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招魂
第023章 招魂
一句話把電話這頭那頭都整沉默了。
方文瑞愣愣地看着方棋, 心說你這個“接活兒”,它正經嗎?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深夜找鴨呢!
旁邊方雲柏也是一臉古怪,心說他是不是太高估方棋了?
哪有他這麽請大師的?
既然是大師, 那都是姿态高昂,講身份的, 沒有哪個大師會給自己明碼标價, 盡管本質就是為了錢。
方棋這話說得跟包養似的, 哪個大師肯接他的活?
八成是為了打發他們随便找個人來糊弄他們的!
電話裏寅遲也愣了一會兒,随即輕笑一聲:“你的活兒嗎?”
方棋果斷道:“不是。”
“啊。”對面的人沉吟了, “我最近手上有點事情……”
方棋:“我的活。”
大丈夫能屈能伸!
電話裏某人的笑意更濃,話鋒一轉說:“好啊,什麽時候?在哪兒?”
方棋:“……”
這人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他皺着眉快速給人報了醫院的地址。
然後他轉頭在病房裏看了看, 沒找到要找的人, 又看向方文瑞:“你媽呢?”
方文瑞:“我媽……去公司了,突然有很緊急的事。”
“……”
去公司了?
大晚上的?還是在方雲松昏迷不醒的時候?
方棋突然側頭看了眼方雲柏。
不會被故意支走了吧?
他露出一個有點麻煩的表情。
方文瑞緊張地問他:“怎麽了嗎?你有事找她嗎?”
“有。”方棋問:“你有錢嗎?三十萬。”
方文瑞點頭:“有啊。”
“……”
雖然只是試着問一問,但是聽方文瑞回答得這麽輕松,方棋還是覺得心情很微妙。
有錢人的世界!
再出口的話多少帶了點兒憤世嫉俗, “拿來, 付款。”
“哦。”方文瑞乖乖地拿出手機準備轉賬, 同時又不解道:“為什麽是我付錢啊?”
方棋理所當然道:“你爸的事當然你付錢!”
方文瑞:“?”
“不也是你爸嗎?”
方棋絲毫不猶豫:“不是。”
方文瑞:“???”
不是???
他頓時眼圈一紅,嘴角一癟, 洶湧的委屈席卷而來。
方棋一見他這副表情就頭疼, 低聲斥道:“閉嘴,不許哭!”
方文瑞:“誰要哭了?我……我是想問, 錢我要轉給誰啊?”
方棋:“……”
忘了這茬了。
他對着手機裏的人說:“賬號。”
寅遲一直很有耐心的樣子, 聽着兄弟倆在這邊商讨,一次都沒出聲打斷過, 也沒挂電話。
确認了方棋最後兩個字是對着自己說的,寅遲才道:“付款不着急,我可以先辦事,你……”
“哦,行,那你先過來。”
“……”
方棋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寅遲聽着電話裏突然的忙音,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愣了兩秒才确認電話确實已經挂斷了。
就這請人的态度,哪個冤種願意接他的活兒?接了估計也得罷工。
他無奈搖了搖頭,然後寅.冤種.遲從自己的房間裏起身,從衣櫃裏挑了一套衣服換上。
寅遲此時所在的房間裏陰風陣陣,明明門窗都是緊閉的。
在普通人不可見的視野裏,怨氣盈滿了整個房間,正像狂風一樣呼嘯,房間裏除了寅遲沒有其他任何人,卻總能聽到罡風中傳來陣陣凄厲的嗚咽聲。
随着寅遲将衣服往身上套好,那些怨氣認主似的,從寅遲的頭頂倒灌,悉數鑽進了他的身體裏。
房間裏恢複寧靜,又變成了最普通的樣子。
*
醫院病房,方雲柏任由病床前的兄弟倆自說自話,等他們終于安靜下來了,才一副大人的語氣道:“怎麽樣?折騰完了?你們請的人什麽時候能到?”
方棋:“不知道,等着。”
方雲柏:“……”
他差點氣笑了,指着病床上的人說:“簡直是胡鬧,就算我們能等,你爸能等嗎?要是你爸身上真的多了什麽東西,你拖得越久他越是危險……這樣,你先讓大師幫他看看,我保證不對他做什麽。”
他的保證沒有任何信服力,方棋一臉冷淡:“沒多,少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方雲柏心裏一緊。
他怎麽知道是少了?
