道,這個人她安不安分。”

沈宗良不屑地扯了下唇角,“人家安不安分,是我們該評價、能評價的嗎?不要太高高在上了。”

話這麽說,意思和道理也全對。

但更重要的是,他實在無法點評鐘且惠。

沈宗良只知道,她溫柔、活潑,很會說一些伶俐話,有主見肯上進。

她有時候很聰明,鑽了牛角尖、怕打雷的時候也稚嫩,像個孩子。

再來才是最無解的,那麽多的姑娘趨奉在他身邊,只有她最得他的意。

總之他看到的全然是好處。

即便是有一些缺點,到了他的私心私情裏,也會被歪曲成優點。

主觀性都這麽強了,還怎麽做到客觀地看待,這很難再客觀了嘛。

姚夢咬緊了牙關,沖他發難,“好,好得很!眼見得我是問不出你的話來,也管不了你的事了!”

沈宗良靠在椅背上,情緒不顯,“我的事您當然能管,可你張口閉口給一小姑娘安罪名,即便是在家裏,我看也不太妥當吧。”

姚夢看着眼前溫文爾雅的兒子,一時失語。

他長大了,比去美國之前更個性強硬,也更老練世故了。

非但油鹽不進,不要想套出他任何話不說,還端出架子來教訓上他媽了。

她沒路可走,又拿出老辦法來,“現在你爸爸走了,我就你這麽一個依靠,你要是不聽我的,我只好去找你爸爸了。”

又是這種灰心話,姚小姐這些年空長了歲數,言語上卻毫無長進。

姚夢不知道,這些話能拿捏住她丈夫,卻未必唬得了她這兒子。

沈宗良一聽這陳年老調,閉了閉眼,“您要是自戕自殘,真到了地底下,爸爸也不一定高興見你,姥爺更是要責罵心疼的。這話我也不愛聽,下次別說了。”

偏這時候王姨來添新茶,姚夢指着他說:“你聽聽你聽聽,他這哪是跟他媽說話,我看他跟你說話,都比對我要客氣多了。”

王姨取過她的杯子,“夫人哪,您消消火兒,母子好容易見一回面,別為小事不愉快。”

“你看,”沈宗良立馬贊同上了,“人王姨都知道大小之分。”

姚夢實在氣不過,朝他手臂上掐了一把,“要把我氣死啊你。”

沈宗良嘶的一聲,“你這麽着,這家我可不敢回了啊。”

“随你去哪兒,我不管。”姚夢鄭重地叮囑他,“我只告訴你,魏家那丫頭我很喜歡,你和人好好處着,聽到沒有?”

他斬釘截鐵地笑了,“我和她沒有相處的必要,也決計處不到一起去的。”

“時雨那麽樣地喜歡你,你爸爸去世以後,她比你來看我都勤!再說,她魏家穩打穩紮這麽多年,情勢大好,她年紀樣貌也同你般配!”

姚夢說完,一口氣将半盞茶倒進肚子裏。

沈宗良手裏燃着半截煙,“我看魏叔叔這兩年的動向,有些貪功冒進了。情勢大好這種話不興說的,誰知道哪一天就跌了跟頭。“

“是是是,我老了,說什麽都不對,”姚夢氣得跳腳,伸手往外面一指,“你給我滾出去!”

他不疾不徐地站起來,“今天媽媽聽了太多話,肝火旺,也易動怒,還是多在家靜養吧。我改天得空了再來看您。”

王姨嘆了聲氣,又為他的婚事鬧成這樣,回回都是。

這邊晚飯都沒來得及叫擺上,客廳裏就出了吵架的大動靜。

夫人也是不長記性,從前老二就反複強調,不要在這上頭管束他,有合适的他自然會考慮。

就連老爺子在世,也不起頭和二小子聊這些,爺兒倆一向是只談人事的。

誰都知道,沈家老二絕不肯被人擺弄。

尤其他在國外主持了這麽多年工作回來,這性子就更獨了。

久不見面,剛坐下就這麽浮躁地同他談結婚人選,時機不對,方式更不對。

即便是親母子,說話時也得軟和委婉些,偏偏夫人不明白。

王姨送沈宗良出去,勸說:“你呀,怎麽好這樣跟夫人頂嘴?要氣死她啊。”

沈宗良吸了口煙,将煙灰彈落在門口的景觀盆裏,“今天都誰來過?”

“除了你大哥,就是棠因和楊小姐了,再沒別人。”

他點頭,沉默地邁下臺階。

王姨不放心,在後頭叮囑一聲,“你別去責難人姑娘。”

沈宗良負在身後的手擺了擺,表示不會。

他還不至于跟個小孩子過不去。

王姨又說:“回去給老先生燒一炷香,聽見嗎?”

