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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柒

太後昨日得的消息,夜裏興奮得難以睡着,早早起身用膳,聽宦官傳話說大将軍去了早朝,就激動得讓郭氏備轎去正凱門,想去那裏迎自己的寶貝孫女。

郭氏悉言相勸:“太後,殿下是去上朝,萬一此次那些朝臣言語刁難,或是陛下要多留她一會兒,太後去正凱門豈不是要等很久,雖是入了春,怕寒氣倒流傷了太後金身。殿下看到您為了等她傷了自己的身子,會傷心的。”

她說的有理,太後停在永孝殿小亭前,看她一眼,然後點點她:“你這話,是怕萬一小啾不來後宮,讓我在那兒白等吧?”

郭氏點頭笑道:“太後明晰。”

“小啾不會不來,只是時間早晚罷了。”太後理過身後的裙擺,在小亭的石桌前坐下,“你說得也對,若是得了風寒,她會擔心。勞累那麽久回來還要因我這老人家操心憂心可不好。”

容清樾離開伍陽閣,越過皇後的鳳儀宮,徑直往居後宮幽靜地帶的永孝殿去。

永孝殿為先帝得封的太後、太妃、太嫔的居所,顧念這些後妃的年紀會喜靜,太祖皇帝建宮時考慮這個因素将永孝殿建在後宮最尾端,不受現今皇帝的妃嫔頻繁打擾。

容清樾一路上遇到諸多從皇後鳳儀宮請安回宮的娘娘們,逐個道了禮。即是快步行走,走到永孝殿也到了用午膳的時間。

她進門的時候,太後正巧看桌上的菜品,一一細數有多少是孫女喜歡吃的東西。

郭氏最先瞧見她,正要提醒太後,容清樾已經開口喊道:“祖母,孫女回來了!”

先前一直念叨孫女何時到的太後此時卻恍若沒有聽見,使箸點菜的手頓在半空,整個人就那般僵住,郭氏過去在太後耳邊叫了好幾聲:“太後,殿下真的回來了,您不看看嗎?”

容清樾幾步跨到太後身後,膝蓋彎曲,一下跪到太後身後重重磕了個頭:“孫女自知不孝,多年未歸讓祖母擔心了!”

太後吸了一聲,轉過身,看向歷經風沙臉色黃蠟的孫女,心疼得無以複加,眼眶一下就紅了,指着容清樾的鼻子罵道:“爾就是豎子,非要我等到油盡燈枯,還要看你這可憐模樣!”

容清樾笑着伸手包裹住她的手指,仰頭看祖母頭發已完全變成銀絲,面上也是再無法遮掩的皺紋,掌心是祖母的溫度,笑着笑着眼眶開始溫熱,哽咽着低下頭:“祖母罵的對,孫女着實豎子,讓祖母為我憂心操勞。”

太後見她帶着傷,終是舍不得讓她再跪,将人扶了起來。

伸手撫摸過孫女的臉頰,一寸一寸打量,生怕孫女缺胳膊少腿的回來,見她完完整整的才松了一口氣。

祖孫兩個敘了會舊,再回到飯桌上菜已涼,郭氏着人重新換了一份一樣的上來,走過去請祖孫倆:“太後,殿下早朝過來便沒有吃什麽東西,想必已是餓了,不若先用膳,膳後再留殿下說說話?”

“也好。”

太後由容清樾扶着坐到桌前,碗裏米飯吃了幾口便不動了,專心致志看着孫女吃飯的樣子。

在邊關随時需要迎戰,沒有那麽多時間留着吃飯,長久以來的習慣讓容清樾吃飯很快,幾下一碗飯見了底,擡頭見太後盯着自己,放下碗:“祖母怎麽不吃?孫女記得這青玉豆腐祖母甚是喜愛,孫女給您舀一些。”

太後蹙眉道:“手還傷着,你好好吃你自己的,舀菜讓郭娘來做就是。”

郭氏上前接碗,給太後舀了少許青玉豆腐。

太後在她的注視下就着豆腐,細嚼慢咽的吃完了。

飯後太後拉着她坐在院中涼亭,侍女過來奉茶。

太後說:“哀家聽聞南啓來的那質子,長得甚是貌美?”