一旁故作深沉的大師也是暗暗心驚。
他從方棋走進病房時就開始打量這個青年,要知道病房外是被他施了障眼法的,這人卻絲毫不受影響用最快的速度就趕來了。
他們甚至都沒來得及把病房裏唯一的“目擊者”弄暈過去。
而且他剛剛一個眼神,就讓方雲柏無意識地把他給的酬金數額說出去了。
方雲柏會是一個被眼神就能震懾的人嗎?顯然不是。
那他是怎麽做到的?
看來是遇到同行了。
“既然你也是懂行的,那你應該知道,不管是多了什麽還是少了什麽,如果不盡早處理,都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大師沉聲提醒。
方棋依舊神色淡淡:“知道,一天之內死不了。”
大師:“……”
這态度他可看不懂了。
這人到底在不在乎他爸?
說他不在乎,一個電話他可以光速趕到,防備着他們不讓他們接近方雲松。
可要說他在乎,就他這副生死随便的态度,實在看不出他對方雲松有多在乎。
真要在乎應該是方文瑞那個樣子的。
方文瑞其實心裏也沒底,他擔心他爸,又不知道寅遲什麽時候會來,更大的問題是……他會來嗎?
“我們要不要再給他打個電話?對他态度好點。”方文瑞小聲詢問。
方棋側頭睨他,面露不解。
态度好點?為什麽?
他剛剛有态度不好嗎?
他不是很認同地說:“你不是花了錢?”
方文瑞噎了一下:“花錢……”
花了錢就可以态度不好了嗎?
而且……方文瑞看了看自己手機上轉了一半的轉賬。
錢不是還沒花出去嗎?
“那也應該态度好點。”方文瑞道:“畢竟我們有求于人。”
方棋:“有求于人?求他什麽?”
方文瑞:“……”
他忘了這人是剛剛孤身闖過地府的大佬!
而且,毫發無傷地回來了。
他比孫悟空還牛诶!
既然這樣,他還給寅遲打電話幹什麽?
方棋也很快想到了這一點。
雖然不算是有求于人,好歹也是他請人來的。
可是對他來說,他把酬金說在前面把要求說在後面已經算是很有誠意了。
他猶豫且別扭道:“那你……再給他打一個,讓他快點。”
“好!”
方文瑞一點都不別扭,說打就打,他照着名片上的號碼撥了出去,很快收到了回音: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方文瑞:“……”
完了,肯定是把人給得罪了。
方棋:“……”
不至于吧?
他态度有這麽差?
等待是漫長且枯燥的,尤其是不知道結果的等待。
過程中方雲柏不止一次試圖靠近病床,都被兄弟倆用眼神制止了。
一個淡漠,一個仇視。
于是方雲柏也被迫跟着等。
他靠近不了病人,只能開嘴炮,“小棋,別再胡鬧了,我跟你說,你爸的情況真的很嚴重,你要是還想讓他醒過來,你就信我的,你和小瑞都還小,社會上很多事情你們都還不懂,可別讓人騙了。”
這是暗示他們肯定讓人給騙了。
大師本就是隐晦且神秘的職業,就算是招搖撞騙的神棍都得在大街上裝模作樣地尋找有緣人,更何況是真正的大師,哪能是兩個孩子一個電話就能請來的?
他忍不住又想嘲諷,咧開的嘴角拉到了一半,病房門被人敲響了。
一個人推門探頭進來:“打擾了。”
随即詫異道:“嗯?這麽熱鬧?”
病房裏,方棋和方文瑞兩個人一個坐在陪護沙發上,一個站在床頭,另有方雲柏和那位大師被禁止靠近床邊,只能遠遠地望着病床上的人。
門口忽然有了動靜,病房裏醒着的人都齊刷刷地看了過去。
方棋雙腿交疊正在玩着小游戲,看見那人動作微頓。
方文瑞一看到他,就覺得眼前一亮,忙不疊地走向門口:“大師你來了?”