沈宗良背對着他,揚了揚手裏夾着的煙,“燒過了。”

庭中竹影參差,他大步踏滅了煙,走出去。

司機在門口等着,不料沈總這麽早就出來,忙扔了手上的煙。

沈宗良笑着從身上摸了包給他,“拿着吧老許,下次可以抽完,不打緊。”

許師傅恭敬接過,說:“謝謝沈總,您現在去哪兒?”

“回大院兒吧。”

車開進市區,吹了一陣冷風後,沈宗良面色稍霁。

許師傅這才敢開口說話,“還以為要留在家裏吃晚飯,這麽快出來了。”

沈宗良不欲多言,“有點事。”

不要說吃飯,再坐下去多說兩句話,他那個媽就要揚桌子了。

自來就是這樣,一兩句話不對付了,沒可着她的心意了,姚女士就要生氣的。

這怪不得旁人,都是叫他那個位高權重的爹慣出來的,唯我獨尊的毛病。

想想看,強權如沈忠常都要聽她指派,她還肯給誰好臉色?

老爺子臨終前的話,她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白費了他那點心思。

沈宗良覺得也怪,從前他對姚小姐一百個和氣迎逢,今天怎麽就從一開始就嗆上了?

追溯根源,還是起頭那一句關于且惠不安分的疑問錯了,就這句點着火了。

無緣無故造人女孩的謠,他聽不得這一類的言語,心裏不爽利。

今晚鬧得這一大通不痛快,全從這兒來的。

他到家時,且惠仍坐在桌邊溫書,背影單單薄薄。

都老半天了,筆尖立在那兒都沒動,被什麽難住了的樣子。

沈宗良看了會兒,徑自從北面上了樓,踢鞋進門。

開了燈,他擰松脖間的領帶,一把揪下來扔沙發上。

長茶幾上放了杯白蘭地,冰塊已經消融在烈酒中,快滿出來。

他心裏煩,抄起來喝下去半杯,眉頭當時就皺成一團。

冰涼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抵達胃部時有股灼燒感。

沈宗良扔下杯子,轉頭進了書房。

他不喜歡暗沉沉的,到了夜晚總是大燈全開,照得屋子裏亮如白晝。

打開電腦,裏面還有一封待處理的郵件,來自德國合作方。

他聚精會神地看完,附上審核意見。

忙到半夜,胃被酒精刺激得劇烈收縮起來,牽連着小腹也痛。

一開始還不很明顯,沈宗良哆嗦着點支煙,抽了兩口就摁滅了。

但沒多久,那份被壓下去的痛感又卷土重來了,一陣陣地扯着疼。

沈宗良用拳頭抵着腹部,踉跄着出來,走到臨窗的長幾上翻藥箱。

他腳步虛浮,雜亂地踩在木地板上,幾步路走得幾近失态。

到窗邊時,一道纖瘦的身影闖入視野,是鐘且惠站在院子裏。

她正對着他這面,和靠在竹栅欄旁的莊新華說話。

那小子穿了件風衣外套,西裝領雙排扣,被淩厲的夜風吹得微鼓。

他身板還薄,這樣穿着不見得多穩重,倒蠻潇灑。

隔得遠,沈宗良身體也不舒服,聽不大清談話的內容。

但月下那對人影,看起來倒是很登對,都一樣的年紀小,面容鮮亮。

且惠裹着披肩,抿唇看莊新華湊過來說話時,一股溫柔的乖巧。

忽然間,剛才絞痛着的腹部好像更嚴重了。

沈宗良剝出一粒止疼藥,放在手心裏才想起倒水。

卻在轉身的那一刻,茫茫然地絆上桌腿,趔趄着摔下去。

這離奇的一幕,且惠是眼睜睜看着的,在她忽然仰頭的瞬間。

她變了神色,急沖沖朝莊新華,“你先回去吧,晚點我再找你。”

然後就撒腿跑上了樓。

莊新華在身後喊:“不是,話說到一半你上哪兒去!晚又要到什麽時候?”

回答他的,只有樓道裏噔噔噔的跑動聲,氣得他朝車子輪胎上踹一腳。

本來聊得挺好,且惠都說國慶去阿那亞過的事情,她可以考慮一下。

莫名其妙,這是看見什麽了,至于急得那樣。

緊接着,車裏的手機響起來,他爬上去接。

也不看來電,開聲就罵上了,“有屁就放!”

魏晉豐在那邊催他,“趕緊過來啊,我酒都開好了,你丫幹嘛呢!”

“來了來了!催什麽你催。”

莊新華不甘心,再朝樓上看了一眼,憤憤開走了。

氣歸氣,他實在不敢去招沈宗良,更不敢上前一探究竟。

哪怕心裏猜疑那位在耍花招。

看他那樣,且惠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慌得很。

彎着腰摁密碼時,她的手打着抖,幾次都沒能輸成功。

不知道是歲數輕沒經過事,還是過分地在意了。

那種情況下,她也沒心思去理清這些。

她進門時,沈宗良已扶着茶幾站起來。

明晃的白燈下,他一绺濕黑發搭落下來,額角隐隐青筋。

且惠本能地上前扶他,“剛才怎麽摔倒了,這麽不當心。”

“沒留神那兒有個東西。”沈宗良慘淡笑笑。

看他額頭上冒虛汗,腳步也不似往日健旺。

且惠又問:“是不是生病了?”

