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樓主有喜

第34章 樓主有喜

金風細雨樓來了一夥兒人, 擡着一個大箱子，報說是六分半堂的人，差點被樓裏的兄弟們給打出去。

直到來人說是奉他們大小姐的命，特意送來賀禮, 恭賀蘇樓主喜得貴女時, 才勉強壓制住将起的火氣。

六分半堂大小姐是堂主雷損的女兒雷純, 與他們樓主定下過婚約，認真算起來還是樓主的未婚妻, 盡管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勢不兩立。

現在樓主剛找回女兒, 雷純作為樓主的正牌未婚妻就找上門來, 感覺有來者不善的意思, 可偏偏派來的人認真說是要送賀禮的, 事關樓主未婚妻的事，兄弟們不敢馬虎, 連忙派人去請示樓主。

沒多大一會兒，楊無邪親自來到門口将人和賀禮接進來，與來人說了會兒話。

說樓主身體不适躺在床上歇着, 現在還未醒來, 賀禮心意都收下，他會代為轉達給樓主。

一起跟來的有個面白嬌小的小厮, 擡頭墊踮腳一直往裏看, 聽到這話憤憤不平冷哼一聲, “堂堂金風細雨樓的樓主, 江湖鼎鼎大名的紅袖第一刀，竟然也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蘇樓主與我家小姐有婚約在身, 卻背信棄義不知道和哪裏的野女人搞出一個孩子，蘇樓主要是不給我們一個交代, 這件事我們六分半堂絕不會善罷甘休！”

楊無邪看出這是個姑娘家，也不揭穿，笑着送人。

小孩是昨日出現在金風細雨樓的，他們今天一早就上門打着送賀禮的名義來興師問罪，且如此篤定那孩子是樓主親生的，由此可以看得出，雖然前不久剛剛拔除了不少六分半堂的奸細，樓裏還是仍有殘餘，二則這份興師問罪未免有幾分迫不及待的意思了。

只怕雷損會借機生事。

幸而樓主早有預料，昨晚召他們前去議事，除了将小樓主介紹給他們，還部署了一番安排。

想到這裏，正要回去給樓主回話，就見楊懷抱着小樓主從外面回來了。

團子正趴在他肩頭上，小臉怏怏的。

楊無邪問道：“這是怎麽了？”

楊懷：“……小樓主的地盤被搶了，剛才去讨說法，被老板娘出賣了，她感覺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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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無邪：“……”雖然聽不懂，但是很搞笑的樣子。他識相地沒有問下去，轉而說道：“這兩天你警醒些，不要讓小樓主離開你的視線。”

楊懷大聲說是，他既然接了樓主的任務，又在樓主跟前承諾過，自然會把小樓主護得好好，即便楊總管不說，他也是準備這麽做的。只是還是疑惑，楊總管為何特意叮囑？

楊無邪眯着眼，指着邊上的一個大紅箱子，“六分半堂雷純大小姐派人送禮來了。”

楊懷起先疑惑，後又恍然，雷純是樓主的未婚妻，樓主已經有了小樓主這個孩子……從這個角度看，自家樓主這事兒确實沒占理，也不知道六分半堂會不會善罷甘休。

他好奇問道：“送了什麽？”

楊無邪不在意地說：“一只玉如意，一個成色不錯的珊瑚擺件。”

玉如意向來成雙成對送，單只送是什麽意思？雷純想要影射什麽？而且他金風細雨樓樓主喜得貴女的事并未正式對外公布，也就是這是非正式送禮，私下送的禮物，送的對象是給一個三四歲的孩子，不送孩子吃的穿的玩的，送這種東西未免沒有誠意？

擺明了不是真心祝賀，不過是興師問罪，她想告訴樓主，這事兒我知道了，你若是心有愧疚，就趕緊麻溜地賠罪，否則我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兒來。

楊無邪能看出這點，卻不會明說，相信樓主也能看出來。

他吩咐人将東西擡去庫房壓箱底，并不準備往樓主面前擡，回話的時候稍帶一句便可。

說了幾句話，楊懷抱着小樓主往裏邊走，經過楊總管的時候，肩上的小團子擡了擡眼皮，費力伸出小爪爪，朝楊總管打了聲招呼：“楊叔叔。”

楊無邪心裏好笑，都難過成這樣了，還能抽出力氣跟他打招呼，可見小樓主是個極有禮貌的好孩子，再好好教養長大，未來可期，他心裏欣慰極了，感覺樓主後繼有人，也不知道小樓主武學天賦如何，将來能否承擔起金風細雨樓這麽大的盤子……