來人正是寅遲。
寅遲垂眼看了看走到他身前的人,挑了挑眉說:“喲,眼睛這麽紅?”
方文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請他先進了病房。
病床上方雲松安靜地躺着,臉上毫無血色。
寅遲緩步走到病床前,卻是看也沒看病床上的人,視線一直落在方棋身上。
他朝着自己走過來的時候,方棋也在打量他。
他目光在寅遲身上從上到下一一巡視,脖頸,手腕,還有其他地方。
上次在他身上昙花一現的因果線,現在依舊不見蹤影,可随着他一步步靠近,方棋依然能感受到靈魂在被一步步束緊,甚至不覺戰栗。
“我到了,你給我接了什麽活兒?”
寅遲的聲音仿佛總是帶着笑,注視他的目光都帶着揶揄。
看着已經近在咫尺的俊臉,和上次見到時一樣透着過分的白,微微上揚的嘴角是他模式刻板化的笑容。
方棋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他頓了一會兒,把目光轉向兩米之外站着的兩個人,面不改色地扣帽子:“他們想找你鬥法。”
方雲柏和他請的大師楊威也在打量着突然走進來的人,聞言緩緩:“?”
他們什麽時候要找人鬥法了?
寅遲已經側頭看向他們。
視線突然交彙,方雲柏二人同時皺了皺眉。
走進病房的人,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衫,廓形的設計完美地修飾出他高挑的身材,內搭亮色的T恤衫,更是給他添加了幾分文藝和慵懶的氣息。
他長了一張驚世絕絕的臉,穿得就像個普通大學生,說他是被方棋三十萬包來的才更有可信度吧?
方棋真的不是臨時找了個人湊數故意想打發他嗎?
驚訝的同時,方雲柏也松了口氣。
請來一位這樣的大師,能把方雲松弄醒才怪了!
方雲柏頓時多了幾分勝券在握:“小棋,這就是你們請來的大師?”
語氣輕蔑且不屑。
“……”
這是确定寅遲就是騙子了?
方文瑞也注意到了寅遲的形象沒什麽說服力。
果然還是得留胡子穿大長袍子嗎?
他對大長袍子念念不忘,但他是親眼見到過寅遲出手的,正想讓寅遲現場露一手給他們瞧瞧,就見寅遲已經開口說:“哦,鬥什麽法?”
楊威并沒有像方雲柏一樣輕率地下判斷,他在寅遲進門之後,忍不住看了眼門外。
是這間醫院的磁場有問題嗎?他的障眼法失效了?
為什麽人人進這間病房都跟過無人之境似的?
他還在猶疑,方棋已經對寅遲示意了床上的病人,“他們說他中了邪,要給他做法。”
寅遲這才低頭看向方雲松。
眉目舒展,神色平靜。
這可不像中了邪的樣子。
他淡淡道:“然後呢?”
方棋:“我不會做法,請你來。”
寅遲眉梢輕挑,擡頭看向他。
方棋目不斜視,淡定得很。
他不會做法是真的。
但寅遲也知道,解決這種事情,方棋根本不需要做法。
但他沒有說破,而是又看了看方雲松,直接否認了方雲柏他們的判斷:“不是中邪,他這是魂丢了。”
方文瑞站在床頭,精神一振。
這麽快就看出來了?
厲害啊!
“胡說八道!”楊威突然上前,帶着指責的語氣道:“方先生明明是生氣流失導致的五衰之相,怎麽可能是丢了魂?”
他像是逞一時之氣,話剛一說完,他就臉色一變,心裏懊悔不已。
但話已經說出去了。
方棋凝視他道:“你不是說他中了邪?”
楊威:“……”
也不知道是不是門外的障眼法屢次失效讓他破了防,他急于想要證明自己,竟然一時口快把實話說出來了。
方雲柏也被他突然的“坦誠”吓了一跳,在後面狠拽了他一下。
但楊威不為所動。
他看得出來不管是方棋還是他剛剛請來的人,都是有點道行在身上的,中邪這種俗套的說法,騙騙不知情的外行人也就算了,在同行面前胡謅,那就跌份兒了。
況且就算知道是生氣流失,沒有證據,誰能拿他怎麽樣?
