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飛來橫禍

第二章 飛來橫禍

說起來,餘保國那是出了名的“護犢子”。老鄰居說,要是誰家孩子敢戳餘小秋一指頭,餘保國能把他的指頭掰下來,燒給兒子吃。

餘小秋七歲那年,有個小孩罵他是個沒娘的野孩子,被餘小秋撓破了臉。人家的奶奶找上門來,餘保國把自己的臉撓了好幾根血杠子,跪下給人磕頭,就是舍不得打兒子一下。餘保國撓自己臉這一幕似乎印在了餘小秋的腦子裏,從那以後他再也不跟人動手了,受了委屈也自己憋着。

傍晚,餘保國在公園指點幾個徒弟練武,餘小秋的同學楊磊來了,告訴餘保國,有個叫黃斌的同學當着很多同學的面打了餘小秋,還往他的臉上吐痰。

想起腳面上的那口痰,餘保國憋在胸口的悶氣上來了,要去找餘小秋的班主任,“他不給小秋個說法,我就給黃斌個說法”。

餘保國見過外號“黃霸天”的黃斌,小小年紀留着絡腮胡,一臉橫肉,剃着光頭,橫着走,一看就是個滾刀肉。聽說他連老師都敢打,校裏校外沒人敢惹。

走在去學校的路上,餘保國擔心餘小秋再被黃斌打,給唐明清打電話,讓他接餘小秋回家,看好了他。

唐明清沒找着餘小秋,正要打電話告訴餘保國,接到鳳鳳發來的微信,說她想他了,不禁心旌搖蕩,準備去“樂呵樂呵”,順便驗驗她是不是個“雞”。

找到餘小秋的班主任張國偉,餘保國聽說,就在剛才,黃斌被餘小秋在放學的路上截住,用菜刀砍了,黃斌正在醫院搶救。

餘保國大吃一驚,這怎麽可能?小時候我在家殺雞,小秋都不敢看,他怎麽可能拿刀砍人呢?

張國偉亮出一個同學發來的餘小秋砍黃斌的視頻,給餘保國看,餘保國頓時目瞪口呆。

不敢怠慢,餘保國買上一箱奶,趕回洗車鋪,準備開着自己的皮卡車去醫院,發現皮卡車不見了,這才想起車被唐明清開走,找鳳鳳“讨溫暖”去了。

在醫院急診室門口,黃斌的父親給張國偉打電話,說黃斌死活不知,讓張國偉報案抓餘小秋。

一名醫生過來告訴黃斌父親,說黃斌後背有兩道砍傷,縫了針,問題不大,他剛才去給黃斌換藥,發現黃斌不見了。

黃斌父親正在埋怨護士怎麽不看好了黃斌,看見餘保國慌裏慌張地跑向這邊,迎頭攔住了他。

餘保國一臉驚訝地看着黃斌父親的臉。這不是我的小學同學黃金彪嗎?難道黃斌是黃金彪的兒子?怎麽會這麽巧呢?餘保國一度懷疑自己是産生了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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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彪沒有認出餘保國,指着他問:“餘小秋是你兒子?”

這話坐實了餘保國的猜測,心頭不禁一緊,假裝不認識黃金彪,沖他哈哈腰:“是,是,黃師傅,餘小秋是我的兒子。”

黃金彪悻悻地瞅着餘保國的臉:“你兒子夠可以的啊。”

“真對不起,我……”餘保國似乎說不出話來了,那一瞬竟有要給黃金彪下跪的沖動,“這事兒我認,醫藥費我先拿上,後面的,咱該怎麽着就怎麽着。”

“按說呢,這事兒不小,得先報警。”黃金彪觀察着餘保國的臉,“不過這得看你的态度……”

沒等黃金彪把話說完,餘保國攔住了話頭:“咱私了,咱私了!咱都別沖動,咱有話好好說!”