容清樾愣了一下,沒想到太後會提起他來,想了一下,李緒的那雙美人眼配上清隽脫俗的面容,确實貌美,點了一下頭:“孫兒見過,在北晉也只有阿兄能與他的容貌媲美。”

“俗說紅顏禍水,這質子,怕也會成禍患。”太後揉着容清樾的手,生生揉暖和了。

“質子體弱,瞎了只眼,成不了禍患。”容清樾笑說,“況且孫兒曾予他諾言,會保他平安。”

“你啊!”太後點了點她的腦袋,“這樣重的承諾,你輕易說給就給了?他是南啓皇子,是敵國子,放在自己身邊,對你起了歹心該如何是好?”

容清樾眨眨眼:“我只說保他命,又沒說要将他放在身邊帶着,只要他還活着就行。”

臨走前,容清樾想起總是坐在菩薩前念經的人,問太後:“祖母,珍娘娘近幾年可好?身子可還健朗?”

“挂念着人,須得親自去問問才好。”太後笑着指點她,“不過你放心,她這些年由着你的緣故,你父皇也常去看望,過得還算如意。”

容清樾點頭:“如此就好。過幾日閑了,孫女去過鳳儀宮再去看望珍娘娘。”

***

鳳儀宮裏,皇後慢悠悠喝着茶,大公主如股下有針毯刺得她坐立不安。

眼見黃日西垂,宮人快步來報,說輔國大将軍已經出宮去了。

大公主聞言嘆了聲,她心裏明鏡。

祖母盼小啾回家那麽久,她不可去打擾,心中抱了一絲希望,期望小啾和母後的關系沒有僵到回家不看母親的地步,是她低估了。

盞裏的茶水沒了,青瓷磕在小幾上發出脆響,皇後揉着穴位,冷冷地說:“如何?同你說過她不會來。”

“小啾帶着傷回來,母後遣個人拿些補品去看看都不成?您再不關心關心,她就要被珍淑妃搶去了!”大公主看母親的眼神中帶着責怪,“您不管多麽不喜歡她,她不也是您的親生女兒嗎?”

“阿音,血緣代表不了什麽。”皇後沉穩的聲音透進大公主的耳朵裏,“血緣只是我與你們的一層維系,而情感永遠不是靠血緣培養,就如珍淑妃,她與三公主沒有血緣,但有感情在。而本宮的情感有限,愛你太子阿兄,愛你和小寶就已經分配殆盡。”

大公主想怎麽能這樣說,血緣是割舍不了的東西,但她又反駁不了皇後,畢竟這世間不愛孩子的父母極多。

大公主又小坐一會兒,趕在宮門下鑰前拿着皇後為她準備的芙蓉糕和給外孫準備的新打的長命鎖出了宮。

***

容清樾回了在雲都霄安街的公主府邸,乳娘孔氏帶着一衆仆役在門口迎接,孔氏靜靜扶拉着她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

容清樾笑說:“嬷嬷這是怎的了?昨日先行歸家嬷嬷不是見過我了,今日還是昨日行狀。”

孔氏是她的乳娘,自幼時就待在她身邊,待她如親女一般。殿下出征在外,每日夜裏都不曾安睡過,直到殿下要回來才安心些。

昨日見過殿下全須全尾回來,當夜睡了一次好覺,今晨起晚了些,一睜眼不曾見到殿下,昨日畫面便恍如夢一場,來來回回在公主府看了多次。

“奴婢老了,恍惚了,怕昨日是一場夢。”

