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029
第29章 029
我在禁閉室待了三天。這裏有一扇窗戶, 能夠看到一片海域。這裏的氣候晝夜溫差大,在暴雨之後轉涼,溫度在幾天之間下降,窗外變得模糊不清。
第三天的時候, 禁閉室的門打開了。我這幾天只是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 尚且不用機器計算出來的內容, 把它們進一步的細化。
禁閉室門外站着工作人員和謝意。我進來的時候最後見到的一個人是他,出來時第一個見到的也是他。
我與謝意對視, 謝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看向自己的雙手,我想我應該看起來并沒有那麽狼狽。
“林博士, 經過三位負責人的商讨與商議, 決定将您送往中央法庭,由謝意長官負責,您具體的懲處赦免,由中央法庭決定。”
“此外還有十位陪審團成員和您一起去。”工作人員說。
我在科研中心兩年的時間即将宣告結束。很顯然, 即便無法定我的罪,接下來我可能無法待在這裏。
“請問, 我現在能不能見我的朋友。”我問道。
工作人員搖搖頭, “在這期間,您不能見任何無關人員。如果您有緊急情況,我會向上級申請。”
“……謝謝。”我說。
“當做一場短暫的旅程,”謝意說, “林問柳, 不用太擔心。”
“好的。”我說。
行程在當天晚上, 由于是和長官一起去,我大概沒有那麽擔心, 行政中心在中央政府區域,我曾去過那裏幾次,大概是人類幸存區域裏最繁華的地方。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晚上,我沒辦法和朋友們告別,這是一個糟糕的情況。兩年半的時間一晃而過,我再次坐上了防輻列車。
防輻列車全長大約四十米,它的速度達到每小時六百公裏,從這裏到達行政中心需要兩天的時間,在到達之前不會中途停下。
它們全程圍繞着無核輻射區域而建,所以路程增加了許多,有些靠近交界線。鐵軌護欄幾乎生鏽,盡頭陷在朦胧的霧裏。
順着鐵軌一眼看不到盡頭,寂靜的夜深飼環繞,臨海的寒氣升上來,随着“轟隆”一聲,防輻列車從我面前呼嘯而過,耳畔萦繞出一片風聲。
列車緩緩地停下來,夜晚昏暗的路燈變幻成節能模式,只能照亮底下的一片區域,随着列車穿過,我的視線一并延伸至未知之處。
“……林問柳。”謝意在我身旁,他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這才回神,朝他看過去,對上他眼底,他眼中注入的墨色與森寒的夜色別無二致。
只是他眼底的光亮能夠将我的身影融在其中,停駐照亮我片刻。
我盯着謝意沒有講話,這樣的環境,似乎更适合靜默,一切言語被黑夜吞噬。他看着我,俊朗的面容稍顯不明,垂眼看我,手掌碰到了我的臉頰。
臉頰傳來一片溫度,謝意的指尖觸及我的皮膚,令我回過神來,随之頓住。
“……你還好嗎。”謝意低聲問我,他認真的看着我,像是觀測某一樣精密的儀器,是否哪個機器零件損壞了。
被觸碰到的地方在發燙。
“長官,我很好,請不要離我這麽近。”我下意識地看向遠處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還要負責陪審團的溝通,在不遠處正朝着終端在講什麽,時不時地看一眼我們的方向。
“你看起來似乎在傷心。”謝意說。
“沒有,長官,感謝你關心我。”我說,我只是不适應每一場離別,像是生命的旅程即将開啓新的篇章,令我不得不意識到這個事實。
“……走吧。”防輻列車車門緩緩地打開,謝意大步踏出,我跟随在他身後,在迷霧之間,我回頭看來一眼,有幾道人影踏上了後面的車廂。
“車廂裏的暖氣設施損壞,并沒有修好。”謝意說,他坐在我身旁,對我說,“林問柳,我想你最好還是穿的嚴實一點。”
好吧,我并沒有那麽怕冷,聞言側側眼,點點腦袋,算是知道了。
車窗外胡楊樹的葉子已經變紅,和海邊的景色交織在一起,我想起建在海背面上的那座光之教堂,玫瑰花大概要凋謝了,那一日的相遇竟是匆匆一別。
我可能再也不會去到那裏。
漫長的車程令人昏昏欲睡,我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閉眼前掃到了身旁謝意的肩側,他的坐姿筆直,據說士官每次執* 行任務都需要坐這樣的防輻列車,幾天幾夜是常事。
在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晚,我發現自己陷在某種柔軟中,臉頰側面觸碰到柔軟的布料,直到我睜開眼,才發現腦袋邊多了一條紅色的圍巾,用羊毛織成的紅圍巾。
并不是我的,我看向身旁的人,腦袋側過去枕在身旁人的肩側,窗外已經陷入了漆黑之中,只剩下列車在鐵軌發出的摩擦轟鳴。
“……長官?”我這才反應過來,我不知何時靠在他肩側,他神情內斂,一直沒有叫醒我。
直到列車穿過漆黑的隧道,周邊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耳邊只有風聲呼嘯而過,我的指尖碰到一片溫涼之物,以及長官低沉冷淡的嗓音。
“林問柳,現在還不冷嗎?”
