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

第 46 章

外面的風愈發大了起來，豆子般大的雨打在窗面上，窗面上隐約出現了幾道裂痕。

外面轟轟地作響，樓下的花盆被風吹倒了，砸到地上不再是清脆的聲音，而是悶悶的響聲。有幾顆樹在風中苦苦支撐着，最終還是迫于臺風的威力，咔嚓了幾聲便倒了下來，有些還砸到了車子。

葉行手捧着保溫杯，耳朵裏塞着耳機，如同喪家之犬地窩在客廳的沙發上，開着手電筒的手機倒扣在茶幾上，亮白的光直接打在他臉上，顯得他整張臉慘白慘白的。

要是夏玲看到他這幅模樣，絕對會吓一跳，這個人和她印象中那個張揚恣意的葉行完全不同，看起來可憐極了。

客廳裏的窗簾依舊是拉上的，但好歹要比房間裏亮些。保溫杯裏的水早以冷卻，而他還是維持着之前的姿勢，除了時不時喝點杯子裏的水就沒有了別的動作。

突然，一道白光照亮了整個客廳，又很快地消逝了，緊接着就是轟隆地巨響了幾聲，葉行渾身抖了個激靈。就在這時，耳機裏聲音沒了，面前的手電筒也消失了，手機徹底死機了。

一時間，風聲雨聲雷聲竟盡數傳到他耳朵裏，混雜着些譏諷聲一起沖擊着他的耳膜。那些聲音吵得他無法安寧，頭也開始神經性疼痛起來。

別吵了，他幾乎是有些懇求地想，能不能別吵了。

在混雜的聲音中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鑰匙轉動的聲音，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擡起了頭，因為太久沒有動作，在擡頭的時候骨頭發出咔咔的聲響。

是他嗎？

雖然很希望聽到的聲音不是自己幻聽着的，但他還是在心中自我否定，怎麽可能會是蘇辰呢，他是多麽理智的人，怎麽可能會幹出在這麽大風雨中從市裏趕回來的如此危險的事情呢？

于是，當渾身濕透了，衣服還在往下瀝水的，滿臉狼狽又喘着粗氣的蘇辰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葉行沒有說話，但眼睛卻慢慢紅了，大滴大滴的淚水奪眶而出，就如同外面下着的雨一樣。

“怎麽哭了？”蘇辰失笑，他想伸手揉一下他的頭以示安慰，可自己身上每一處都還在往下瀝水，于是将伸到半空的手縮了回來。

“不哭了，我這不回來了。”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然後放在茶幾上：“我先去換身衣服，手電筒不要直對着臉，對眼睛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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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行還是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淚，他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但眼淚卻越掉越多，到最後竟嗚咽出聲。

蘇辰無法，只得從衛生間拿出一塊浴巾，大概擦了下而後披在身上，在葉行身邊坐下淺淺地抱住了他：“別怕，我回來了。”

葉行在蘇辰抱住他那一刻，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情緒，他将頭埋在蘇辰的頸窩處，雙手慢慢地攀上環住他的脖頸，如同孩子般哭泣起來，将心中那些無助，害怕，恐懼，意外，驚喜，還帶點委屈宣洩了個幹幹淨淨。

蘇辰一下沒一下地撫着他的頭，安撫道：“不怕了不怕了，我回來了，葉子不用再害怕了。”

葉行宣洩完心中的情緒後，才稍微感覺到那麽點尴尬，依依不舍地退出他的懷抱，帶着明顯哭過的聲音說：“你先去換衣服吧，不然會感冒的。”

“嗯，”蘇辰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塊兒巧克力放在他手心裏，“那我先去換衣服了。”

葉行盯着手掌心的巧克力好半晌，最後還是沒有選擇吃，将它好好地放在貼身口袋裏，空氣裏好像除了雨水的潮濕味多了點兒巧克力的醇香。

因為惦記着某人，所以蘇辰動作非常快，可沒想到剛一出衛生間的門，就發現惦記的某人手裏拿着開着手電筒的手機蹲在門口，眼睛還是紅着的，鼻尖也因為哭太久而有些泛紅，看樣子有些可憐。

葉行看到他出來了，趕忙站起來，可一陣地頭重腳輕讓他有些站不住腳，幸虧蘇辰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才不至于摔倒。

“吃飯了嗎？”蘇辰将他手中的手機拿在自己手裏，讓手機的手電筒能照得他但不至于直面對着他。

葉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沒有搭話，對着蘇辰讪讪地笑了笑。

蘇辰一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沒有吃飯，深深地嘆了口氣：“早飯也沒吃吧？”

“昂，”葉行小聲地說，“我一覺睡到那個時候，早飯.......”

