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亂了

第60章 亂了

龐縣令交給岳絨的兩個匣子, 一個裝滿了田契、地契,一個裝的是蓋了官印的村子合并書。

厚厚一沓契書囊括了鐘毓家近八成的田地,除了秀才村附近的田地, 還有山東的地契, 還有鐘毓親手寫的田地是怎麽租出去的, 一年抽成多少……

林林總總, 極盡詳盡。

岳絨看着熟悉的字跡, 心裏空落落的。

與鐘毓相處的那些時光恍如昨日, 卻又遙不可及。自從得知他要進京之後, 她就明白他們兩個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現在落在實處的白紙黑字卻像是一條将兩人牽起來的線。

她抿了抿嘴唇,不知道拿這些東西該怎麽是好。

鐘永家的淚盈于睫, 往日提着的心終于落到實處, 拉着岳絨直念叨:“你看,毓哥兒可想着你呢, 臨走都不忘托付龐縣令照顧你。還有這些契書,恐怕鐘家所有的家産都在這裏了, 你可放心了吧!”

王婆子也替岳絨開心, “村長, 你還沒成親,還不知道。這男人啊, 要是肯将全部的身家都給一個女人, 那肯定是再真心不過了。村長, 您就踏踏實實等着鐘毓給您掙來的鳳冠霞帔,到時候風風光光地出嫁!”

就連福順都偷偷躲在一旁笑, 着實也松了口氣。

岳絨卻微微蹙眉,總感覺哪裏不對, “要是真的想給我,為何當初不親手給我?怎麽反倒托付給龐縣令,難不成就不怕龐縣令私吞了嗎?”

“嗐,你想那麽多幹嘛?”鐘永家的臉上的笑就沒有停過,“趕緊收拾起來,別丢了。”

岳絨眼皮跳得厲害,心下好笑,可能真的是她多慮了。

王婆子也喜洋洋的,“今兒的好事兒可不少!本來,大家夥兒還擔心,這麽多村子都并進咱們秀才村了,官府會不會找咱們的麻煩,誰知道瞌睡正好碰到送枕頭的,龐縣令就給咱們送了份大禮!”

岳絨點頭。

龐縣令這份大禮不可謂不重,再怎麽說龐縣令也只是縣令罷了,私自容許了她并村的事情,等朝廷的人發現了恐怕也不能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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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大人是個好官!”

即然收了人家的禮,岳絨讓鐘永叔幫忙去聯系郝掌櫃,也看看村子裏還有沒有多餘的糧食,不拘是粗糧還是腌菜,能多一份說不定就能多救一個人。

等大家離開之後,岳絨将往她懷裏拱的桃子撥開,準備将兩個匣子都妥帖放起來,眼皮又是一跳,突然想起來哪裏不對了!

當初她剛穿到這個年代的時候,正逢鐘毓日子最艱難的時候。那時候他和福順兩個窮得只能喝粥都不曾将這些東西拿出來,怎麽如今反倒将這些東西托付給了龐縣令?

心中一緊,這太像托孤了!

她顧不得許多,去找了福順,“當初鐘毓為什麽會被下大牢?”

福順正跟苗崗嬉笑着搶一個梨,聞言也沒有放在心上,“左不過朝廷的鬥争罷了。少爺跟別人政見不和,後來就被人誣陷下了大牢。”

“危險嗎?”

福順愣了愣,低下頭,悶悶道:“不知道。”之後任憑岳絨怎麽威逼利誘都不肯再說。

意思就很明顯了,岳絨懂了,心中迷茫又揪心。

這種感情應該就是擔心吧!可她自诩有萬般本事,如今也鞭長莫及,根本幫不上忙!

她想了又想,還是給鐘毓寫了封信,又給郝掌櫃的寫了封信,說不定郝掌櫃的會知道鐘毓的消息呢。

鐘毓的信一如既往得石沉大海。

倒是郝掌櫃的派人送來了回信,來送信的是兩個小厮,穿着身破破爛爛的粗布衣裳,蓬頭垢面,一副乞丐的模樣。

一個腼腆極了,被人帶到岳絨面前都不敢擡頭,問話也不回答,只盯着腳尖,把手中信舉得高高的。

另一個,昂頭挺胸,身上髒兮兮的,臉上卻幹幹淨淨的,正好奇地打量岳絨。

岳絨接過信,詫異不已:“郝掌櫃的沒給你們銀錢和幹糧嗎?路上不好走嗎?怎麽過來的?快跟着永嬸嬸去吃點東西換身衣裳。”

垂着頭的小厮粗聲粗氣:“小的要吃酸辣筍絲米粉!”

“嘿,你這小家夥還挑上了!這個時候去哪兒給你弄米粉啊!糧食多金貴,能吃飽就不錯了!”鐘永家的差點就要罵人了!

糧食富裕的時候吃點米粉不算什麽,可這年頭,一碗米粉可比銀子都值錢!

岳絨微微皺眉,這聲音好像有點熟悉……

還沒等她想出什麽時候聽過這聲音,身旁的桃子和栗子卻慢慢湊到小厮身邊嗅了嗅,突然桃子一撂題字踹了那垂着頭的小厮一腳。

小厮吃痛,“哎呦”一聲跳了起來,露出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你這桃子,這麽長時間不見,你就這麽歡迎小爺的嗎?”

這稱呼,這口氣,不是殷晗珠還能是誰?

岳絨又驚又喜,“你怎麽來了?”

桃子噴了口氣兒,惹得殷晗珠跳腳,“千萬別噴口水,特臭!”

