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天壤之別

第0008章 天壤之別

晚上,俱樂部的運營帶着蔚然來到屬于他的新房間。

面容可愛的女孩子介紹道:“這是你的房間。”

蔚然疑惑道:“一人一間?”

“是啊,我們基地雖然偏遠、設施舊,但就好在有一整棟樓,人員也少,所以每個選手都可以分到單獨的一間房。”

她笑眯眯地道:“小莊隊長就住你對門哦。”

“對了,”她似乎想起了什麽似的,“你叫我小允就好,我是戰隊的美工、剪輯師外加你們的生活助理。”

“……”蔚然愣住了,“這麽多事情都是你一個人做嗎?”

小允聳了聳肩:“那能怎麽辦?基地缺人,也就只能一個人掰成幾個人用喽。”

蔚然語塞。

他剛剛跟随小允看了基地的設施:沒有DAC能夠提供的健身房和公共閱讀區也就算了,當他詢問小允會議室在哪兒時,小允居然理所應當地說“要會議室幹啥,就在訓練的地方開會呗”。

更別說比DAC差了幾個梯度的電腦設備、訓練室裏也不是原本明亮的白熾燈。卧室裏,他才剛進來幾分鐘就能夠聽到隔壁“嘎吱嘎吱”的凳子響,想必隔音質量也是堪憂。

他試了一下房間的空調,笨重又老舊的空調發出了巨大的噪音。

蔚然坐在床邊,發現ECW的一切都和他曾經的戰隊有天壤之別。

現在正是休賽期,教練今天不在,但他剛剛進教練辦公室看了一眼,巨大的白板上寫着約好的訓練賽的名單。然而,ECW這種程度的戰隊能約到的對手都是一些小戰隊——和這樣的對手打訓練賽又有什麽意義呢?

王者榮耀官方允許每個賽季的大名單上可以出現十一個選手,在DAC這樣的豪門,基本上都是十一個位置全部填滿,在大名單之外,還有二隊和另外五個青訓隊為了首發的位置明裏暗裏掙破腦袋。

就算是成績不怎麽好的俱樂部,也通常會有三個以上的替補。

在這樣的高壓狀态下,一方面能夠激勵選手保持狀态,另一方面也能夠在有突發事件的時候不至于沒人頂替。

而ECW唯一的替補,還是幾乎已經處于退役狀态下的嘯天?

聽小允說,嘯天很少參加隊伍的任何訓練賽,比賽的時候射手位置都是默認暗香來打,嘯天只相當于一個挂名在ECW下的主播。

他從來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會來到一個沒有任何首發壓力的俱樂部。

在這樣的俱樂部,他真的能有出路嗎?

他打開行李箱把床單鋪好,立馬渾身無力地躺倒在了床上。

暖氣呼呼地吹着,他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個黑點,自己開始打職業以來的一幕幕像走馬燈似的在眼前轉過。

他有些迷茫地想,自己怎麽會忽然間落到了這幅田地呢?

心态崩塌,狀态下滑,版本也不再适合他的節奏,于是他像喪家之犬一樣,被呆了快三年的俱樂部趕出來。

粉絲總喜歡開他的玩笑,說我們小珂如果打不好游戲還可以回去讀211大學或是繼承千萬家産。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已經連這兩條退路都沒有了。

于是只能悶頭往前走,身後是看不見底的懸崖。

他躺在床上,忽然感覺自己背後又開始痛起來。那疼痛像是有千萬只蟲子同時啃噬他的身體,或是有火焰在皮膚上灼燒。

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一些支零破碎的記憶碎片。

那天下午……陰天……烏黑的雲層……擁擠的人群……

閃現……西施……隊友……面容猙獰的人……

他撫摸上右手手肘的部位,感覺那裏又痛了起來。

手機“嗡嗡”地震動了一下。

他的思緒被打斷了,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着。

他拿過手機,看到聊天框彈出了田筱萱的消息。

田筱萱是他的表外甥女,但是因為蔚然的母親生育晚,同時田筱萱的母親生育早,隔了代的兩個人年齡居然一樣大。小學和初中的時候,兩家家長為了方便接送孩子,幹脆把兩個小孩送到了一個學校讀書,這樣就可以輪流接送。

