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 莫青衡一日在李泉他們手下,我就……

14.  收監   莫青衡一日在李泉他們手下,我就……

陳渝胸口一緊,空氣瞬間變得凝固起來。

柳肅臉上神情依舊和藹,枯枝般布滿皺紋的瘦手上,一支上好的櫻桃木紫毫毛筆沾飽了墨汁,豐盈的筆頭油潤而滿是光澤。

小月無意識地伸出手,鈎住了陳渝寬闊的衣袖。

“你怕了?”柳肅的聲音淡漠如斯。

“不是怕,軍令如山,我之前不曾立過,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無妨,莫說是你,就連令尊也不曾寫過這個。“

陳渝的好似無意般整整衣裙,緩緩走到桌案邊,接過紫毫筆,屏氣凝神洋洋灑灑,一蹴而就。

“若莫青衡在獄中有不測發生,甘當重罰。”遣詞酌句言簡意赅,她又刷刷幾筆簽上名,署上日期,擱在桌上。

柳肅看了片刻,笑得十分無奈,“心意倒是堅決,只是這字,陳姑娘,古人雲字如其人,你讓我大開眼界了。”

陳渝心想,大理寺用我不過是因為诏獄管理之事。丞相你如果想欣賞文墨佳作,六部官員,上百書吏裏筆走龍蛇的大有人在,無論柳體顏體還是行書魏碑俯拾即是,得來的不費功夫。

臉上卻仍神色如常的微笑着,“大人說的極是,我平日也有多加練習,只是不知怎得,從小到大似乎一直沒有開竅,寫多少都無濟于事。”

“唉,若說起書法啓蒙,你當去尋一位好老師。說起來陳默玉那一筆字哪怕在翰林院都是數一數二的,只是父母對子女頗有溺愛,反倒不容易傳授了。”

“小女子鬥膽,也有一事相求于大人。”

“你說。”

“既然我已應承莫将軍的事,就理當負責到底。只是擔心資歷尚淺,诏獄的那幫官吏陽奉陰違,最終結果會對莫将軍不利。”陳渝拱手一揖,“請丞相大人施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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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鴉雀無聲,陳渝覺得自己一顆心都快跳出來。

再擡起頭,發現柳肅已經取出一張雪白的宣紙,正用如同迎松柏般蒼勁有力的瘦金體在上面潑墨揮毫。

陳渝看得呆了,比起柳肅的書法,自己剛才那張軍令狀簡直叫鬼畫符。

“拿去吧,秦威李泉他們都認得我的字。”

陳渝道了謝,收起文書,和柳肅又對坐閑聊了幾句。少頃柳肅便吩咐讓大理寺的衙役送陳渝回府,就跟來時一樣。

陳渝領着小月出了相府,大風刮過,一陣哆嗦。她這才發現,自己貼身的杭綢裏衣不知不覺竟已被冷汗浸透。小月這丫頭沒見過世面,此時與其說是攙着陳渝,不如說是從她那裏借一分溫度和力氣,牽引着離開這個陰冷肅殺的地方。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出了相府,登上馬車,小月口裏還喃喃自語着。

盡管陳渝也是個外強中幹的主,可一直以來的職業習慣讓她即使面對再棘手的難題和緊急事件時,也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面色的樣子。

她伸出食指戳戳小月,“柳相又不是青面獠牙,也沒對你我辱罵毆打,怎麽就吓成這樣?”

“他那個樣子,皮笑肉不笑,不陰不陽的,比辱罵毆打還要可怕呢。小姐你也真大膽,居然敢找丞相大人提要求。”

“人家那是儒雅謙和的君子風度,都被你說成什麽了?何況他找我立軍令狀,我也得把他拖下水。”陳渝同樣覺察到柳肅身上一種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可仍忍不住為他辯解開來。畢竟有柳肅願意親自修書給她,她展開手腳做事也不算太難。

“儒雅謙和?”小月壓低聲音,“在奴婢心裏,只有老爺才擔得住這四個字。”

陳默玉的樣子在陳渝心裏可不是儒雅謙和,而是懦弱無能。

一聲馬嘶劃破長空,車慢慢停下來。小月掀開車簾,前方一匹棕黑大馬,馬背上的高大男子笠帽披風俱是純黑,似乎是從夜色深處潛行而來。

“廷尉大人。”

男子摘下笠帽,露出光潔潤白的臉頰。跟車的随從們皆齊刷刷的躬身行禮。

陳渝從窗邊探出臉,沖孫康勾勾手。孫康會意,把馬交給一位差役便登上車來。

“柳老頭子對你不壞,這四馬拉的大車我都沒坐過幾回。”孫康跳上車來,厚氈雨披上還滴着冰冷的水珠。

陳渝上前替他解了雨披,冷笑一聲,“是啊,他沒拿囚車來讓我游街示衆已經格外開恩了。”

“怎麽?”

