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千千闕歌(二)

第61章 千千闕歌(二)

——“旁邊,有火車呼嘯而過,好像劈開她靈魂的中央,一切都遲到,一切又都剛好,但歸根到底,一切卻都已經來不及,齊玉露夾在時間的裂縫裏,有些喘不過氣。”

這些天來,小武一直在防空洞舞廳沒有打通的隔間裏藏身,崔海潮的心血來潮可害苦了他,日日聽着那叫嚣的音樂,簡直就要發狂,到了淩晨,人群散去,他才敢順着地洞鑽出來覓食。

齊玉露是在廁所的隔間裏偷吃止痛片時發現他的,她不得不跟他走,多日不見,他越發像一只陰濕的地鼠,因為不見天日而面色蒼白,眼下烏青逐漸擴大,像是戴了副墨鏡。

他帶她穿越野郊的重重密林,來到一片越冬的麥田,厚厚的雪被一望無垠,他們坐在齊嶄的田壟上,走出這片田野,跨過一道冰河,便是兩縣之界了。

“姐,我們走吧,我和馮鐵川商量了個交易,車票都給訂好了,明天繞到蘭棱坐火車,我們就能跑了,你不是一直想離開這兒嗎?”他手裏擺弄着一把鋸短的獵槍,虎口上,長滿了凍瘡。

齊玉露氣還沒有喘勻,不停地回望來路,總擔憂有人追蹤:“警察在通緝你,小武,你覺得你能跑得了嗎?”

“你太小看馮鐵川了,現在太平的警察局都是他的人,這點小事算什麽?他自己手上的人命比我還多呢!他不還是活得挺好的?”小武不屑一顧。

齊玉露心頭轟然,斷斷續續地說:“你手上……有多少條人命?”

“那些警察找到的還不全,肯定不只那幾個,我都記不太清了,”小武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照片,“你上次走得太急了,我都沒來得及給你看,你看這個人,長得好像你,又有點像我媽。”

齊玉露拿過那張照片,一眼就認出五姨年輕時的容色,一頭亞麻色的短發那麽晃眼,她明白了一切,徐叔,連同其他無辜的生命,确确實實死在了弟弟小武的手上。他人就在她的面前,口吻淡淡,就那麽坦然地承認了一切。

“姐,我願意為了你殺所有人,你明白嗎?”小武垂下頭來,低低地說,貼在塵埃裏那麽卑微,“我能保護你,最起碼能到你死之前。”

“你他媽的放屁,”齊玉露怒不可遏,揚手給了他一巴掌,“為啥好端端地要害人?我不明白,潘崇明害人,你也一樣!”

小武捂着臉,這是他這位平靜怯弱的姐姐,第一次對他動粗,那麽響,那麽痛,她手上那枚款式老舊的金戒指冰冷,鮮紅地拓印在他頰邊:“你說啥?”

“潘崇明,他就是個強奸慣犯,現在已經死在下河灣了,被村民亂刀砍死的!”齊玉露冷冷地說,“我真恨當時他沒被一刀砍死算了!”

“姐,你完了,他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現在是讓郭發給你洗腦了嗎?”小武暴跳如雷。

“別跟我再說什麽是親人!親人就是你睡熟的時候,他把手伸進你的衣服!”齊玉露睜大眼睛,“你沒有看那些信嗎?別再作孽了!他不值得咱們為他報仇。”

小武沉吟了一會兒,語帶責怪:“你錯了,我從來都不在乎潘崇明,我就是恨透這個世界了,你出現了,你說你要拼了命地報仇,我說好,我幫你!我把你的事兒當成我的事兒!”

齊玉露不說話,風吹來陣陣回響。

“我餓了就吃雪,渴了就偷倉庫裏的酒,每天醉醺醺的,不知道天黑天亮,還以為我和你住在教堂裏的小破屋呢,那時候咱們多快樂啊!為什麽我啥都留不住呢?”

“我小時候,爸總是很少回來,走了以後,媽就哭,說是我不聽話才讓爸不願意回來,後來爸回來了,沒了半個腦袋,媽也死了,我沒家了……”

“你知道嗎?我以前連毛毛蟲都不敢踩死……”小武把兩眼埋在手心裏。

齊玉露一聲苦笑,替他接着說:“現在,你把人命當毛毛蟲了。”

“姐,要不你送我到警察局吧,我現在不是挺值錢嗎?十萬塊呢。”小武把獵槍推給她,輕巧地笑了。

齊玉露不動聲色:“小武,你走吧,我當沒見過你。”

“咱們倆才是親人,你明白嗎?”小武偏過頭,執迷地看着她“你親爸要殺你,潘崇明侮辱你,只有我能保護你!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你!我是……我是殺了很多人,那又能咋樣!”