楊威很快就冷靜下來,若無其事地說:“也是剛剛才看出來的。”
方文瑞頓時一聲冷哼,“看了這麽久才看出來,看來小叔請的大師道行也不怎麽樣嘛。”
方雲柏:“……”
楊威:“……”
楊威胸口一陣起伏,不服氣道:“那也比某些人信口胡謅,誤人性命的好。”
“你說誰信口胡謅?”方文瑞上頭就要和他掰扯,卻被一聲輕笑打斷了。
寅遲被質疑了也不生氣,淡然反問:“生氣流失,會讓人昏迷不醒嗎?”
楊威猛然滞住。
這也正是他的疑問。
不過是取了一點生氣去給方老爺子續幾天命,方雲松怎麽就突然昏迷不醒了呢?
寅遲又道:“不信,你自己看看?”
“……”
他這樣坦然,楊威卻只覺得喉嚨發緊。
難道方雲松真的是丢了魂了?
那可就麻煩了。
他緩步上前,在方棋他們審視的目光下,遲疑地拿出了一枚玉石,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方雲松的額頭上。
寅遲盯着那枚玉石看了看,側頭問:“測魂石,你是城東楊家的人?”
出類拔萃者各個行業都有,玄門中更是。
林江市比較有名氣的玄門世家就有一個楊家,這測魂石是楊家用他們家族特有的玉石制作出來的。
這個半吊子居然還是楊家的人?
身份被識破,楊威輕哼了一聲算作回應,隐隐有些驕傲。
測魂石可以測靈魂強弱,在玄門裏只是一個作用不大的小物件,但對楊家來說,是世家身份的象征。
他像是終于在這位年輕人的面前找回了場子,狀似不經意地問:“敢問小兄弟你出身哪個世家?”
反正肯定不是什麽有名的世家。
以這人的年紀,如果他實力不夠,玄門世家不會放他出來招搖過市,接兩個同齡孩子的活兒,如果他天賦異禀,那比楊家更有勢力的玄門裏,楊威更不可能沒聽過他這號人物。
方棋對玄門世家一無所知,但他也好奇寅遲的身份,在旁豎耳偷聽。
然後他聽到寅遲說:“你猜?”
方棋:“……”
猜你個頭!
楊威先是一愣,随即又哼了一聲。
果然是個沒什麽名氣你小世家來的!
家世壓人一頭,他臉上的驕傲之色更顯,然而很快他就驕傲不起來了。
一分鐘過去了,放在方雲松額頭上的測魂石毫無動靜,一絲反應都沒有。
如果一個人體內有魂,測魂石會根據靈魂的強弱顯示不同程度的光澤。
但是現在什麽都沒有。
“這怎麽可能?”
楊威臉上露出不可置信。
測魂石沒有反應,說明床上的人,體內無魂。
他魂呢?
人的第一反應不會騙人,方棋看着他眼中的驚愕,不覺皺了皺眉。
這人這麽驚訝幹什麽?
他們幹過什麽自己心裏沒點兒AC數嗎?
還是說,方雲松的昏迷,确實也在他們的意料之外?
方雲柏眼見着氣氛不對,也站了過來,皺着眉問:“怎麽了?什麽意思?他魂真丢了?”
楊威:“……”
他默認了。
方雲柏大概沒想過這樣的後果,一時也是瞪着眼睛不知道作何反應。
方文瑞看着他們這副樣子就來氣,撇嘴道:“裝模作樣。”
等他爸醒了,他一定讓他爸把小叔一家趕回老家去!
方棋看出了他的憤怒,心想:他們現在也不一定是裝模作樣。
但不管怎樣,方雲松的魂會丢,也和他們脫不開關系。
現在的問題是,接下來怎麽辦?
如果方雲松丢魂不是方雲柏他們一手導致,而是還有其他原因,那麽找回方雲松的魂就刻不容緩了。
寅遲顯然和他想的一樣,他看着楊威說:“不知道這位楊大師,對現在的情況,有什麽高見?”
楊威現在已經傲不起來了。
事情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料。
他來了醫院這麽久都沒看出方雲松靈魂的異常,這個剛來的年輕人卻是一眼就看破了。
道行深淺已經高下立見。
他哪裏還敢在這位真正的高人面前說什麽高見?