額。
我遲鈍的反應過來,謝意握住了我的指尖,從他寬厚手掌傳來的溫度,帶來一片溫暖,以及我臉頰碰到的圍巾,都令我不感到寒冷。
長官在擔心我。
我的心沉浸在這一片寂靜的夜晚,他将我輕輕叫醒,用圍巾和體溫,讓我變得恍惚起來,我的耳朵也跟着熱起來。
“長官……這是您的圍巾嗎?”我問道,很少見的紅色,我沒有見過謝意戴過。
“不是我的,林問柳,我從你行李裏拿出來的,你剛剛冷的蜷縮成一團,很像一只刺猬。”謝意講出來,由于我什麽都看不清,只能感受到他似乎在看我,長官的視力比我好一些嗎?
氣息落在我耳邊,我下意識地想摸自己的耳朵,好像更熱了。我并沒有像刺猬,沒有很多刺,我一向很溫和。
“長官……感謝您對我這麽好,我不知道如何回報您。”我講出來,輕輕地碰到面前的圍巾,伸手一不小心碰到了一片堅硬的布料。
或許是謝意的衣服,他穿的制服總是用名貴的布料制成,隔着衣服,似乎能夠碰到長官的胸膛,我立刻收回了手。
“……林問柳,你想回報我嗎。”謝意的聲音落在我耳邊,後面幾個字似乎拉長了語調。
我眨眨眼,什麽都看不清,這樣很像小的時候和朋友們在夜晚不開燈聊天,互相看不清對方,只能聽語氣辨別。
由于我對謝意已經有些了解,每當他要講冷笑話,或者開我的玩笑時,他會用這種語氣。
“照顧下屬是我的職責,你不用回報我。只需要以後在寫抗議書的時候,先通知我一聲……可以做到嗎。”謝意說。
我大半張臉陷在柔軟的圍巾裏,他說的抗議書……莫非是我寫給阿爾曼部長的拒絕信,那怎麽能算是抗議書,他用這樣的形容。
三言兩句擊潰我的面紅臉熱,讓我溢散而出的情緒消失,只是因為下屬才這麽照顧我,我有一位很好的上司。
“長官……那不是抗議書,只是一封拒絕信。”我用很低的聲音講出來,而且長官一直抓着我的手指,我稍微掙開,貼心的上司,不用為我這樣的下屬擔憂。
在這時,列車穿過了隧道,燈光恢複,照亮了身旁人的側臉,謝意稍側過來看我,眼眸深邃迷人,看人時漫不經心帶有幾分随性。
他剛剛講的話,是以這幅神情講出來的。
周圍亮起來,我和他保持着一些距離,我應該慶幸,還好剛剛環境看不清,不然我可能要丢臉了。
謝意側過來看我,他似乎很關心我的狀态,畢竟是要被送上法庭的下屬,心理狀态堪憂很常見。
“林問柳……你的臉怎麽這麽紅,很熱嗎。”謝意語氣稍停頓,目光頓住。
我臉頰埋在圍巾裏,含糊地嗯一聲,不想再理他了,看他一眼收回目光,“長官,您下次可以叫醒我,不用幫我拿衣服。”
在我随身攜帶的行李架上,除了圍巾和外套之外,還有一些玩偶,由于都是好朋友送的,我舍不得扔掉。現在那些玩偶沒有遮擋,一眼就能看到,那些玩偶和我的氣質并不相符,我不想讓別人看見。
“……嗯。”謝意随意地應一聲,我們兩人都不講話了,周圍似乎蔓延着古怪的氣氛。
我眼角掃到他的下颌線微微繃緊,似乎在隐忍着什麽,我猜他可能是想笑話我,意識到這點之後我胸腔裏的情緒更加混亂,桌面上有工作人員溝通之後為我準備的紙和筆。
盡管它們之後都要上交。
“長官,您以前執行任務都會坐防輻列車嗎。”我問他道。
“偶爾會,大多數情況下并不會。”謝意回答道。
寂寥無聲的夜晚,列車穿過核輻射交界地,窗外的風景變得荒蕪起來,變異的樹枝沿着鐵軌縱向生長,它們張牙舞爪地形成一片陰暗的風景地。
每當我看向窗外出神時,眼角掃到身側的身影,對上一雙漆黑鎮定的眼,原本壓抑的那些負面情緒全部驅散。