黃金彪沖餘保國翻個白眼:“你這是埋怨我不好好說話是吧?那好吧,有啥想法,你說出來。”

“我沒上過幾天學,也不會說話。反正我兒子也不是無緣無故……”感覺這話不妥,餘保國趕緊圓話,“你看看,我這話又沒說好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是那種不好說話的人。”

黃金彪的這句話讓餘保國一時間有點摸不着頭腦。

餘保國試探黃金彪:“剛才我打聽護士了,說是您兒子沒啥大事兒,可這事兒已經出了,我……”

黃金彪擺擺手說:“看你也不是個不懂道理的人。我呢,也不想追究你兒子的責任了,因為我兒子有錯在先,應該讓他接受一點教訓。”

餘保國輕舒一口氣:“我承擔醫藥費,送兒子去派出所。”

“沒啥,小孩子打架不必較真。”黃金彪搖着手說,“這不是我兒子不見了嘛,你想辦法讓你兒子找着他,道個歉完事兒。”

“哎呦,這我可得謝謝您!”餘保國一下子感覺輕松起來,他沒想到黃金彪會這麽大度。

“可不能打架了。且不說這牽扯到校園霸淩,國家正嚴打這個,就說他倆都是成年人了,出了事兒,是要負法律責任的。”黃金彪摸着餘保國的肩膀,若有所指地加了一句,“再者說了,同學友誼多麽重要?”一聽這話,餘保國冷不丁打了一個激靈,連聲附和:“對,對,對呀!這倆孩子可是親同學……”

說着,餘保國掏出手機,撥通唐明清的手機:“明清,找着小秋沒?找着了就趕緊帶他來趟醫院。”

唐明清在手機那頭說他沒找餘小秋,打聽楊磊,楊磊說,餘小秋把黃斌砍了之後就跑了,他也不知道這工夫餘小秋跑哪去了。

“你在哪兒?”餘保國問。

“觀海樓酒店,我這剛到。”唐明清躊躇滿志地說,“按說這麽高檔的酒店我去不起,可要想取之,必先予之這個道理咱明白,我這是打造人設。”

“人設啥意思?當嫖客?”

“沒有文化真可怕,”唐明清在手機那頭一哼,“談戀愛,人設最關鍵……”

“你不想做人了是不是?我可告訴你,坐臺的沒一個幹淨的,都是雞!”

餘保國說鳳鳳是個“雞”,還真不是嫉妒,是憤怒,因為他曾經上過“雞”的當,這只“雞”就是黃金彪的老婆,她叫張九月。

張九月和餘保國是同一年出生的,餘保國生在五月,張九月生在九月。

餘保國他爹是機械廠的保全工,張九月她爹是機械廠的黨委書記,後來去了財政局當局長。

兩家人以前是對門鄰居。

餘保國和張九月從小就要好,用個老詞兒形容就是“青梅竹馬”。可惜張九月幼兒園大班的時候她家就搬走了,因此餘保國傷心了好長時間,好在上學時他倆分在了同一所小學,還是同班。也許是慣性使然,餘保國和張九月在班上最要好。潛移默化中,餘保國拿張九月當自己的親妹妹,時時處處護着她。

張九月上高中的時候,餘保國成了鋼廠軋鋼車間的煉鋼工人,雖然二人沒有明确戀愛關系,但彼此都有這份心思。

二十五歲那年,張九月忽然就開始躲着餘保國,後來餘保國打聽到,張九月跟一個南方來這邊開美容院的禿頂男人好上了……那些t日子,張九月在餘保國的眼裏就是一只“雞”。他本來不喝酒,從那以後就染上了喝酒的毛病,喝醉了就在心裏罵張九月,雞,得了楊梅大瘡,嫁不出去,早晚爛死。

當餘保國得知張九月嫁給黃金彪之後,不罵她了,心裏怏怏的,感覺雞也有雞的福——黃金彪是個很有名的導演。

唐明清在手機那頭埋怨餘保國背後議論人不好,餘保國想用自己和張九月的事兒來“刺撓”他一番,被唐明清的一句“你這純屬嫉妒”,打啞了火。

挂斷電話,餘保國看着一身名牌,器宇軒昂的黃金彪,心裏正在泛着酸,看見張九月從一個電梯口走出來,直奔急診室這邊,一下子愣住。

張九月沒有看見餘保國,跑過來,一把抓住黃金彪的手:“黃斌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黃金彪掃一眼一臉窘迫的餘保國,搖着手說:“活蹦亂跳的,能出啥事兒?也就讓一個叫餘小秋的同學砍了兩刀。”

餘保國連忙插話:“這事兒也有原因……”

張九月把頭轉向餘保國:“你是……呀,你是餘保國!”