他更擔心的事,高人知道方雲松身上流失的生氣和他有關嗎?
如果知道,那他今後會怎麽樣?
他現在要怎麽挽回這件事?
對了,挽回。
只要沒有鬧出人命,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楊威打起精神,目光落在方雲松的身上:“我可以試試給他招魂。”
“招魂?你行嗎?”
這話是方雲柏問的。
大概他自己也沒想到,他會是第一個發出質疑的人,明明大師是他自己請來的。
他們進來的時候這人連方雲松的魂丢了都不知道,他真的能招魂?
楊威轉頭瞪了他一眼,卻也不敢把話說滿,他又看了看寅遲,說:“我需要一些東西。”
方文瑞道:“什麽東西?”
楊威:“兩根蠟燭,一碗白米飯,一根筷子,還有……方先生的生辰八字。”
“……”
這是病房還是道場?
哪怕方文瑞已經見過了鬼,也信了世上有鬼,但是乍一聽見這麽……封建迷信的東西,他還是有點接受不能。
他不由得看向方棋他們。
寅遲點頭說:“是招魂的道具,給他準備。”
“……哦。”
東西很快送進了病房,方文瑞看着楊威把醫院的移動餐桌推過來當了供桌,點燃了兩根蠟燭放在兩邊,又将筷子豎直插進了裝滿了白米飯的碗裏,然後取出了一張紙。
“那個……方先生的生辰八字……”
他其實是知道的,但他不能表現出來。
然而方棋并不打算給他面子,直接道:“怎麽?取人生氣給別人續命不需要提供生辰八字?那你們拿什麽定位?”
這話一出,方雲柏和楊威臉色同時一白。
他們果然已經知道了!
方雲柏還想垂死掙紮:“小棋,你這又是說的什麽話?什麽取人生氣給人續命,你……”
“再說話你就滾出去!”
方棋已經徹底沒了耐心。
他再次把方雲柏氣了個七竅生煙,又轉頭看向寅遲問:“管用嗎?”
他倒是沒想到,玄門還有招魂這樣的手段。
如果能把方雲松的魂招回來,倒省了他再去找,但是萬一找不回來……
寅遲并沒有安慰他,而是直言道:“如果是正常的丢了魂,招魂肯定是管用的,而且很快。”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楊威放棄了裝傻,自己把方雲松的生辰八字寫了上去,現在正舉着寫了生辰八字的符紙念着常人聽不懂的咒語,他神色越來越凝重,額間細密的汗不停地冒出來,可病房裏始終如常,連一絲風都沒有透進來。
方文瑞看不懂,他緩步挪到了方棋身邊,低聲問:“不會這才是個真的騙子吧?他這是幹嘛呢?”
充滿了封建氣息的簡易法壇,神神叨叨的大師。
他媽要是知道他在他爸的病房裏弄出這種場面,會想打死他的吧?
“你們抓鬼也需要用道具嗎?上次怎麽沒見你用?”他偷偷問方棋。
方棋道:“不用。”
“……”
也是。
方棋抓鬼的手段簡單粗暴但效果極好,他應該是不屑于用道具的吧?
他就連招魂都是直接去地府裏找的。
方文瑞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他狐疑半晌,又轉頭看向寅遲,問:“那你呢?你比那個人厲害吧?為什麽我們不自己招魂呢?”
他其實是信不過他小叔請來的人。
怎麽看怎麽不靠譜。
“大概……”寅遲沉吟了一下,說:“我不想被人覺得我是在便秘。”
他目光看着“法壇”後面的楊威,那人一張臉已經憋得通紅,氣息也明顯不穩。
方文瑞:“……”
确實像是在便秘。
咦。
方小少爺代入之後被自己惡心了一下。
不過,招魂居然是這麽困難的事嗎?