即使高中和大學兩人已經不在一個學校,但已經構建了跨越性別的友誼,一直沒有斷了聯系。

蔚然二十一年的人生中,所有親人都說教他、強迫他、束縛他,逼迫蔚然走他們已經選定了的人生道路。

只有田筱萱會笑嘻嘻地對他說:“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因為有她的那句話,才讓原本在大學好好讀書的蔚然做下決心,堅定地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他點開手機,看到了田筱萱發來的消息:【到了新基地嗎?】

他勉強打起精神回了條消息:【嗯。】

萱萱:【感覺怎麽樣?】

蔚然向來不喜歡抱怨,只回複道:【還行吧。】

田筱萱先發了一萬個感嘆號,又問:【看到小狗弟弟了嗎!!!】

蔚然:【?】

萱萱:【就是你隊友啊,莊亦楠。】

小狗弟弟?

蔚然想起莊亦楠給保潔阿姨撒嬌賣乖的時候的樣子,心想粉絲的評價還挺準确的,确實很像小狗。

他問:【他有很多粉絲嗎?】

田筱萱直接一個語音通話彈了過來。

蔚然接起,聽見她大笑着說:“當然沒你粉絲多啦,別吃醋,大明星。”

她向來都是以逗蔚然為樂。

蔚然想反駁,奈何嘴笨說不過她,幹脆不說話。

萱萱繼續道:“他粉絲還算可以吧,至少在你們俱樂部來說也算第一梯隊——如果不把你這個已經在Next Level的大明星算進去的話。唔,不是我說,你們俱樂部其他幾個隊友真是查無此人。”

蔚然插嘴道:“沒有,嘯天是我很喜歡的射手選手。”

萱萱“啧”了一聲,實話實說道:“但是早就已經過氣啦。”

“……”

萱萱說的很殘忍,但是沒有錯。

一個職業選手長久不上賽場,定然是會過氣的——不管他之前有怎樣的榮譽。

田筱萱繼續說起木冉:“莊亦楠他為什麽有很多粉絲,當然就是因為他很強啊。”

蔚然回憶了一下:“我和他打過表演賽,一手露娜很秀。”

“不只是露娜哦,鏡、娜可露露、瀾、暃、百裏玄策、曜……”田筱萱像報菜名一樣念了一堆打野英雄的名字,“我剛剛念過的他都上過國服……唔,好像還不止。”

蔚然沒什麽反應——他的國标也不比莊亦楠少多少。畢竟在職業選手裏,幾個國标好像都是基本操作。

萱萱又說:“他對抗路也有九十七段哦。”

在王者榮耀中,将每條分路的英雄戰力用一定的方法經過計算後,就能夠得出這條分路的段數。

九十七段對抗路也已經是全國前一百的水平了,倘若莊亦楠的對抗路分段高達九十七段,就意味着他一定擁有不少對抗路國标。

蔚然這下有點驚訝了:“他玩兩個位置?”

他以往和莊亦楠在巅峰賽撞過車,但每次他都是玩的打野,久而久之他就以為莊亦楠只玩打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好像有馬超、關羽和花木蘭的國标吧,我不太記得了。”

職業選手裏,能同時如此精通打野和對抗路的職業選手,他是獨一份。

“我就知道你只關心你們S組的對手,對他們K甲的一點都不了解。”萱萱甜甜地笑着,聲音有點得意洋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打巅峰賽。”

蔚然驚訝了一小會兒就沒想這事兒了——即使在巅峰賽中可能會玩兩個位置,兩個位置也都玩得很好;但在真正的職業賽場上,職業選手通常都只玩一個位置。

一方面是“術業有專攻”,木冉的對抗路玩得自然好,但他畢竟還是更加精通打野。97段對抗路和124段打野,傻子都知道怎麽選擇。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王者榮耀畢竟是團隊的游戲。倘若他搖擺去了對抗路,那誰來補打野的位置?