“胃疼,老毛病了。”沈宗良緩下一口氣說:“不知道有沒有發熱。”

他不是個軟弱的人,從來不肯在人前抱病喊痛,叫人以為他身子比鐵還硬。

話一出口,倒真有點替自己臉紅的意思。

情急之下,且惠把手覆在他的腦門上探了探。

沈宗良擡眼看她的剎那,眼底映出頭頂的白熾光,清泉一樣湧動。

且惠沒察覺,如釋重負的口氣,“還好,沒發燒。”

她把他扶到沙發上去躺,“你歇着吧,家裏有沒有藥?”

“有,摔一跤碰掉了。”沈宗良指了一下幾案,“那邊,藥箱裏還有。”

“那你等我一下。”

且惠細心,先去餐廳轉了一圈,這兒連熱水都沒有。

她從玻璃推門裏探出頭,“你再休息會兒,我燒點開水就來。”

沈宗良平躺着,一只手搭在小腹上,“好。”

她從廚房出來,又去關窗,“這麽涼的風,怎麽能不感冒?”

他說:“忘記關了,一直在書房,也沒出來。”

且惠啰嗦精一樣,扯過毯子給他蓋在身上,“肯定沒吃晚飯,說不準還吃了老酒呢。”

她俯身過來時,發絲擦過他的鼻梢,癢癢的。

沈宗良聞見一道翠綠的清香,像雨後芭蕉。

他壓下眼皮,虛弱地笑,“那麽厲害,全叫你說中了。”

且惠嗔過去一眼,“怎麽還笑得出來呀,當你的胃真是倒了大黴!這麽受虐待。”

她巴掌大的面龐,做這個表情太生動漂亮,燈光下嬌憨得要命。

那一刻,沈宗良忽然很想伸手撥一撥她的臉。

隐忍的情緒幾乎全堆聚在了指尖。

但他克制慣了,咽了咽喉結,手背上的青筋跳動兩下,終究沒有動。

她坐了一下,起身去廚房裏找杯子,倒開水。

且惠擰開一瓶礦泉水,摻得溫溫的才端出來。

“沈宗良,把藥吃了吧。”她輕聲喊他。

沈宗良撐着沙發起來,接過她手裏的藥,就着溫水吞了下去。

且惠有點擔心,“這個藥有沒有效果?要不要去醫院?”

他擺手,“這麽點症狀還不用,且死不了。”

“呸。”且惠忍不住罵他,“人生病的時候,不作興說這個的。”

沈宗良聽得想笑,虛弱道:“小小年紀,哪兒那麽迷信。”

她軟綿口吻,不依不饒地要求,“不要管,你快點呸三下,去去黴氣。”

歷來沒忌諱的,神鬼都不怵的沈總,病恹恹地躺在那兒,勉強牽了下唇。

“好,我說。”過了會兒,他才小聲、吃力地說:“呸,呸,呸。”

因為疼,字與字之間停頓上許久。

且惠看他那樣子,又後悔不疊地說:“好了好了,休息吧。”

“哎,不是你非要我說的嗎?”

稍憩片刻後,沈宗良才有精神說句整話。

她跪坐在地毯上,一邊揉着他的胃,“嗯,是我不好。沈宗良,你先別講話了。”

且惠似乎被吓到了,比他的臉色還更不好,蒼白、恐懼都寫在面上。

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來淚來。

權衡之下,沈宗良也只是攏了攏她的手背,“我沒事,小毛病而已。”

他還能做什麽呢?對着一個小他十歲的姑娘,做什麽都像是微妙的引誘。

而下一秒,她反手握住了他。

白水鑒心的女孩子,比他這個世故人要直白大膽得多。

且惠低低地說:“我在這裏陪着你,有任何的不舒服告訴我,我們就去醫院。”

她的手很軟,放在他掌心裏那麽小一團,花瓣一樣柔滑。

沈宗良眼神沉沉,如山林中散不開的霧氣。

他遲疑地點了點頭,“好。”

征得他的同意後,且惠擺出照顧人的架勢,搬來一張沙發凳。

她就這麽坐在旁邊守着他,托腮和他聊天。

且惠問:“這是怎麽落下的病根?在斯坦福念書時候麽?”

她說話時,睫毛眨動在水晶燈下,猶如撲翅的蝴蝶。

身下的沙發是不是太軟了一些?

沈宗良的身體陷在裏面,像躺在覆滿淤泥的河床上,一顆心晃蕩蕩的,怎麽都落不到實處。

他微笑了下,“是剛進東遠紐約分部的時候,工作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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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