他心裏不禁生出了不安。
方棋的臉色也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暗沉。
招魂招了這麽久都沒有動靜,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方雲松的魂,招不回來。
他又看向方雲柏。
方雲柏的臉上沒有絲毫擔心,甚至因為招魂時間太久,他已經透出了幾分不耐煩。
方棋眸色暗了暗,他仿佛看到了他在兢兢業業而始作俑者一臉悠閑地在翹着二郎腿嗑瓜子……讓人不愉快。
下一刻,病房裏的燈光突然開始閃爍,忽明忽滅,房間裏的窗簾也無風自起,和床頭的輸液架一起同步搖曳,念咒的楊威終于松了口氣,“來了嗎?”
然而一口氣還沒松完,他頭頂的天花板上忽然垂下來了一雙腿,他緩緩擡頭,對上了一張浮腫慘白的臉,就那麽挂在天花板上,瞪着渾濁的眼睛看着他。
楊威剛憋出來的一身汗瞬間就涼掉了。
更令人驚悚的是,那不是方雲松的臉!
他招錯魂了嗎?
其他人也很快看到了天花板上掉下來的人,寅遲一頓,忽然轉頭看了方棋一眼,又若無其事笑道:“楊大師是不是念錯咒語了?這好像不是方先生的魂啊?”
楊威:“我……我沒有念錯,我不可能念錯,這是誰?”
方文瑞早在看到懸在半空中的腿時就緊緊地縮在了方棋背後。
他尚有地方可以躲,方雲柏就沒那麽幸運了,他和楊威離得很近,一仰頭,就和天花板上吊着的鬼打了個照面,吓得他頭皮都炸了,剛剛的事不關己頃刻間蕩然無存。
方雲柏雖然迷信,更是找了大師害他大哥,但他從未親眼見到過鬼怪之類的東西,現在乍然一對上,他的魂兒好像也要丢了。
他“啊”的叫了一聲,轉身就要遠離那只天花板上的鬼,他快速撲向牆角,直到後背抵上了牆面,才有了安全感似的停下來,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氣,朝楊威看過去道:“楊威!你搞什麽鬼!這他媽是什麽東……”
“西”字還沒出口,方雲柏猛的頓住。
他用手心抵着牆面,然而手心裏傳來的觸感卻不是平滑的,凹凸不平的,柔軟的,甚至帶着陣陣濕意。
不僅是他手心抵着的地方,還有他的脖子上,有什麽毛發一樣的東西蹭得他脖頸發癢,刺骨的冷意貼了上來,轉瞬就蔓延了全身。
方雲柏呼吸滞澀,他瞪着眼睛轉過頭,一個頭發披散着的女人站在他的身後,幾乎和他臉貼着臉,見他轉頭,立馬咧開帶血的嘴角,沖他“咯咯”笑了兩聲。
方雲柏:“……”
他腳下一軟,直直地癱倒在地。
他這才發現,整個病房裏,四周不知道什麽時候密密麻麻站了一排的惡鬼,正齊齊地凝視着他。
這場面過于悚然,方雲柏被吓得腎上腺素迅速分泌,然後他呼吸越來越重,最終不負衆望,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楊威到底是行內人,他同樣被吓得臉色慘白,但神智清醒,沒有直接倒下,他也反應過來了問題所在。
“這不是我招來的,他們不是我招來的……”
他沒這麽大的本事能招來一屋子的惡鬼。
招惡鬼是要遭反噬的,也沒人敢一次性招這麽多鬼!
楊威猛的看向方棋和寅遲,駭然道:“是、是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方棋冷冷地看着他。
寅遲突然問:“你收了錢幫人幹缺德事兒,楊家的人知道嗎?”
楊威驚懼的神色一頓,眨了兩下眼,下意識撇開視線。
寅遲頓時了然一笑:“看來是不知道了。”
楊威:“……”
他有些示弱地仰頭,“你、你們想怎麽樣?”
楊家是他行走在外的招牌,如果被楊家知道他在外面幹的事,他會被楊家除名的。
因為是寅遲開口問的他,所以他一直盯着寅遲看。
但是再開口的卻是另一位。
方棋微微一擡手,病房裏明明滅滅的燈光瞬間恢複了正常,天花板上掉下來的鬼和病房四周的鬼也在他擡手間消失了蹤跡,病房又變成了一間普通的VIP病房。
唯一不一樣的,只有躺在了地上的方雲柏。
方棋一個眼神都沒多給他,看着楊威道:“你從現在開始守在這裏,在我回來之前,床上的人出了任何問題,你就跟他一個下場!”