“那我短時間可不會再走了,嬷嬷可別因日日見到我而厭煩。”容清樾在親近的人面前總是有一些調皮屬性,拉着孔氏的手像小時後一樣搖晃。

孔氏瞳孔微擴,略顯詫異,她以為殿下述職之後又要趕去別處出征呢。

不過這樣親昵的舉動也極大的安撫了孔氏一行人亦夢亦幻的不安。

是夜,公主府裏好不歡快,容清樾大方的着廚子烤了全羊讓全府上下分食,被陳酒幾壇,讓不用守備的仆役痛快暢飲。

容清樾雖常年與邊關武将一起吃喝豪飲,酒量不在話下,但她不喜酒控人心智的感覺,總是虛無缥缈。

今夜與仆役小酌,微醺,早早回了寝殿,站在窗下觀月。

肩上陡然一重,容清樾回頭,孔氏拿來大氅為她披上,孔氏道:“春日夜寒,殿下受的傷未好,不要着涼了。”

太久無人這樣服侍,容清樾一時不曾适應,随後應了聲‘好’。

孔氏站她身後不曾離去,溫聲問:“殿下回來有什麽打算?”

“既然回了雲都,就先褪去這身盔甲做回我的閑散公主,好好閑上一閑。”容清樾卻了發冠,青絲如瀑垂在身後,尾端用一根紅繩束着。“姑姑的府宴是什麽時候?”

“後日。”孔氏低頭答道,“長公主殿下說此宴是給您接風洗塵,您無論如何也得去露露面,讓她好好瞧瞧。”

“嗯。”容清樾手反背散去紅繩,“後日着人去春霖街買些馬蹄酥和荷香雞,姑姑愛吃。”

“那奴婢吩咐下去,明日為您套好馬車,以便出行。”

***

長公主府離得遠了些,路上還遇人鬧事,塞堵了一小會兒,小桌上的吃食吃了大半才到,長公主府府門外已不見其他來人,想來他們已是最後抵達的客人。

容清樾下了馬車,與另一輛馬車裝潢極盡富貴的馬車相遇,車裏下來兩個面上年紀相差不大的女子。

那兩人見到她俱是愣了一下。

容清樾理了理衣擺,六公主和七公主面帶不甘地屈膝行禮:“見過三皇姐。”

“兩位皇妹安好。”

她與這兩位皇妹并不親近,打了招呼準備進府邸裏去,七公主就道:“皇妹聽聞皇姑姑素來最疼愛三皇姐,怎麽今日皇姑姑辦宴,皇姐不早些來幫招待客人,還遲了這麽久?”

容清樾停住腳步,目光落在七公主身上。

七公主與二公主乃一母同胞,不過七公主的性子卻不似二公主隐忍,反而更像與她一起來的六公主,吃了炮仗一樣,總是愛沒事找事。

“七皇妹不常看望姑姑,有所不知,”容清樾說,“姑姑最疼我,不願意看我累着,每次都叫我慢慢來,等客人招待得差不多,姑姑她就有時間陪我。我只是做姑姑讓我做的事,怎麽到皇妹這裏就成了罪過?哦,我忘了,今日皇妹也來得晚,姑姑知道了會不高興,姑姑不高興傳到宮裏,皇妹就會被喬妃娘娘責罰,我說的對吧?皇妹,我們,不一樣。”

“你!!!”七公主氣得七竅生煙,六公主在旁解釋來晚的原因:“我們從宮裏出來,比不得皇姐近,來晚也是正常。”

容清樾挑眉:“宮門寅時便開了,兩位皇妹要是有心,何不卯時就出門,肯定能比現在早些。”

七公主咬牙切齒道:“六皇姐今日難得早早進宮,我和六皇姐辰時要給各位娘娘請安,皇姐講講道理行不行?”

容清樾‘哦?’了一聲:“我沒有和皇妹講道理嗎?若換做是我,在宮裏日日給娘娘們請安,終于有到姑姑面前盡孝的機會,定然向各位娘娘告假,就一日,我相信她們不會為難于我。”

七公主氣急敗壞到敬詞都忘了用:“你都說了你是你,我和你不一樣,我怎麽可能——”

“皇姐何必這樣強詞奪理?”六公主适時發言,撐着七公主後背,“小七未曾分府別居的公主,要出宮一趟不像皇姐一樣随意,來晚是能預料到的,皇妹相信皇姑姑會理解。”

“我來晚的原因早已遣人告知姑姑,”容清樾淡笑着看她,“皇姐相信姑姑一定會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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