陳渝取出柳肅的手書,遞給孫康。孫康一頭霧水的展開,瞬時變了臉色。

“丞相把小姐關在書房裏将近兩個時辰,還讓小姐立了軍令狀。”小月陰陽怪氣的說,“也不知是哪個多此一舉,把小姐趕鴨子上架,事到臨頭又做起了縮頭烏龜。”

小月,休要胡說。”陳渝板起臉來,覺得這丫頭愈發大膽了。

“柳相宣你,我也不能擅自阻攔,而且我傍晚我剛從城外趕回,就連同大理寺衆人被秦威召集起來了。”

“那你深夜找我所為何事?”

孫康猛地想起,那包柿子幹在換雨氈的時候早就落在了廷尉府。

瞧着眼前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羞赧神色,額前還沾着幾滴細小水珠,陳渝有些不忍,“你這又是等了我多久。”

“沒多久。”孫康靜靜地說,“柳相突然秘密宣了你去,我也不好大張旗鼓,并沒有棄你于不顧。”

“我知道,我是廷尉府舉薦的,一旦出了纰漏,你難逃幹系。”這個頂頭上司雖然強勢霸道,可還算清醒有大腦,陳渝覺得是可以合作溝通的類型。

“丞相要我立軍令狀,保證莫青衡萬無一失。我想最近莫青衡就先住在诏獄裏,等新的監獄建好來就把他單獨移到那邊去。”

“這少說也得一月。”

“不需要全部建好,能保障他和看守的食宿就行,一月就一月。”陳渝憂心忡忡,“莫青衡一日在李泉他們手下,我就提心吊膽一日。”

“好,我盡快。”孫康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對了,我還有個消息告訴你,底下的人說前陣子你父親手上越獄的那兩個人找到了。”

陳渝有些吃驚,怎麽這麽快就抓到了。按理說歷朝歷代能夠成功越獄的罪犯都是犯中龍鳳,洞察力行動力乃至身手都堪稱一流。古代又沒有先進的偵察手段和科學設備,她幾乎沒指望過半年之內就失而複得。

“能不能等天亮了就安排審訊,這事實在太反常了。”

“不可能。他們都沒能帶回诏獄。”孫康停頓一下,“我也是在等你的時候才得到通報,四百裏外的濱城茅屋內找到了他們的屍體,都死了好幾日。”

獄警這一行有一句玩笑話,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就是對在押犯的最低要求。可現在這個時間節點十分微妙,找到逃犯的屍體也許只是偶然,也許是,警告?

馬車緩緩停下。小月扶着陳渝匆匆下車。孫康也不多言,騎上大黑馬,鞭子一甩就消失在夜色裏,只剩下沉悶的馬蹄回聲萦繞在靜谧的街市間,久久不散。

莫青衡的入獄如同一塊落進深井的巨石,在井壁上漾起巨大水花,卻對外間沒有半點影響。

自從那輛看似尋常馬車的囚車進入诏獄開始,陳渝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這類囚車通常是達官貴人專用,從外面看不出異常,不用在鐵籠子裏游街示衆,與菜葉和臭雞蛋油親密接觸。

當然,跟車押送的也不會是普通差役,都是從大理寺護衛中選出的武藝高強訓練有素之人。

莫青衡被兩個護衛領下車來。不過三十而立的壯碩漢子,枷鎖腳鐐一應俱全,頭發蓬亂,臉上飽經風霜。

他擡頭望天,拳頭捏的死緊,眼中精光一閃而過。

陳渝讓差役取下枷鎖,引着莫青衡走到深處幾間普通的平房前。

“将軍一路旅途勞頓,風塵仆仆。請先沐浴更衣,之後便在這裏小住。我每過三日就會來拜訪,有什麽需要的就來跟我講好了。”陳渝神色如常,仿佛是客棧掌櫃的跟萍水相逢的住客随意的閑聊天氣,語氣裏不帶半點波瀾。

莫青衡從下車起就看到一群神色凝重的差役跟在一個不過他肩膀高的小姑娘身邊,想必這就是大理寺新封的顧問。

他曾聽身邊看守說起過,當時只當作笑談,沒想到竟然讓這小姑娘來對付他這個令人頭疼的重要欽犯。這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沒有虛張聲勢的呼來喚去,也沒有如臨大敵的戒備和刁難,甚至他沐浴時還來了兩個年輕仆役給他搓背,這次收監過程令他十分意外。

監室布置的也和普通民居卧房一般,素雅潔淨,家具不多。還給他配了一個小小的書櫃,裏面放置着十餘本線裝書。其中多半都是京城中流行的話本。他一介武夫,自戍守邊關起便沒讀過這些,覺得十分新鮮。

莫青衡在诏獄裏過着日出而醒,日落而息的健□□活。早餐是四個素菜包子一塊臘肉一壺豆漿,午餐晚餐都是兩葷兩素一個簡單的湯,味道寡淡食材新鮮,和看守他的差役吃的一模一樣,惟獨餐具都變成了木碗和短勺。

莫青衡心裏覺得古怪,可又說不出具體的。于是攢了一肚子話,決定趁陳渝過來時找她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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