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池葉一晚上沒有睡好。

她不是很有目标的人, 說什麽大學之類的, 仿佛還離她很遙遠一樣，連想都沒有想過。

但是羅惠是家長, 顯然是很為子女的未來擔憂的，她很少拒絕羅惠的請求，縱然再不喜歡上學, 也還是上了。

現在羅惠想讓她上大學，她又該怎麽辦呢？

她不想讓羅惠難受。

池葉從來沒想過藝考什麽的, 羅惠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柔弱女人, 這多半是孟謝出的主意。

她上一次拿畫筆, 還是十歲以前的事情了，當時小學裏有興趣班，她和衛真真一起報了畫畫班，多上40分鐘的興趣班，正好能湊上池介研下班去接他們的時間。

等衛真真跟着池介研搬走之後, 她也跟着羅惠一塊兒搬走了, 轉了學, 學校也沒有興趣班了。

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過筆了, 多半時間都在打打殺殺的。

至于羅惠說的藝術細胞……

池葉也不敢肯定，不過羅惠曾經是手繡師，小時候她還見過羅惠描花樣，對顏色也很敏感，會給她搭配得漂漂亮亮地去學校。

然後池介研出軌，羅惠就沒再拿起過繡針了。

也許是思慮得太多, 池葉勉強閉上眼，又做了噩夢。

……

“爸爸！你是壞人！我再也不喜歡爸爸了！”

小池葉哭着跑進了房間。

Advertisement

等夜深了，她擦幹了眼淚，悄悄地溜出了家門，把還在隔壁掩着門吵架的爸爸媽媽丢在了身後。

弄堂彎彎繞繞的，烏漆嘛黑的一片，小池葉有夜盲症，沒光的地方幾乎看不見路，伸手不見五指。

她又冷又害怕，委屈得想哭。

但是她不能回去，回去了，爸爸媽媽就要分開了。

沒地方可去，她就去浪跡天涯，讓爸媽着急一下，表明自己的決心。

說不定一貫心疼她寶貝她的爸爸就不離婚了呢。

“小朋友，這麽晚了要去哪裏呀？嘿嘿嘿……”

“你們是誰？不要拉我！啊！……唔唔……”

小池葉被拉進了陌生人的車裏。

車裏沒有開燈，她什麽都看不見，只能借着路燈看到一點點輪廓。她的旁邊也有一個小朋友，跟她一樣被塞住了嘴，捆了手，但是卻一動都不動，不吵也不鬧的，安靜得不像個孩子。

她害怕得要命，咿咿呀呀地掙紮着。

“閉嘴！再吵把你們賣到山裏去！”

小池葉顫抖了起來。

就在這時，旁邊那小朋友扭過身，被捆住的雙手勉勉強強地碰了一下池葉的手，然後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我會救你的。”

小池葉不知道他是怎麽說話的，明明被塞住了嘴。

但是那聲音分明就在她耳邊響起，帶着撫慰人心的力量。

……

一下又驚醒過來。

窗外，天已經大亮，依稀還能聽到外面弟弟吚吚嗚嗚吵鬧的聲音。

池葉從旁邊摸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

十一點二十三分。

居然已經這麽晚了。

池葉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跑到了客廳。

羅惠抱着弟弟坐在沙發上，孟謝在廚房裏挽着袖子做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場面看起來溫馨極了。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一下有些難以出去打破這樣的溫馨。

但是羅惠已經看到了她，溫柔地笑了起來，“小葉醒了？餓了吧？昨天那麽晚，所以就沒叫你，馬上吃午飯了，要不要先吃點什麽東西墊墊？還是直接吃午飯就好？”

孟謝聽到了，也轉過頭來，“要不先給小葉下碗馄饨吧？你媽媽昨天包的。”

池葉搖了搖頭，“我不餓，喝點水就好，一會兒吃午飯了。”

她在原地踟蹰了幾秒，去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我先進去寫一點作業。”

哪有什麽心思寫作業。

池葉抿了抿唇，無所事事地把手機裏所有的軟件都打開再關上，又打開。

如果說有什麽比記憶更強大的東西，那大概就是時間了吧。

物是人非，滄海桑田。

對她來說仿佛永生難忘的痛苦，對于別人而已，可能不過只是短短一瞬的坎坷罷了。

……

周日，孟謝在酒店訂了一桌包房，帶着兩個孩子去給羅惠慶生。

羅惠難得打扮了一下，立刻年輕了許多，看起來倒是池葉記憶中那個美豔動人的媽媽了。

她很有些不好意思，特別是孟謝把禮物拿出來的時候，仿佛臉上又有了愛情的味道。

池葉垂下眼睑，把準備好的絲巾送上。

“媽媽，生日快樂。”

羅惠立刻笑了，那絲巾是普通的絲巾，但是她看起來比收到孟謝的鑽石項鏈還要高興。

“我們小葉真乖。媽媽愛你。”

“……”

晚上八點多，吃完飯，池葉執意要回自己的出租屋裏去。

羅惠不肯：“明天早上讓你孟叔叔送你回去，這麽晚了，媽媽不放心。”