“我不想再跟你有關系了,我還有我的日子要過。”齊玉露站起身來。

“姐,我消失這麽久,你不擔心我嗎?”小武跪在地上,頹然落淚,少年未長成的身軀因為寒冷而顫抖,他像條受傷的野狗,賴皮而絕望地貼在她合不攏的殘腿上,滾燙的淚水沾濕了她燈芯絨的褲腳,上面有洗衣服的馨香,“我天天吃剩菜剩飯,就要過年了,我吃不着你包的餃子了。”

齊玉露無可奈何,歪過頭,過去的溫馨不會在頃刻之間消散,至此,只剩黏糊糊的沉痛:“你起來,你他媽的給我起來……”

小武站起來,眼底湧出血絲,變了面孔,他忽然發了狠,掏出一截繩索:“你以為你不和我回去,你和郭發就會長久嗎?你怎麽和他說?你爸捅了她媽,你解釋的清嗎?你病成這樣子,你死了,他會記住你?”

他搖撼她的身軀,齊玉露那麽瘦,一腳便絆倒了,繩索一圈一圈把她纏住,齊玉露喃喃地說:“孟虎,你瘋了,你是真的瘋了……”

“別怪我!你今天就是要跟我走,”小武一邊纏繞,一邊落淚,“你別廢話了!和我走!我就想你現在和我走!我們去看海!”

齊玉露迷蒙的視線裏,乍然出現一道黑色的身影,手持長物,肢體呈現熟悉的伛偻。

“爸!”齊玉露大喊,“別過來!”

小武卻先于她的嘶吼開始了動作,他紅了眼,像是餓獸看到了獵物:“找上門兒來了?”

齊東野揮着生鏽的鋼筋,撲火一般勇往直前,風吹着他的雪鬓,這一天,他等了太久:“老徐!我給你報仇了!”

小武一陣嗤笑,眼白翻滾,任他将自己撲倒,一老一少倒在雪地裏,衣襟上,沾滿了細碎的麥苗。

“去死吧,老東西。”

生鏽的刨锛兒了貫穿了齊東野脆弱的脾髒,他大聲地呼吼,用盡所有的力氣:“玉露,爸給你賠罪了,爸要到那邊兒找你媽去了。”

一場徒勞無用又必經的獻祭草草結束了,他捂着胸口,漸漸斷了呼吸,小武狠狠朝他臉上踢了他一腳,為他瞑了目:“裝什麽假惺惺。”

齊東野歪斜過頭,無力地躺在地上,隆冬的寒氣如骨附蛆,那是多少年前,年幼的齊玉露也曾感受到的冰冷。

“不……”齊玉露匍匐在地,死命地掙開繩索,她清晰地看見父親的指縫裏,沾滿血與泥,掌心,皲裂着,像夏日幹涸的河床。

齊東野屍體裏的血正一點一點彌散開來,那味道的腥膻和色彩的鮮豔讓他靈魂深處一陣悸栗,小武迷戀地盯着,一把抽出他胸口的刀,粗鈍的刃滴瀝着血珠,一刀一刀地再次劈砍下去,像是要完成某種儀式,非要皮開肉綻不可。

平原上,忽然一聲槍響。

小武胸口中彈,倒在地上,他掙紮着,口角裏流出濃稠的鮮血,好像要說些什麽,可是終于還是死掉,臉上挂着幽微的笑,和那天齊玉露夢裏冰河下凍僵的表情,毫無二致。

手中短獵槍的槍膛還發燙,齊玉露輕輕放下,恍惚着,又分外輕松,就好像她早在夢裏就把他殺了一樣。

一切發生得那麽快,電光火石似的,明明剛剛還是歇斯底裏的三個人,如今只剩她雙手空空,伫立在風煙四起的曠野上。

\\

郭發借來杜建樹的車,後座載着白康宏和曹微,順着槍聲的方向,一路進發,車輪駛過坎坷的路,終于來到一片雪原。

齊玉露在野地裏跋涉,腿完全不聽使喚,三步一摔跤,兩步一歇氣,頭上流滿了血,她的眸光凝滞,久久地跪在地上,半仰着頭,陽光被雪地折射得那麽刺目,她癡癡地想着,這片麥田,在越冬返青過後,隆起一片幽幽的青紗帳,該有多麽翠綠迷人。

郭發跌跌撞撞地下了車,奔向齊玉露,他萬分惶惑,這一次為什麽她又在場。

“你又騙我。”

齊玉露神志不清,眼神渙散,身上并沒有什麽大傷,襟前染了很多血,嘴裏一直念念有詞:“小武……”

他不敢靠近,卻又停不下腳步,腦海中聯系起過去她說過的種種——有一次,她曾提到過她有一個弟弟,可後來,這個神秘的弟弟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了,像個只挂在嘴上的幽靈。

齊玉露望着他:“是你嗎?郭發。”

郭發遲疑了一瞬,卻僅僅是一瞬,随後,他便看見了她手上的那枚金戒指:“你狗日的原來喜歡這只。”