那個時候自然指臺風登陸的時候，而現在距離臺風登陸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葉行也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也就意味着自昨晚八點吃過晚飯後，他就再沒吃過任何東西了。

蘇辰盯着葉行的發旋，語氣聽不出是什麽情緒地說：“知道我要說什麽嗎？”

“知道，”葉行上前拉住蘇辰的衣袖角左右晃了晃，一半是讨饒，一半是撒嬌道：“我知道錯了，所以，哥哥，你就不要說我了。”

蘇辰深吸了一口氣，心中那點生氣化作煙塵混在濁氣中一起被吐了出去，“真的拿你沒辦法。”

雖然停電了，但煤氣竈還能用，怕葉行胃受不了油膩的東西，所以蘇辰就給他熬了點粥，等粥熬完，他的頭發也幹了大半。

“哥哥，”葉行用勺子攪動着碗裏的粥，漫不經心地問，“為什麽會回來？”

“為什麽？”蘇辰想了想，而後認真道，“不知道。”

“不知道？”葉行不解。

“想回來就回來了，沒想那麽多的為什麽。若非要說為什麽，那答案應該是，”蘇辰頓了頓，看着葉行道，“因為你。”

葉行聞言，眼睛稍稍瞪大了點，但又很快地恢複原狀，只是逐漸紅潤的耳垂完全暴露了他。

“本來可以早點趕回來的，可風和雨都太大了，棄車跑回來的。”蘇辰輕飄飄地說了過去，但過程中的艱辛也只有他知道了。

葉行聽他如此輕描淡寫，看了眼外面風雨交加的糟糕天氣，眼眶再一次地紅了，細細麻麻地疼痛從心髒處傳來，為了掩飾自己飛快地低下了頭，喝了口碗裏的粥——蘇辰給他熬的粥。

蘇辰的眼神暗了暗。

等葉行收拾完情緒他才開口道：“哥哥，今天和你簽合同是裴恪？”

“嗯，”蘇辰問，“你怎麽知道的？”

“猜的，前些天慕逸發朋友圈說遇到了個讓他很眼紅的人，”葉行喝了一口粥道，“慕逸，就裴恪的男朋友。哥哥，你和裴恪談生意他是不是都在場，然後用一種看情敵的眼神看你？”

蘇辰回想了下這些天和裴恪談生意的時候，那個一直都在的穿浴袍的男人的眼神，點了點頭。

“那包管是他了，他對裴恪的占有欲特別強，并且仇視一切長得比他好看的人。”葉行指了指自己說，“尤其對我。”

“為什麽？”蘇辰問。

葉行眉眼向上調，得意地說道“因為我長得很好看啊。”

“這點我承認，”蘇辰仔細地端詳着葉行的面容，“你長得很好看。”

比玫瑰都好看。

葉行沒想到得到的是這樣的回答，不禁梗了下，而後脖子上漸漸染上一層紅意，“但其實更多是因為我和裴恪相過親。”

蘇辰挑了下眉。

“我和裴恪在相親之前就認識了，說起來慕逸能和他在一起我有很大的一部分的功勞，”葉行垂着眼，低低地說：“慕逸很清楚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向來很……”

“向來什麽？”蘇辰把他的話接了下去，“風流成性？桀骜？還是……不堪？”

葉行聽到最後一個詞時身體整個一激靈，這種被戳穿心思的感覺其實會讓他很不爽，可是到了蘇辰這邊就只剩下了害怕。

“葉子，我不明白你在害怕什麽。”蘇辰用可以說得上是絕對冷靜的聲音說，“你說起慕逸和裴恪，是為了展現你的心機吧，你在說‘看，我認識他倆，并且交誼匪淺，我沒有看上去的那般簡單’，又提起你和裴恪相過親的事，大概也是為了讓我想起你在長街的那些名頭。”