池葉的臉色有點為難，“可是，有一張考卷我忘記拿過來了，明天要交的。”

羅惠犟不過她，又不好直接讓孩子別寫作業了，孟謝還喝了酒不能開車，只好讓池葉自己打車回去。

“到了馬上給媽媽打電話，知道了嗎？”

池葉點了點頭。

羅惠從包裏拿了五千塊錢，塞在她書包的夾層裏，“一個人住要當心一點，錢不夠了就跟我說，知道了嗎？”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過了晚高峰，路上一點都不堵，打車30分鐘就到了十四中附近。

池葉先回了家，把書包裏的錢拿出來放好，然後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又抽了一張一百的，轉身出去了。

她走出小區，又往外走了兩條馬路，這才找到一家還開着的小雜貨鋪。

“老板，有沒有青島？”

那老板正在看電視，聽到池葉的聲音，擡頭看了她一眼，“成年了嗎？”

“我幫我爸爸買的，就在樓上呢。”

老板見她一身便裝，踩了雙人字拖，看起來也是乖乖女的樣子，真的就信了，拿了六聽給她。

池葉一只手指勾着啤酒，另一只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她心緒難平，本想着一個人發洩一下，但是習慣性地打開了微信。

置頂就是易淳。

已經九點出頭了，也不知道他睡了沒，好學生是不是應該早睡早起呢。

池葉彎了彎唇，壞心眼地發了條語音過去，用了能把人惡心死的甜膩聲音。

“易淳小同學，來陪我喝酒嗎？”

二十分鐘後，易淳出現在了十四中的操場。

這個點校門早就關了，不過十四中有一面牆是對着居民樓的，翻進來很容易，當初池葉也是從這個地方翻出去的。

池葉老遠就看到了他——這麽晚了，還剛翻了牆，他還是穿得整齊，長款的外套襯得他挺拔又俊秀，一點都看不出是被突然喊出來的匆忙。

她可高興了，“易淳小同學，你好乖！”

居然真的來了。

易淳皺着眉，看到她臉頰已經開始泛紅，旁邊的啤酒已經有一罐打開了。

他劈手奪過了她準備去拿的那罐酒。

“這麽晚了，你是想死嗎？”

池葉勉強地笑了一聲，整個人仰倒下去，躺在了塑膠跑道上。

“喂，你就承認吧，你喜歡我。”

“又發什麽瘋……”

“否則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出來呢？易淳小同學這麽懶，能坐着絕不站着，又怎麽大晚上的還換衣服跑出來呢。”

池葉用手臂擋住了眼睛，語氣裏卻帶着笑意。

“承認吧，你就是喜歡我。”

易淳本想着，她就算喝醉了，把她送回去就行了，哪想到池葉完全不依不饒，賴在跑道上不肯走，被他說兩句就開始撒潑。

他沒辦法，只好坐在她旁邊，把那幾聽啤酒丢到了她夠不到的地方去。

池葉躺在地上，也不動彈，就在那兒傻笑。

“我好高興哦，易淳，我好高興。”

易淳很是無語：“高興什麽？高興能發酒瘋了？”

池葉不理他的冷嘲熱諷，自顧自地說道：“我生平最恨用盡全力做一件事，但是怎麽努力都無法成功的感覺，這樣真的讓人很挫敗。我本來以為這樣的挫敗會再一次應驗在你的身上，體現我的人生悲慘，沒想到居然還是有進展，這樣就顯得我的努力沒有白搭。”

“我爸爸媽媽離婚後，我媽帶我去算過命，那個算命的老頭說我一生坎坷，因為太過于偏執，不夠圓滑，會過得不幸福。我當時年紀小，壓根不信這些，沒想到沒過兩年，和我相依為命的媽媽就再婚了，我固執地不願接受這個現實，果然這麽多年都不幸福。”

易淳想說什麽，卻沒有開口。

池葉的語氣裏已經帶上了哭腔。

“其實我沒有喝酒，這個味道太難聞了，我不喜歡，全都倒在草坪裏了。我沒喝醉，易淳小同學，你居然也會有說錯的事情。哈哈哈哈哈哈……”

黑暗中，十四中的校舍巍峨，像是龐大的巨獸，要将兩人一口吞下。

她的笑聲也顯得有些凄厲。

易淳的手指握了又松，“不想笑就別笑。”

他有種說不出的心疼，卻也不是因為愧疚——只是單純的、心疼這個小姑娘罷了。

她熱情又善良，像陽光一樣炙熱，似乎要把所有人都照亮。

這樣的人低落起來才更讓人心疼。

池葉便收了聲，雙手舉起來，沖着他。

“你抱抱我吧，易淳小同學，你抱抱我吧。”

易淳站起身，拉着她的手，将她一把從地上拉了起來。

他的力氣太大，池葉順着慣性往他那兒一沖，恰好摔進了他懷裏。

易淳的身體有點僵硬，但是很快又緩和了下來。

他伸出手，輕輕地摟住了她的腰。

“好，我抱抱你。”

作者有話要說： 是不是歷史性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