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閃現

第0012章 閃現

高達搓了搓手，讪笑着說：“小然哥——我可以這麽叫你吧，小然哥。”

蔚然心想你都三十好幾了，我可受不起老板的這聲哥，道：“您叫我ID或者名字就行了。”

“我知道你現在可能對十七的狀态比較擔憂。”高達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我前幾天和十七在NNB的教練溝通過了，他說原本他們隊伍的射手還沒有退役的時候，十七就态度很好，但是後來換了一個十七覺得很菜的射手，就開始不願意好好配合了。”

“就像是狼群，如果沒有能夠壓得住其他狼的頭狼，就會天天打架；但如果有了它們心裏真正信服的人，就會聽之任之……總而言之，十七是個極端‘看人下菜碟’的選手。”

“昨天晚上，小楠通宵把隊規給寫出來了，十七以後絕對不能再借着沒有隊規挑事了。”他看着蔚然，緩緩說，“我保證，我們隊伍會越來越規範的。”

蔚然心裏微微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誰料高達頓了頓，組織了一會兒言語：“蔚然啊，是這樣的……”

蔚然想着這他欲言又止地說“是這樣的”的語氣怎麽這麽耳熟，和洪流當初打算草草發賣自己的時候說法幾乎一模一樣。果真聽到高達說：“我們俱樂部最近資金出了一點問題。”

他開口打斷了高達的話，語氣裏有些自嘲：“我不會才剛轉會過來，你們就要把我賣掉吧。”

“不會不會，你想多了。”高達愣了愣，雙手合十，“只是希望你能簽一個直播協議而已。”

“我之前在DAC沒有和直播平臺簽合同，只會在假期的時候直播給粉絲看一下。”蔚然道，“直播多少會影響成績和狀态。”

“可是別的俱樂部也都在直播，能有多影響呀？”高達道，“多和其他主播一起玩玩，帶他們上上分之類這多好？以後等……等退役了，說不定還能找到更賺錢的工作。”

管理層說起選手的退役輕輕松松，殊不知對選手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

蔚然知道新俱樂部會希望選手開播來增加粉絲，這樣才能夠增加商業價值——可高達卻要說得道貌岸然，好像是為了他好似的。

他心頭無名火起，微微擡起下巴，說：“那你們還不如把我賣掉。”

“什麽意思？”

“我之前的俱樂部都是不希望選手直播，擔心影響狀态、浪費時間。”蔚然神情矜傲，眼神很冷，“你們是上趕着要我去直播，看來是真不在乎成績啊。”

高達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我們在乎成績的……”

“你們是不是覺得K甲奪冠就夠了，就不想走得更遠了嗎？你們真的覺得已經夠了嗎？”蔚然頓了頓，聲音裏有些苦澀，“那你們把我買來又是為了什麽呢，僅僅是想讓我給你們帶來人氣嗎？”

高達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

“不用再說了，反正無論我再說什麽都改變不了你們的想法，我說的沒錯吧？”

高達沒吭聲。

蔚然看着他的神色，臉上的表情更淡了些：“那你還問我幹什麽呢？直接把直播合同給我吧。”

他刷刷地在合同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看也沒看高達一眼，徑直離開了辦公室。

其實，某種程度上他和十七共情了。

他們都是從天堂來到地獄的人，就像來自頂級學校的學生陰差陽錯被迫去了很差的學校一樣，所以會難過、會絕望、會反抗。只是他相對體面，又不想辜負每一把游戲、不想辜負每一天青春。

但其實，他內心裏無比羨慕十七的決絕。

蔚然來到ECW的第三天，俱樂部終于開始組織他們打訓練賽了，約到的隊伍是一只B組的戰隊，叫MS。

蔚然在DAC的時候從來沒和他們接觸過——因為不是一個層級的，沒有必要。

一進入自定義房間，MS的中單佳樂就在公屏嗷嗷大叫：“然哥！！！！！！”

蔚然對這種情況已經見怪不怪，熟練地回複了一個笑臉。

DAC.Crown：【^ _ ^】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俱樂部前綴沒有改，愣了愣。

莊亦楠聲音帶笑：“教練，舉報，我們俱樂部有叛徒。”

單單嘆息：“有的人，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蔚然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要不我先退出去改一改吧？”

龍閱道：“不急這一會兒，先打完這一場。”

“讓他們等一等吧，改個名字幾秒鐘的事兒。”莊亦楠卻意外的很堅持，“這是然哥在我們俱樂部的第一把訓練賽，怎麽能頂着DAC的名字。”