餘保國嘴裏尴尬地“哎哎”着,腦海中浮出一段往事。

1991年初秋的一天下午,張九月和餘保國裹挾在一群放學的學生中走出校門。黃金彪從一棵樹後跑出來,将一個點燃的爆仗丢進張九月的上衣鬥篷,嗷嗷叫着跑遠。爆仗在張九月的鬥篷裏響了。張九月吓得一跳,扭身抱住餘保國。餘保國看着前方不遠處正在沖着這邊壞笑的黃金彪,拍拍張九月的後背,拔腿追向黃金彪。黃金彪甩着書包,“迎戰”餘保國。餘保國躲閃着黃金彪掄過來的書包,瞅個空擋,一拳将他擊倒。

發現張九月看餘保國的眼神有些異樣,黃金彪拍拍張九月的胳膊,問:“你倆認識?”

張九月不回答,看着餘保國,眼圈泛紅。

餘保國心裏發毛,不敢看張九月,沖黃金彪笑一笑:“我是餘保國。剛才我認出你來了……”

黃金彪搖搖手,盯着餘保國的臉,仔細端詳:“好嘛,還真是你……咱倆可是小學同學。不過那年你一拳打斷了我的鼻梁骨,我可記着呢。”

餘保國偷瞥一眼張九月,心虛地對黃金彪說:“那天咱們剛上初中……學校也處理我了,我再也沒上學。”

黃金彪悻悻地一笑:“是勸退,罪有應得。”

張九月擰一下黃金彪的胳膊,對餘保國說:“保國,咱倆得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了……你這是來看病人的?”

餘保國不敢正面回答,嘴裏一個勁地“啊啊”。

黃金彪拽過張九月,指着餘保國說:“他兒子就是砍咱兒子的那個餘小秋。”

張九月渾身一顫,劈胸揪住餘保國的前襟。

餘保國要去掰張九月揪着自己前襟的手,遲疑一下,又把手放下,挓挲着胳膊,一臉尴尬地看着張九月。

張九月皺眉瞅着餘保國的臉:“我不跟你叨叨,事兒在這擺着。我不多要,你賠償黃斌的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二十萬,否則咱走法律程序。”

餘保國吃驚地張大嘴巴:“啥?二十萬……哎呀,你,你這是……你這分明就是獅子大開口嘛!”

張九月松開揪着餘保國前襟的手,要走:“那你就讓餘小秋等着法院的傳票吧。”

餘保國攔住張九月:“咱再商量商量。”

“我跟你講,這不是菜市場買菜!”張九月指着餘保國的鼻子,放慢語氣,“你算算坐牢合适還是賠錢合适。”

“不是,九月,咱倆……”

“您還甭跟我提咱倆當年那事兒,咱面對現實!現實是你兒子把我兒子砍了,你就得作出賠償,別的免談。”

“我沒說不賠,我是說你這張嘴就要二十萬……”

“二十萬多嗎?要是你兒子去坐牢,毀了前程,二十萬塊錢買得回來買不回來。”

餘保國盯着張九月倔強的臉,咬咬牙,一跺腳:“行,砸鍋賣鐵,我賠你二十萬。”

張九月迎着餘保國的目光,一哼:“啥時給?”

餘保國思考片刻:“仨月行不?”

張九月:“十天!十天內我拿不着錢,你帶你兒子去法院,我和黃斌在法院等你!”

餘保國沖張九月陪個笑臉,想說什麽又打住,笑容熄滅,心裏發酸,恍惚看見餘小秋在監獄隔着鐵窗,眼淚汪汪地望着自己。

張九月沒有想到,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黃斌正握着一把匕首,到處尋找餘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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