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藍調時刻(二)

第12章 藍調時刻(二)

——“男人當然無窮無盡,可除了你,哪一個都不是郭發呀。”

郭發負着一後背的傷走出門去,夜色很深,影子濃黑。他的煙抽盡了,越來越頭痛欲裂,邁進街角的百貨店,一眼看見齊玉露。

她在衛生用品的貨前裏踱步凝神,今天穿得素淨松垮,趿拉着一雙帆布鞋,頭發則低低綁在後腦勺。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在晚上碰面,郭發既驚且喜,只是揣着兜站着,不上前搭話。

齊玉露太熟悉他的味道,鼻端一動,汽油為主調,輔以大量香煙和松脂的味道,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她觸電般地轉過身:“郭發。”

她素面朝天,看起來沒有那一天神秘,郭發柔和地回說:“你又跟着我?便衣警察都沒有你這麽敬業。”

齊玉露捏緊了手裏的黑色塑料袋,走向收銀臺:“不是,我今天不是跟蹤你。”

“來兩包蝙蝠。”郭發掏出錢。

“對不起先生,蝙蝠已經絕版了。”

郭發恍惚地擡起頭:“噢,那兩包紅塔山。”

“你在忍痛嗎?郭發。”齊玉露停在他背後一步之遙。

“你又知道了?你不只會跟蹤,還會偷窺呢。”郭發脊背觸電,扯出一抹笑。

“沒人比我更了解忍痛,”齊玉露指着他蜷縮在袖口裏的手,“你指頭尖兒上都是汗呀。”

郭發轉過頭沒說話,他發現齊玉露的臉上仿佛蒙着一層悲憫的雲翳,朦胧叵測,平靜幽深,像是個勝券在握的冷酷獵人,又像是萬念俱灰的待死獵物。真是恐怖的女人啊。

齊玉露跟在他身後拐出門,并沒有要和郭發同行的意思,甚至都不打算告別,就那麽徑直離去,毅然在街角拐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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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郭發望着她即将隐沒在夜色之中的背影,咬斷嘴裏的煙,“你去哪兒啊?”

“我還有事,”齊玉露揮了揮手,“對了,受傷了記得塗藥。”

郭發怔了一怔,默然而立,朝路邊啐了一口,煙絲被自己嚼成了碎末,他空洞地目送她,忽見那微亮的身影猛地栽倒在地上。

他拔腿狂奔過去,人在他懷裏迷迷糊糊地想掙紮着起來,被他按住,郭發鉗住她的下巴:“嘿!你咋回事兒啊?”

“……中暑了……”她的手冰冷而潮濕,讓郭發想起岸上垂死的魚類。

\\

齊玉露醒過來,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魚缸,熒然微亮,微型的海洋,只是沒有植物的點綴。屋中色調晦暗,床與地皆是暗綠色,這魚缸竟是唯一的光源。耳邊依稀有燒水的聲音,她下床走到窗臺上,那株明黃的洋桔梗開得野蠻,花蕊層疊,像是新娘的紗裙,只是紮根的花土裏,堆着一層惱人的煙灰。

“可算醒了。”郭發趿拉着拖鞋走進來,順手打開燈,白熾的光芒頃刻彌散開來,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齊玉露攏了攏頭發,坐回床裏:“還是別開燈,不是很黑。”

郭發照做,繼續暗室幽光,接着遞給她一根冰棍:“綠豆的。”

齊玉露放在一旁:“經期,不吃。”

郭發穿着緊身的跨欄背心,手習慣性伸進胸口瘙癢,露出腰腹略白的皮膚,他下腹平坦,瘦出清晰的肌肉凹陷;體毛又很重,濃黑的一條從私處徑直延伸到肚臍,他大大咧咧地走到窗口,将窗戶開大,風吹起他的劉海,轉過身來,眼睛看着虛空。

齊玉露低下頭,又擡起頭:“那天很對不起,我喝了一點酒,我不是那樣的人。”

“是啥樣的人和喝酒沒關系,”郭發覺察到了什麽,拉好了衣服。母親将他暴揍一頓之後,卷錢離家,他的靈魂仿佛被抽走,懶恹而慘傷,完全不想追問前幾日她嘴裏的那些謎語,只是慶幸此刻能有這麽一個人在眼前,“我想喝啤酒,你喝嗎?”

“什麽啤酒?”

“黑松林。”

“你家裏就你自己嗎?”齊玉露四處張望,房子裏熟悉的格局有一種在自己家的錯覺。

郭發從客廳繞進來,用虎牙頂開了啤酒,遞給齊玉露,又猶豫了一下,嗖的抽回來:“你喝完不會又那樣兒吧?我告訴你我可受不了。”

齊玉露奪過啤酒瓶子,自嘲地笑:“保證不會。”

郭發坐在窗臺上,兩腿懸空,一蕩一蕩的。酒水酸澀,仿佛可以令人緘口,他們兩相遙望,很久才會對上幾句話。

“所以你那天為啥說那種話?我和你真認識嗎?”

“沒有,是傳聞,都是我們書店的老板傳的話。”齊玉露低下頭。

“那個禿頭嗎?”

“嗯,他喜歡說別人壞話,瞎傳點八卦。”

“我看他是想變成禿瓢了。”郭發不自覺露出頑皮的殺氣,是屬于少年的嬌嗔。

齊玉露咯咯笑,酒精讓她變得開朗起來,聲音顫抖,但更有膽氣:“我就是很喜歡你,所以才那樣說,希望你別和我計較。”

“你喜歡我?”郭發挑着眉,“為啥呢?你急着結婚啊?”

齊玉露嗆了一下:“你這也太俗了吧?”

“別喜歡我,世界上就沒男人了嗎?”郭發苦笑。

“男人當然無窮無盡,可除了你,哪一個都不是郭發呀。”齊玉露

郭發很不自在,靜了好一會兒,他知道自己一旦受了感動,就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逼仄的暗室裏仿佛開始蒸騰起溫泉般的熱氣,将他死死籠罩住,片刻,悶掉了一瓶啤酒後,他又啓了一瓶。

“你這麽喜歡金魚?”齊玉露直勾勾地盯着魚缸。

郭發也看過去,那是他守護的傑作,自豪地說:“好看吧?”

“太好看了,每天醒過來盯着這個多幸福啊。”

郭發走過去和她碰杯:“我還怪喜歡聽你說話。”

“為什麽?”

“不知道,可能特別有文化吧。”郭發笑。

齊玉露心底竊喜,酒真是好東西,她自持地一點一點啜飲,指了指他的後背:“喝酒會鎮痛嗎?”

“嗯?”

“你後背。”齊玉露抖着,指了一指。

郭發這才察覺出痛楚來:“沒事兒,皮外傷啊,根本不用管。”

“塗藥,得塗藥。”

“喝酒,接着喝酒。”郭發野蠻地和她碰杯,又灌了一口酒。

齊玉露在床頭櫃上放下酒,定定地眨着眼睛:“塗藥吧,要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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