人在不熟悉的環境時,總會感到壓抑不舒服,這個時候需要有一顆定心丸,我猜謝意大概總是扮演這樣的角色。
行政中心的名字叫做佩德蘭,防輻列車兩天兩夜的穿行到達了佩德蘭。這期間有一大部分荒蕪的景色,怪異的如同打翻了裝有童話故事的罐子。
潘多拉魔盒裏裝着各式各樣的黑暗世界,或者類似于潘神的迷宮……那樣怪誕的地下城堡,由精靈和魔鬼一起守護,核輻射侵蝕的區域就是如此。
直到我們到達了佩德蘭的邊界,傾落的墨汁散去,世界變得五彩缤紛,在這裏能夠看見成片濃綠淡彩的樹林……綠色的農場,鄉下緊密而結實的建築,天空恢複成藍色,陽光灑落,秋日的微風舒展而來。
戰後激進派和保守派得以暫時平息,保守派以絕對優勢勝出,在這裏四處能夠看到希娜神像,那是保守派的領導人。她自诩作為和平使者的傳承者,希娜·達爾克,她常常呼籲和平與仁愛,在戰後人氣高漲。
遠處農場之中一片生機盎然,希娜女神像坐落在中央的位置,她手握重劍與盾牌,肩膀上的白鴿展開翅膀,銀色盔甲經過陽光的腐蝕愈發的奪目,劍尾羽毛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
“此次負責接應我們的是列恩·達爾克,他在佩德蘭的列車站等待我們。”工作人員說。
列恩·達爾克,是希娜的兒子,保守派領導人的兒子前來負責這次的法庭案件,我下意識地看向謝意,軍校所代表的是激進派。
興許察覺到我的目光,謝意與我對視,他對工作人員道:“我知道了,麻煩你轉告諸位陪審團人員,我們在法庭見。”
“林問柳,你對他們很好奇嗎。”謝意問我。
我搖搖頭,對謝意道:“長官,我很快就會見到他們……有一件事,我想麻煩您。”
謝意聞言看過來,我說:“如果我沒辦法應對陪審團的指控,在我的處罰下來之後,您能不能幫我向我的朋友轉達一下口信。”
“……”謝意盯着我看,突然陷入了某種沉默之中,我看了我好一會,随之收回目光。
“林問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總是拜托別人。”
好吧,我沒想到他會這麽講,令我難免有些沮喪。
随着列車緩緩地停下,我們到達了佩德蘭。這是戰後人類世界文明的産物,各個層面高度發達的首都,佩德蘭的空氣卻十分渾濁,這裏常常陰雨霧霾,鮮少有陽光明媚的日子。
今天是難得的晴天,我下了車,各種人聲交織,現代文明産生的機器聲、終端上的列車女聲,遠處列車員的吹哨聲,這些彙聚在一起,形成一小片人類聚集地。
“……你們好。”在站臺等候的列恩朝我們走過來。他身後是幾位随行軍官,制服和長官的差不多,我注意到似乎只是少了一些軍徽。
“謝意長官,林博士。”列恩朝我們伸出手。
他有着墨色發絲以及深綠色的瞳孔,只繼承了母親的眼睛,除此之外大約都繼承了父親,那雙眼笑起來時顯得仁慈璀璨,不笑時常常讓人感到沉靜優雅,非常親和的一張臉。
“……歡迎你們來到佩德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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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