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劉玲聽了宋染這話, 一愣, 驚訝問：“你還沒告訴他呢？”

宋染搖頭，“你知道我真的很不願意把家裏的事情拿到人前來講。”

她讨厭被人同情, 雖然是好意, 但是那種異樣的眼光令她難受，就好像無聲地提醒她, 她有多可憐似的。

“我明白你的感受。”劉玲是最了解宋染的人, 宋染開朗樂觀堅強是真的，但自尊心極強也是真的。

家庭的原因令她比一般人更加懂得生活不易，所以一直以來都很努力很開心地活着。

但不可否認的是, 幼時家庭破碎終究在她心裏留下了陰影。敏感、自尊心極強，都是那些陰影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劉玲握着宋染的手, 勸解她, “但是染染，陸暮沉不一樣啊，他是你喜歡的人, 你既然和他在一起，總不會是鬧着玩玩的吧？”

宋染忙搖頭，“當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既然是你想要一直在一起的人，你家裏的事情, 難道還能瞞他一輩子嗎？”

“我知道……”道理都懂，可是真讓她啓齒，又還是覺得艱難，像把自己的傷疤再一次撕開。

堅強得太久, 對宋染來說，要把自己內心深處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人前，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況，她希望在陸暮沉心裏，她永遠是那個開朗愛笑，無憂無慮的宋染。

只想像個普通的女孩一樣，被他喜歡和愛，不想被他同情。

“染染，告訴他吧，早晚都是要說的。”站在劉玲的角度，她倒是更希望陸暮沉能早點知道。每次看見宋染什麽事情都一個人扛的時候，她就特別希望有個人能成為她的大樹，讓她依靠，給她力量。特別特別希望，能有個人出現在這裏，好好疼一疼她。

宋染抿着唇，猶豫了會兒，最後終于深吸口氣，鼓着勇氣似的，說：“那我找個時間跟他講。”

劉玲拍了拍她肩膀，欣慰地笑了，“講吧，講了才能更好地在一起呀。”

宋染終于露出了笑容，握着劉玲的手，由衷感激，“謝謝你啊，玲玲。”

劉玲笑起來，“咱們倆說什麽謝謝啊。”

宋染笑得更開心，抱着劉玲的胳膊，腦袋在她肩膀上蹭了蹭，眼睛望着頭頂的天花板，感慨道：“其實我覺得老天爺待我也不錯了，雖然讓我經歷了這麽多磨難，但也給了我很多。我媽雖然不要我了，但我爸爸愛我呀，還有我那些叔叔嬸嬸，都是很好的人，還有你，還有陸哥哥，都是老天賞給我的……我真的，特別開心。”

……

宋染和劉玲談了以後，心裏頓時輕松了不少。早自習的時候，就一直在考慮，一會兒要從何說起。

陸暮沉，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陸暮沉，你上次不是問我爸媽是做什麽的嗎，我現在告訴你。

陸暮沉，其實我家不住在怡翠小區……

想着想着，宋染又犯愁了。

這下慘了，要是陸暮沉知道她之前一直在騙他，生氣怎麽辦？

……

早自習下，陸暮沉來接宋染。

宋染抱着個飯盒慢吞吞地從教室裏面出來，乖巧的模樣，跟平日不太一樣，像只小兔子。

陸暮沉一見她，往前走兩步，嘴角微彎了下，問她：“怎麽了？”

宋染仰起頭，聲音軟軟的，反問他，“我怎麽了？”

“看起來有點乖。”

宋染眨眨眼睛，“我平時看起來不乖嗎？”

陸暮沉笑了，摸了下她的腦袋，“宋染，你還可以再自戀一點。”

宋染嘻嘻笑，拉了下他的手，“走吧。”

到了食堂，陸暮沉去買飯，宋染就坐在位置上等他，腦子裏還一直在想，怎麽跟他開口。

既然決定了要告訴他，就有點憋不住了。再這樣瞞着，她也快被自己給逼瘋了，尤其是每次陸暮沉送她回家的時候，那叫個心虛啊。

沒一會兒，陸暮沉就買好早餐過來了，将把飯盒放在宋染面前，“今天沒有小米南瓜粥，皮蛋瘦肉粥，看着也還行。”

說着，便坐下。

飯盒格子裏放着小籠包和饅頭，還有蛋皮，熱騰騰的。

宋染不挑食，都吃。

但今天心裏想着事兒，吃得有些慢，老半天一個小籠包都沒吃完，飯盒裏的皮蛋瘦肉粥更是只喝了一小口。

陸暮沉見狀，以為是她不喜歡喝皮蛋瘦肉粥，便問：“怎麽了？不好喝嗎？要不嘗嘗我的？”