“我很貪的,兩只我都要。”齊玉露伸出手,知道他的口袋裏,今天一直放着另一只。

郭發彎下身子抱她,露出脖子裏的十字架,這一次,看起來不色了,搖搖晃晃,閃着溫柔的銀光,像是觸手可及的救贖,齊玉露輕輕地握在掌心裏:“你記住,那些不重要了,我愛你,是真的。”點水般的一掠,血腥氣帶着三分蒼涼,所有的疑問都被堵在這一吻裏,郭發閉上眼,聽見她在耳邊輕輕地說。

白康宏站在離兩人幾步之遙的地方,報了警,叫了救護車:“郭發,別再動她了,她要不行了。”

兩具屍體橫陳在落雪的麥田中央,太平迎來了新的黎明,他和她相約的信念,就要到了。

旁邊,有火車呼嘯而過,好像劈開她靈魂的中央,一切都遲到,一切又都剛好,但歸根到底,一切卻都已經來不及,齊玉露夾在時間的裂縫裏,有些喘不過氣。

“郭發,我再問你一遍,要是我死了,你怎麽辦?”齊玉露睜開眼,執着地、幽幽地發問。

郭發這次不再逃避,大膽跳入她那悲壯而浪漫的假設裏:“你死了,我把你的骨灰紋在我胸口,紋在我的刀疤上,我永遠記着你,永遠想你。”

“孺子可教也,”齊玉露太喜歡這個回答,這比那庸俗的金戒指和肉麻套路的表白都更打動她的心,她癱倒在他懷裏,聞到那久違的汽油味兒。

郭發的雙手控制不住地戰栗,他知道一定要說些什麽,可怎麽說,卻好像都無濟于事了:“你別睡,齊玉露,精神精神,你知道嗎?我有件事一直沒和你說,我以前和二白商量着,讓他帶你開一次火車,商量好幾次,要麽你不在,要麽大雪停運,你趕緊好起來,等開春兒了我領你去看看,你不是想開火車去遠的地方嗎?”

“郭發,我快要死了。”齊玉露眺望着日頭,又定睛回看着他。

她那平靜的眼神閃着灼灼的光,鎮定他的魂與魄,他似懂非懂,卻不想追問,那三個字就已經足夠,代表一切惶惑的答案:“堅持住,玉露,一會兒救護車就來了。”

齊玉露恍惚着,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玉露,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名字是那麽好聽:“再叫一遍……”

“玉露,玉露,玉露……”郭發願意叫她千次萬次,她現在慘白得面無人色,像一滴岌岌可危的朝露,他絕不會叫她蒸發,将她抱得很緊很緊,周遭的草木和光照都變得可怖,他生怕他的全世界被奪走,因為,這是他唯一擁有的了。

晨曦從地平線上緩步彌散開,日出像一場漫長的告別,時間慢下來,她又開始給他講故事:“你知道嗎?日出有另一個名字,叫希望……”

天空是粉色的,觸目驚心,日光像是充滿了憐愛,那麽溫柔地照着齊玉露鬈曲的亞麻色卷發,它變成了麥浪,随着郭發抽搐的哭泣而不停顫湧。

齊玉露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冷,眼睫沉重,頹然地阖上了,郭發每一滴淚都流向她的臉頰,忍不住埋在她的發間,縱聲求饒:“你別走,求求你了,我不想一個人……”

\\

救護車呼嘯而過,警笛四處鳴響,太平像陷入了末日,亂成一鍋熱粥。石英一臉淤青,蹲在防空洞舞廳的門口,她抿了抿嘴角的血,騎上自行車,想把這太平完整地逛上一遍,年味兒、生機與寒冷并存,矛盾地充斥着這片土地,在大世界一條街,有一群人簇擁,他們籠着袖子圍觀着,竊竊私語。

“這個老色鬼阿廖沙,這回殺人犯抓着了,他可別想要拿到那十萬塊錢了。”

“知道嗎?好像是個女瘸子把兇手斃了!”

石英撥開人群,原來躺着個酗酒凍死的洋乞丐,身上的大衣看不出顏色,絲絲縷縷地随風搖擺。有人翻譯了他死前說的最後一句母語:“我想死在家鄉的伏爾加河。”

瓦連京拖着病弱的老狗,蜷縮在街角,手裏風琴奏響憂傷的歌:“一路走好吧,我的老朋友。”

同類推薦

億萬寵溺:腹黑老公小萌妻

億萬寵溺:腹黑老公小萌妻

他是權勢滔天財力雄厚的帝王。她是千金公主落入鄉間的灰姑娘。“易楓珞,我腳酸。”她喊。他蹲下尊重的身子拍拍背:“我背你!”“易楓珞,打雷了我好怕怕。”她哭。他頂着被雷劈的危險開車來陪她:“有我在!”她以為他們是日久深情的愛情。她卻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從她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對她一見鐘情!十八年後再次機遇,他一眼就能認得她。她處處被計算陷害,天天被欺負。他默默地幫着她,寵着她,為她保駕護航,保她周全!
/>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