“……”
說完他轉身就要出門。
方文瑞還沒從被鬼包圍的恐懼中回過神來,茫然中看到方棋要走,下意識就追了上去,“你又去哪裏?”
“去找魂。”方棋說。
“又找?剛剛的招魂失敗了嗎?”
可能比失敗還嚴重。
方棋沒把後面一句話說出來,又轉頭道:“你也去。”
方文瑞:“?”
他也去?去哪兒?
地府嗎?
方棋要拉他下地獄?!
這個念頭在腦子裏冒出來,他瞬間就清醒了。
然後他又聽到方棋說:“去你爸白天去過的地方。”
“……”
哦。
方文瑞就一臉懵逼地被拽出了病房,又一臉懵逼地被塞進了車裏。
車是出了醫院臨時找的,方文瑞自覺地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給司機報了方雲松白天去過的地址。
窗外城市的夜景正美,各種色彩的路燈在車裏打出斑駁的光影,然而方文瑞剛剛在病房裏經歷了一出燈光下的百鬼夜行,實在欣賞不了這樣的美景。
他迅速升起車窗,拽緊了安全帶正襟危坐。
此時的後座上,方棋和寅遲兩個人各坐一邊。
方棋不知道在想什麽,從醫院裏出來,上車之後就一臉木然。
寅遲側頭看了看他,輕聲笑道:“生氣了?剛剛搞出那麽大的陣仗。”
車窗關上之後,沒人說話的車廂裏異常安靜,方文瑞正是神經緊繃的時候,乍聽到人開口,他立馬轉過身道:“生氣?誰生氣?”
不應該是被吓到了麽?
方棋此時面無表情,在病房裏的時候也是。
這人是怎麽看出他生氣了的?
“只是那位先生好像有點不太經吓,你有點白費功夫了。”寅遲又補充了一句。
方棋沒搭理他。
前座方文瑞聽得雲裏霧裏,突然腦子裏靈光一閃。
等等,什麽叫那麽大的陣仗?
他猛然一驚,扒住了靠座回頭道:“剛剛病房裏那些東西是你弄出來的?”
“……”
方棋不置可否,心說這人的反射弧是不是過于長了?
方文瑞确實現在才反應過來。
不是,好端端的,方棋招那麽多鬼幹什麽啊?
寅遲說他生氣了?生什麽氣啊?為什麽生氣啊?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問出來了。
方棋看着他沒說話。
說了這人也不一定能理解。
為什麽突然生氣?是因為方雲柏毫無負罪感的态度。
他回地府也好,去醫院看人招魂也好,起因都是因為方雲柏起了害人的念頭做了害人的事。
別人在為他的惡念導致的後果擦屁股的時候,他像個沒事人一樣袖手旁觀,事不關己。
誰看了誰不氣?
方文瑞見他不答,又忍不住嘟囔道:“就算生氣你也不能招鬼啊,那鬼多可怕啊?你也不提前給我打個預防針,要是我也一起吓暈了怎麽辦?”
“那還不好辦?”寅遲笑着說:“用擡你爸的擔架再把你擡出去,醫生秒達,多方便省事?”
方文瑞:“??”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眼見着他要把自己鼓成了一只河豚,寅遲才又正兒八經地說:“他要是不整這出,你放心讓那兩個人守着你爸?”
方文瑞:“……”
那還真不能。
雖然到醫院的時間不長,但通過字裏行間的對話,寅遲也能明白剛剛在病房裏的幾個人錯綜複雜的關系。
方棋突然招了一群鬼,是為了吓那位暈倒的先生沒錯,但也不僅僅是為了這個。
招魂失敗,想要病床上睡着的人醒過來,他們肯定是得離開醫院重新去找魂的,可他們一走,獨留兩個心懷鬼胎的人在病房裏,那肯定誰也不能放心。
所以幹脆整了個大的,吓暈了一個,震懾了一個。
方雲柏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就算醒過來了,他想讓楊威幫他做了什麽,在見識過方棋的手段之後,他也應該會投鼠忌器了。
方文瑞聽得似懂非懂,他不解得看向方棋:“可你不是說你不會做法嗎?”