陸暮沉碗裏的是白米粥，想讓宋染吃好點，所以給她打的皮蛋瘦肉粥，見她不吃，索性拿自己的勺子舀了一勺白米粥，喂到宋染嘴邊，“試試我的。”

宋染唔了一聲，習慣性地張開嘴，白米粥雖然沒什麽味道，但是糯糯的，口感很好，“好喝。”

“那你喝我這個。”陸暮沉說着，就把自己的飯盒和宋染的交換了。

動作自然無比。

宋染還挺喜歡喝這個白米粥的，低頭就喝了兩口。

嘴角沾了米粒，陸暮沉看見，伸手替她擦掉，“慢點吃，跟個小孩子一樣。”

動作更是自然無比，眼睛裏都是寵溺。

這樣溫柔的陸暮沉，宋染喜歡得不得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微張了一下，終于鼓起勇氣，“陸暮沉……”

“恩？怎麽了？”陸暮沉看着她。

宋染抿抿唇，良久，有些緊張地開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你問。”陸暮沉一邊回她，一邊又夾起個饅頭喂到宋染嘴邊，“先吃點，邊吃邊說。”

“……”陸暮沉對她越好，她心裏越是心虛。

張嘴咬了一小口饅頭，剛剛才鼓起的勇氣，頓時又蔫了下去。

要是他知道她之前一直騙他，生她氣可怎麽辦？

這不像是平時一些小事情，哄一哄就沒事兒了。

陸暮沉見宋染突然又不出聲，認真看着她，“怎麽了？不是有事情要問我嗎？”

宋染抓着勺子的手下意識地收緊，猶豫了會兒，小心翼翼地打量陸暮沉的表情，“那個……我就是想問問，你讨厭別人騙你嗎？”

“騙我什麽？”陸暮沉挑挑眉，問：“誰騙我？”

“唔，我就是随便問問……”宋染摸不準陸暮沉的心情，避重就輕。

陸暮沉低頭喝了一口粥，再擡起頭來時，表情變得無比嚴肅，回答她：“宋染，我很讨厭別人騙我。”

宋染臉色一白，吶吶問：“那……那要是人家是有苦衷的呢？”

陸暮沉看着她，隐約覺得不太對勁，眼睛微眯了下，“宋染，你騙了我嗎？”

“沒有！怎麽會！”宋染條件反射地猛搖頭。

陸暮沉都說很讨厭別人騙她了，這會兒還怎麽敢往槍口上撞。

陸暮沉看着她，眼神懷疑，“确定？”

宋染忙不疊點頭，“确定！”

陸暮沉盯着宋染，沉默了幾秒。見她一臉篤定的樣子，便也沒再繼續追問，“那就好。”

陸暮沉低頭繼續吃飯。

宋染握着勺子的右手，冷汗都浸出來了。

……

宋染第一次坦白失敗，給自己做了好幾天的心理建設，心想，這周末，這周末之前，一定要告訴陸暮沉。就算他怪她，也要告訴他。

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在她自己把一切都告訴陸暮沉之前，他最後卻是以自己的方式，提前全部都知道了。

那是三天後。

周四。

天蒙蒙亮，宋染從家裏出來，準備去學校。

然而，當她打開家門，看見陸暮沉站在她面前的時候。

她整個人完全僵在那裏，手裏拎着的書包啪嗒掉在了地上。

她臉色驟然蒼白，心慌不已。

嘴唇顫了顫，想解釋，喉嚨裏卻發不出聲音來。

陸暮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她走來。

走近了，視線卻忽然從她臉上移開，落在了身後，昏暗的客廳裏，坐在輪椅上的宋爸爸身上。

一切以這樣的方式曝光，猝不及防、毫無防備。

宋染心裏一抽一抽地疼，眼睛一酸，忽然掉下了眼淚來，嗓音哽咽到顫抖，“陸暮沉……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陸暮沉收回視線，目光重新落到宋染臉上。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眼裏沒有責怪、沒有埋怨，只有濃濃的心疼。

良久，他忽然伸手，無比溫柔地摸着她的腦袋，嗓音低沉帶着幾分掩飾不住的哽咽，“宋染，你能不能別讓我這麽心疼？”

宋染想，她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陸暮沉當時對她說的那句話，他看她的眼神，那一瞬間，讓她覺得，從此以後，她真的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那麽溫暖、又那麽心疼的，卻令她無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