蔚然改好前綴回到房間，看着“ECW.Crown”，感覺有幾分恍惚。

跟在他ID前面跟了三年的前綴，終究還是易主了。

再看公屏，已經不知何時被刷了一大堆消息。

佳樂發了一長串苦臉的表情：【嗚嗚我居然有生之年能和你打比賽。】

MS.佳樂：【夢想成真了。】

MS.佳樂：【今夜做夢也會笑。】

MS.佳樂：【然寶，媽媽真的好愛你啊。】

他們家射手ID叫泡沫，也在公屏打起字來——

MS.泡沫：【不要男媽媽不要男媽媽。】

MS.佳樂：【就要男媽媽，就要男媽媽。】

MS.泡沫：【瑟瑟發抖。】

MS.泡沫：【然爹，你不會要掏法刺吧。】

Crown的法刺，所有脆皮英雄的心腹大患。

MS.泡沫：【我今天晚上看來是要徹底睡不着了，掀開被子一看全是Crown的上官婉兒。】

MS.泡沫：【爹，你提前告訴我一聲，我需要帶弱化嗎？】

蔚然愣了愣，一向冷淡的臉難得地出現了一個笑。

莊亦楠這時候剛好側過頭，看着蔚然的笑愣住了。

那張平時冷淡如同嚴冬的臉，忽然微微一笑的樣子，仿佛冬天剎那退散。

直到教練拍了拍他的肩，他才回過神來。龍閱問：“看啥呢？”

莊亦楠低下頭看手機，看到公屏上對面的打野芥末發了信息。

MS.芥末：【小楠，今天你打野什麽開？藍開還是紅開？】

MS.芥末：【麽麽噠。】

ECW.木冉：【別問，問就是重開。】

龍閱看了公屏一眼，“啧”了一聲：“交際花。”

單單表情很欠揍：“可不是～什麽俱樂部都有我們隊長的人脈。”

莊亦楠笑罵：“別狗叫。”

歡聲笑語中，游戲開局了。

他們約的是BO5*。

KPL獨創了“全局ban/pick（禁用/選擇英雄）”，簡稱“全局BP”的模式，即在BO5或BO7的一場比賽中，己方使用過的英雄不能再次被己方使用。

這是因為，每個版本有一些相對強勢的英雄。在沒有全局BP的時代裏，每一把游戲基本都是一樣的英雄上場：馬可波羅大戰公孫離三百回合、中單不是火舞就是諸葛亮。

職業選手甚至只需要會幾個強勢的英雄，就可以一直吃分。

這導致一場比賽中，每一小局都是類似的陣容，可看性極大程度降低，觀衆對重複的陣容已經看膩了。

在全局BP後，己方已經選過的英雄在同一場比賽中不能再次使用。從此以後，多樣的戰術開發開始出現，不少全新的陣容開始登上KPL舞臺。

只是苦了教練和選手們，教練們需要絞盡腦汁思考新陣容的合理性，而英雄池淺的職業選手更是面臨淘汰。

第一場游戲，MS Ban掉了蔚然的上官婉兒和不知火舞，以示尊重。

蔚然笑了笑：“可以，人情世故拉滿了。”

這一把，他為了配合戰隊的選擇，掏出了工具人法師弈星。在野區的一波關鍵團戰中，他眼疾手快地用二技能秒接大招，框住了對面已經交了位移和淨化的射手馬可波羅，隊友跟上輸出，打贏團戰後點掉對方水晶，獲得勝利。

第二把游戲，他搭配陣容拿了炮臺法師嬴政，打出了36%的高額輸出，大招“至尊王權”的飛劍射得敵人痛不欲生。

結束後，對面雙C佳樂和泡沫又在公屏打字：【然寶，輕點。】

蔚然臉上沒什麽激動的表情，似乎是面對這種誇贊已經習以為常，照例只是很高冷地回了個笑臉的表情，寡言少語至極。

第三把游戲的時候，對面選了大喬。

大喬是一個機制及其“猥瑣”的英雄，二技能“宿命之海”可以瞬間把法陣內的所有己方英雄傳送回泉水，再用大招“漩渦之門”把英雄立刻召喚過來——配合大喬的技能，在打團的時候每個英雄相當于都有兩條命。

因此，阻止大喬用二技能把隊友傳送回家，是打大喬體系的關鍵之一。

能夠使敵人強制移動的關羽、項羽、張飛、公孫離等英雄都把敵方推出大喬的圈，阻止大喬用二技能把隊友傳回家。

可惜的是，這幾個英雄在前兩局已經被使用過。

拿着小本子記錄數據的教練龍閱問蔚然：“能拿西施麽？”

西施也是一個具有強制位移的英雄，一技能可以牽引敵人朝一個方向移動一段距離。

蔚然頓了頓，沒找到不拿西施的借口，只好說：“可以。”