更何況,單單的對抗路也不輸于木冉。

因此,木冉打野對抗路兩路開花的優勢,只對他的個人魅力有所影響,在職業賽場上并不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蔚然說:“我一直都以為他會轉會到一個更好的俱樂部。”

“我也想不明白呀,”萱萱說,“我記得之前看K甲比賽的時候,解說誇他實力可以對标KPL的A組甚至S組的頂尖打野,放在KGL是很屈才的。”

“他明明是今年KGL的決賽的FMVP,據說還是拿下所有KGL獎項的‘狀元’。”蔚然問,“為什麽沒有人買他呢?”

這個問題或許只有問莊亦楠自己才知道。

田筱萱和蔚然簡單地聊了幾句就挂了電話。時間剛到十二點,蔚然想着再到訓練室坐着打一會兒游戲,便又披上衣服出了門。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隐隐約約聽到門外上有兩個人在說話。

“他前兩年打的是很激進的,看過他那時候比賽的應該都知道吧?一手不知火舞繞後閃現進人群精準秒雙C,或者是對面五個人都在他都敢用貂蟬一跳五。”

另一個聲音笑着說:“我知道,我看過他的比賽。”

“唉。”那個剛開始說話的聲音接着道,“你知道,他那種打法如果打得好就是名留KPL歷史的精彩操作,打不好就是沖進人群送死,他那時候是KPL非議最多的明星選手,失誤了幾次之後被觀衆罵得狗血臨頭。

“更何況,我們之前那個教練蕭鳴不喜歡他那種打法,覺得他太不穩健了。說了他幾次,他說是‘沖上去秀他們’是他刻進DNA裏的基因,天王老子來了都改不了。”

說到這裏,兩個人都笑了。

但說話的人忽然收斂了笑意:“然後蕭鳴教練就把他的失誤集錦在我們基地的俱樂部大屏幕上滾動播放……又說了很多很難聽的話。他那段時間簡直像瘋了一樣訓練,一天恨不得打20個小時王者榮耀。

“你知道,他是一個很驕傲、很要強的人:要面子、講體面,又是個完美主義,我在俱樂部從來沒看到他流過一次眼淚、服過一次軟。我一直記得當時他被蕭鳴罵得狗血淋頭那時候的表情……

“講實話,我覺得當時教練那麽說他,就是PUA吧。竭盡所能地打壓他、抨擊他、把戰隊贏不了都歸結成他的錯,慢慢的,他打游戲時候的話越來越少,心理壓力越來越大,真的如教練所願變成了一個穩健的選手。

“但是後來我們俱樂部又把Alone教練換回來了,Alone覺得他之前敢打敢操作,挺好的,又希望他恢複以前的打法,但是那個時候原本的他已經回不來了。”

兩個人一時之間沒有說話,只有雪落在樹梢上的聲音。

許久之後,那個一直說話的人和一直認真聽的人碰了碰拳頭,一直說話的人鄭重其事地說:“我把兄弟交給你了,麻煩你們好好照顧他。”

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有什麽事情可以微信多溝通,你把我當成他哥哥就好,小莊。”

在兩個人從門外進來之前,蔚然先蹑手蹑腳地離開了。

他覺得開心又難過。

他在DAC打了那麽多年,沒想到最好的朋友居然是自己的對手。

過了一會兒,權威估計已經走了,給蔚然發來了一條消息,那些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只濃縮到了三個字裏——

【好好打。】

這三個字,權威在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就和他說過。那時候權威說這話的語氣像是對對手的挑釁,如今已經變成對好友真誠的祝福。

“我知道。”他回複道。

蔚然的鼻子難得地有些發酸。

回複完消息,他把手機貼在心口,輕聲對自己說:不管是不是在DAC,不管前方的路有多麽難走,我都會一直、一直努力地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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