葉行不語，只是眼眶裏漸漸地蓄起了淚水。

“我認識的葉行是一個既挑食又愛生病但不愛吃藥打針的人，是一個會在路上打架并且嘴上不饒人的人，是一個不服管教時常會做出危險的事的人。但同時他還是個細心會送花安慰別人的人，會在明知道自己是個路癡卻還會獨自去找老人的人，是一個愛撒嬌愛哭怕黑怕雨的人。”蘇辰頓了下，而後說，“葉子，我們不是完美的，但也不是最壞的，有人讨厭就有人喜歡。就比如說，你看外面的臺風很讨厭吧，但那些因為臺風天氣放假的高三學生就會喜歡”

又比如說，我喜歡你。

這句話蘇辰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為什麽會害怕？為什麽有人對你好就急不可耐地展示……”蘇辰思量了會後說，“別人口中的自己的不堪。”

葉行拿着瓷勺的手輕微顫抖着，在碗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為什麽是不能？”明明是可以的，可以喜歡的，蘇辰逼問道，“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葉行最後還是沒有告訴蘇辰是為什麽，假借自己胃疼就匆匆逃離了現場，回到房間一個反鎖将自己關了起來。大氣還沒喘過氣，他就瞥見沒有放好的藥瓶，苦笑出聲，這大概就是他害怕的原因吧。

他在昏暗的房間裏大口喘着氣，如同從水裏跳上岸的魚，太陽穴在突突地跳着。他無力地靠在門上，雖然極力地仰着但眼淚還是從眼眶裏滑落出來，他總是在自我否定，他的想法很多，但同時他也很清醒地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自作多情，沒有人會在認識到完整的葉行後會喜歡他的。

沒有人。

蘇辰在緊閉的房門站了許久，而後将額頭輕輕地抵了上去，“我的錯，我不該逼你的。但我還是想說，葉子，可以嘗試下走出別人口中的自己嗎？”

葉行慢慢地蹲下了身，将因為被身體熱度有些暖化了的巧克力放在嘴裏，巧克力的醇香和眼淚的澀意一起被吞在了肚子裏。

“我将手電筒和充電寶放門口了，你好好休息。鍋裏還有點粥，晚飯記得要吃。”蘇辰語音落下好久之後，才響起關門的聲音。

葉行将門打開，看了那倆個東西許久才紅着眼将東西撿起來。

這一個下午就在這狂風暴雨裏走了過去，葉行也睡了一下午，到晚間的時候，雨停了風也小了些。

葉行猛得從床上彈起，額間的汗水滑落，挂在鼻翼上，脖頸盡是冷汗。他深吸了口氣，平複下心情就打算重新躺回去，可頭剛一接觸到枕頭，夢裏那個詛咒般的聲音又再一次在他耳邊炸起——你終究會忘了一切，你愛的，愛你的，你全都會忘記，這樣的你怎麽配有人喜歡？沒有人會喜歡你這樣的人！

他決計是睡不着了，又想起了蘇辰下午說的話“葉子，可以嘗試下走出別人口中的自己嗎？”心裏掙紮了會兒，最後還是遵循內心，拿起床頭櫃的手電筒蹑手蹑腳地走了出去，敲了敲蘇辰房間，然後開了條縫，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進來嗎？”

蘇辰合上手中的電腦，對他微微一笑，“當然可以。”

葉行一進門就輕車熟路地摸上了床，蘇辰也很自然地給他蓋上他的小毯子，将自己手邊的手電筒打開放在自己身邊，倆道手電筒的光照在天花板上，倆個光圈有一小部分重疊在一塊兒。

倆人都沒有說話，就這麽沉默着，還是蘇辰打破了這個沉默：“晚飯吃了嗎？”

葉行老老實實地說：“吃了。”他中途醒過一次，趁那個時候就将飯吃了。

又是一段沉默。

“哥……蘇辰……假的，我騙你的。”葉行此番開口，才發現聲音中酸澀再也藏不住，“我胃不疼，我很難受，你能不能抱抱我。”

蘇辰心驀地一疼，也躺了下來，伸手将葉行抱在了懷裏，安撫地拍着他的背。

葉行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緊緊地抱着蘇辰的腰，臉也埋在他的頸窩，任憑眼淚肆意流淌。

“我害怕很多東西，”葉行哭着說，“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麽，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這個樣子與當初說“你會的”那個自信傲然的葉行大相徑庭，或許那個只是個保護色，脫去一層層外殼，他也不過是個怕黑怕雨有些膽小的人。

葉行摟着蘇辰腰的手更緊了：“我喜歡你，但也害怕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