看着身穿藍色裙子、笑靥如花的少女再次出現在手機上，他只覺得恍若隔世。

他閉上眼，那些已經碎成一瓣一瓣的回憶又在腦海中浮現。

那天下午……陰天……烏黑的雲層……擁擠的人群……

閃現……西施……隊友……

失敗……鞠躬……失望的觀衆……尖叫……

他感到衣服下面，自己手臂上的那兩個黃豆大小的淺色斑點又開始隐隐作痛。他感覺自己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心跳，心髒緊張得好像要蹦出嗓子眼，手上也無法控制地開始分泌汗液，滑溜得連手機都快握不住。

耳機裏，他聽到莊亦楠低沉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在給成員們打氣，說這把加油，一鼓作氣，把對面3:0帶走。

明明莊亦楠的聲音就在耳際裏，他卻覺得遠得好像在雲端。

暗香拿的是沒有位移的呆射魯班七號。這個英雄素有“如果你想知道所有英雄的技能，就玩魯班七號吧”的“美譽”，意思是因為魯班七號腿短且沒有強力的保命技能，一抓一個準。

在高分段，在沒有輔助保護的情況下，如果射手敢拿魯班七號，對手就敢來抓；只要對面敢抓，魯班七號就敢死。

是一個極其脆弱的射手。

踢到魯班七號，那你可真是踢到棉花啦！

暗香覺得十分沒有安全感：“Crown前兩把好、好秀啊，這把靠爹爹您的西施了。”

蔚然沒有接話。

暗香持續嘤嘤嗚嗚：“爹爹你四級一定、定要下來幫、幫我反蹲啊，人家怕怕。”

然而，直到游戲加載好，隊友已經走到野區了，蔚然還沒有走出泉水。

龍閱拍了拍他的肩膀：“蔚然？蔚然？想什麽呢。”

蔚然這才如夢初醒地朝中路走去，蒼白地解釋道：“不好意思，昨晚沒有睡好。”

莊亦楠在等待Buff刷新的時候，擡起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蔚然強制自己冷靜下來，雙手不要再顫抖。他很久沒玩西施，但好在這個英雄施法相對簡單，在他手裏的下限也低不到哪裏去。

四級的時候，他按部就班地跟随着打野瀾一起去發育路反蹲，精準一技能拉到了想要狠狠欺負魯班七號的盤古，配合瀾收下盤古人頭。

暗香：“謝謝謝謝謝謝爹爹，您救了可憐、憐的小鹵蛋。”

蔚然蒼白地提了一下唇角。

之後的每一波，他也控制好了自己一團亂麻的大腦，中規中矩地做着自己份內的事。

直到在對面紅區的那波團戰。

他蹲在對方紅區靠近高地二塔的那個草叢裏，看着對面毫無知覺的公孫離在打團時朝自己靠近。

公孫離是一個及其靈活的射手，她手中有一把紙傘，可以通過技能實現收傘、放傘，以達到多次位移，躲避敵方技能的效果。

他切三指看到單單的夏侯惇朝着公孫離的方向拍下一技能，公孫離為了躲避夏侯惇的技能，定然會再次點擊一技能回到傘的位置。

蔚然知道，只要自己閃現接一技能拉住公孫離回傘的位置，就可以利用西施的強制位移屬性，配合隊友對她完成擊殺。

然而，他的大腦卻像沒有連上信號的雪花屏的老舊電視機一樣，蒼白一片。

好像有另一個聲音在對他說話——

“蔚然，你忘了當時發生的事了嗎？”

“蔚然，你還想出錯嗎？”

“蔚然，這把沒有贏，都是你的錯。你是我見過最菜的中單，我真是苦了命才當你的教練。”

“蔚然，你害了你隊友，你不知道嗎？如果不是你那一波貿然開團，這把游戲早贏了。”

“蔚然，你這手西施玩得是什麽東西？你連影子得腳趾頭都不如。”

“你怎麽敢閃現上去送的呀？”

“我們隊伍不需要個人能力強的選手，只需要穩健、踏踏實實一步一步來的選手，你總想着秀別人，就是和隊友脫節，就是會成為隊伍的毒瘤。”

“你只要失誤一波，就會被刻在KPL的恥辱柱上，你的精彩操作不會有人記得，但是失誤的地方永遠會成為黑粉的笑料。”

“你需要的是‘不能犯錯’，而不是上去秀。”

“蔚然，你知道我們戰隊為什麽不是冠軍嗎？都是因為你。”

他知道自己蹲着的地方是一個絕佳的位置，如果閃現上去接一技能，用控制技能拉到射手就能夠贏下關鍵團戰，游戲就能勝券在握。

可是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按下那個閃現。

【作者有話說】

BO5:指打五把，五局三勝。BO7就是打七把，七局四勝。

紅背草：紅Buff 後面的那個草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