方棋:“……”
哪壺不開提哪壺。
寅遲聞言微微一笑,因為“不會做法”是方棋一開始應付他說過的話。
方棋冷靜道:“我不是招來的魂,我是叫來的。”
他只是把醫院裏剛死的鬼叫來露露臉而已,這也不算借口。
方文瑞:“……”
招來的和叫來的有什麽區別嗎?
總之,都是很厲害的樣子。
他又悠悠嘆了一聲:“那……那我爸的魂到底在哪兒啊?”
“……”
這次方棋和方文瑞同時沉默了。
楊威招魂失敗,他的方法和咒語并沒有什麽問題,既然魂招不回來,要麽是魂被什麽東西困住了,要麽……已經沒了。
最壞的情況太殘忍,現在并不适合說出來。
方棋淡聲開口道:“先去你說的城中村看看。”
方文瑞口中的城中村,是林江市岩華區的一片落後于城市規劃的建築群,方雲松最近忙的項目,就是那片“城中村”的改造。
按理來說,城中村的改造原本并不需要方雲松親自盯着,聽說是因為當地住建局的局長曾經在方雲松困頓的時候幫助過他,他才會對這事特別上心。
車在進入一條靠近懸崖的彎道前停下,三個人付了錢正要下車,收了錢的司機這時候卻說了一句:“你們年輕人啊,還是要多讀書,別總把什麽鬼啊魂啊的挂在嘴上,封建迷信是要不得的!”
從頭到尾拿司機當空氣的三人:“……”
說完司機還感慨地搖了搖頭。
大半夜的載什麽客人不好,載到三個青春期延長的中二少年,一路上聽得他毛骨悚然的。
但他到底是個好心人,等人下車後,他都已經走了一段,見那三個人還杵在原地,又把車倒回來,降下車窗道:“對了,前面的路段正在改修,這幾天車不讓過,那路段之前經常出車禍,你們三個走過去的時候注意一點兒,大晚上可別踩進什麽坑裏了!”
方文瑞本來覺得還好,畢竟他身邊有兩尊大神跟着。
但是經司機這麽一說,他心髒就忍不住加速跳了起來。
這大晚上的,三個人一起去什麽城中村,不會遇上什麽荒村野鬼吧?
偏偏這中間有一段路車還不讓過,只能步行走。
舊的路已經挖了,新的路還沒修成,腳踩上去坑坑窪窪的,稍不注意就要跌倒。
寅遲在路口處打量了一會兒,說:“我覺得這種路,手牽着手走會比較好。”
此想法和方文瑞小少爺的不謀而合,他點頭如搗蒜地附和。
然而方棋側頭瞅了他們倆一眼,置若未聞率先踩了上去,如履平地。
“……”
這邊希望落空,方文瑞又看向寅遲道:“要不我倆……”
寅遲:“手牽手反而掣肘,還是自己慢慢走吧。”
方文瑞:“……”
這卦變得也太快了吧?
此人多半有病!
方小少爺被抛棄,只能小心翼翼地跟上,時不時地擡頭張望,這段懸崖邊的彎路一邊是看不見頂的荒山,另一邊是被圍欄圍住的懸崖,圍欄不知道是被哪輛車的車禍撞出了一個口子,順着那個口子看過去,深夜裏就像是一個黑洞洞的漩渦,看久了要把人吸進去。
方文瑞看得心驚肉跳,趕忙收回視線,偏偏顧此失彼,腳下一滑。
腳崴的一瞬,他下意識一聲驚呼,右手慌亂間自主地尋找支撐物,很快抓住了一只手。
他頓時松了口氣,借着那只手就要站起來,不料才稍稍用力,撐住他的力道突然斷開,他被慣性扯得一個踉跄,好不容易站穩,一擡手,發現他握住的手現在還在他的手裏。
但是比剛剛拉住的重量輕了很多。
因為他手裏的那只手是斷的。
手腕處連接的手臂不見了了,接口處血淋淋,空蕩蕩的。
斷……斷掉了?!
方文瑞猶如一盆涼水把他從頭澆到了尾,全身的毛孔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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