“都沒嫌棄你身上臭,竟然還敢嫌棄我!”桃子作勢要噴口水,惹得殷晗珠咋咋呼呼地繞着另一個小厮躲。

偏偏殷晗珠還聽不懂桃子的話,只能慘兮兮地求助岳絨,轉頭卻見岳絨轉過頭一副沒有看到的樣子!

“岳絨!”

看着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岳絨才終于将哼哼唧唧的桃子攬過來。

殷晗珠和另一個小厮齊齊松口氣。

殷晗珠将蹭他的栗子抱在懷裏,咧着嘴笑得開懷,“沒想到是我吧?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抽出空來的!你竟然連份酸辣筍絲米粉都不舍得給我吃!”

鐘永家的不好意思。

岳絨卻笑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你這酸辣筍絲米粉也沒有,就只有酸辣筍絲配粗糧饅頭,你吃不吃?”

“吃吃吃!”

殷晗珠毫不客氣地拉着身旁的小哥大大咧咧地翹着腿坐到一旁,“這是定北侯的小兒子,景迦。”

景迦規規矩矩跟岳絨見禮,“在下景迦。”說着卻發現自個兒衣裳的袖子一行禮就露出一大截手臂,連忙拽了拽袖子,忍不住紅了臉。

岳絨善意地朝他笑了笑。

“你們怎麽打扮成這個樣子?也沒有帶侍衛,路上萬一出事兒了怎麽辦?”

殷晗珠打包票,“有小爺在,怕什麽?你知不知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現在的小爺可不是當初在山上被……咳,不是當初的小爺了?”

岳絨想起當時的事情,撲哧一聲笑了。

“笑什麽!快給小爺別想了!”

景迦還是第一次見有一個女人在他面前笑得這麽暢快,有些詫異,也相信了來的時候殷晗珠說的話,鐘夫人确實是個與衆不同的女子。

他有些好奇,“在山上發生什麽事兒了?”

殷晗珠立馬大聲道:“沒什麽!你亂打聽什麽?你們讀書人不知道什麽叫非禮勿聽,非禮勿視嗎?”

景迦凝噎:“不是你主動提起來的嗎?”

“小爺可沒提,你別想把這盆子扣到小爺頭上來!”

“你還是這麽不講理!”

“小爺就不講理了,你能拿小爺怎麽樣?”

景迦無奈地嘆口氣,再一次感嘆為何他爹要将他送過來。

岳絨見着有趣,幹脆撚了一撮瓜子安安靜靜坐在一旁,權當是看戲了。

殷晗珠瞪着她,“你還想不想知道鐘毓的消息了?”

岳絨撇撇嘴,“你接到我的信了?怎麽親自過來了?戰事還順利嗎?”

說起這個,殷晗珠嘆口氣,“不過是一群活不下去的農人,戰事怎麽可能不順利?可這順利又有什麽用?按下一處,就冒出三四處。只要他們沒辦法活下去就肯定會造反,反倒弄得我裏外不是人。”

“百姓說小爺我是朝廷走狗,朝廷的人覺得我沒有盡力。”說着,他臉上露出憤懑,“朝廷原本還勉勉強強湊點糧草,最近這兩月連根草都沒見到!說來就生氣!”

岳絨拽住了胸前的衣裳,已經能想像得出河南道的場景,“要這樣的朝廷有什麽用!”

一句話差點讓殷晗珠沖過來捂住她的嘴,“你亂說什麽!”說着,他凝目深深地看向景迦。

一時之間,屋子裏落針可聞。

景迦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不贊同地皺眉:“鐘夫人,朝廷命官自然有考量,萬不可對聖上不敬!”

岳絨冷笑:“這話你應該對着流離失所的流民說,應該對着的染了疫病活活等死的病人說!你說這話,就不摸摸自個兒的良心嗎?”

景迦嘴唇微動,卻被殷晗珠打斷,“景迦,一路上你也累了,先去盥洗一下,去吃點東西。在路上,你不是總嫌棄這身行頭嗎?”

景迦腦子裏也亂糟糟,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草草點點頭跟着鐘永家的走。

望着他的背影,岳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是從哪裏淘出來這麽個老古董,聽他的話,我還以為是聽到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殷晗珠苦笑,随意地癱在椅子上,“你以為我願意嗎?京城那些勳貴總覺得我馬到成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恨不能把家裏所有的子弟都送過來掙一份軍功。這些祖宗,罵罵不得,打打不得,只能随便找個差事給他們應付應付。到最後,能不能活下來就要看他們的本事了。”說着,他臉上露出岳絨從來沒見到過的冷酷。

她默然,生活讓人改變。

“別的人算了,但是景迦不一樣。景迦雖然腐朽,但是他還算是有良心,在軍營裏總是同情那些難民,剛來的時候甚至将身上的銀子分給難民,拆彈被那些争搶的難民給撕了。”

“偏偏還不長記性,每日的吃食還是剩下大半分給難民,鬧得軍營外每天都聚着群難民,差點染上疫病。”

岳絨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爛好人,偏偏還是個對朝廷忠心耿耿的爛好人!

“那你帶他過來幹什麽?”

殷晗珠正了臉色,“景迦固然迂腐,但有君子之風。我想把種子的事情交給他,讓他幫我從你這兒運糧食,再學一些種地的技巧。”

“你的意思是……”

“指望着朝廷,怕是我們都得餓死。我已經讓軍營的兵開田了,等到天氣暖和點兒就讓他們種糧食,最起碼能自己自足。如果種子還富裕,就發給那些難民,能活一個就活一個吧。”

岳絨隐隐不安,“天下是不是要亂了?”

殷晗珠眼眸晦澀,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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