樓主的身子他已經看明白了，要想再要個孩子不大可能，何況雷純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貨色，若是跟雷純有了孩子，将來金風細雨樓大有可能落到六分半堂手上。若沒有孩子，樓主的身子也經不起，兩人一旦成婚，樓主出了意外，金風細雨樓便是雷純的掌中之物。

楊無邪心裏想着沉重的事情，面上卻喊着笑意對團子點了點頭，移開視線時，注意到楊懷背上背着的一個黑色小破布包袱，裏面不知道裝了什麽，鼓鼓囊囊的，且這裏凸起一塊那裏一塊，像是裝了什麽鍋碗瓢盆。

楊無邪眼皮子跳了跳。

團子被楊叔叔馱着回來，進屋時，看到爹爹正倚在窗臺旁看書，才恢複了點精神，

她啪嗒啪嗒跑了過去，小身子鑽進他膝間，腦袋趴在他腿上，像出門受了欺負的小幼獸回來找大人撒嬌一樣，在他腿上蹭了蹭。

蘇夢枕心中發軟，摸摸女兒的腦袋，嗓音悅耳好聽：“阿寶怎麽了？”

團子悶悶不樂，“爹爹，我的地盤叫人搶走了。我以後再也不能去了。”

“什麽地盤？”混道上的都喜歡說地盤，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常為了地盤之争打起來。但他覺得阿寶口中的地盤跟金風細雨樓這種盤子應該不是一回事，笑着問是什麽地盤？

團子哼了哼，氣哼哼的，“是我讨飯的地盤！在大酒樓門口，掌櫃嬸嬸壞壞，說話不算話，騙子！”

蘇夢枕無奈看向楊懷，楊懷抽搐着嘴角将事情來龍去脈說了遍。

說那個宏遠大酒樓門口原來是不許乞丐乞讨的，小樓主之前軟磨硬泡讨了老板娘歡心，許她在門口讨飯，但她才一日不在，今日經過一看，那裏已經有了其他乞丐蹲着了。

“回來時，小樓主想去問個說法，那幾個乞丐看她身上穿的不差，以為小孩調皮不搭理她，直到那個老板娘出來，被小樓主攔住，問她為什麽。”

“那個老板娘說，先前是好心，現在不成了，只要給銀子租地方，她就許人在門口乞讨。”

楊懷察言觀色的本事不差，看來來往往的客人，顯然乞丐在門口乞讨并不影響酒樓生意，甚至讓人覺得這家酒樓是心善的，掌櫃是有格局的人，更增加客人的好感。

所以楊懷推測老板娘以前不讓乞丐在門口待着，後面給小樓主乞讨兩天後，發現并不影響生意，于是就發現了新的生意經，只要乞丐給租金，她就允許乞丐在門口讨食。

團子一聽，自己的獨家地盤沒有了，再想去還得給銀子，再一想自己把以前攢下的大半家當都扔了，頓時就感覺到茫然難過了，雖然她也不知道這種情緒是為何，可小孩子哪有那麽多為什麽的。

蘇夢枕沒有覺得這點東西無足輕重，因為這對才三四歲的孩子來說，這就是她的全部，何況之前她以此為生，與尋常玩具又有不同。

他摸着她的小腦袋，輕輕哄。“不難過了，一會兒爹爹讓人做甜糕，各種花色的甜糕給你吃好不好？”

當然好了，團子嗜甜！她以前沒機會吃什麽帶甜味的東西，昨日才吃了一盤甜糕就已經驚為天人，現在再難過，也忙不疊地答應了還要求道：“要兩盤！”

蘇夢枕含笑答應，昨日團子還想要一盤，他怕壞牙口不敢多給她吃，哄了好久。

吃的應歸應，可團子還是覺得難過，趴在爹爹腿上怏怏的，不像昨日那樣活潑。

蘇夢枕有些苦惱，他委實沒有跟小孩相處的經驗，也不懂得如何哄小孩，能得女兒的喜歡，都是讓他覺得多虧阿寶對爹爹的要求不高。

想了想，努力安慰道：“沒有了便沒有了，以後阿寶想要什麽都會有。”

團子不明白什麽叫想要什麽都會有，從她有記憶起，從她會說話會走路起，她就已經意識到這個世上沒有什麽想要就會有的東西。

別的小孩可以找爹娘随意索求，她卻要靠自己去讨生活。

所以她已經接受了，想要活着就要靠自己去掙銅板掙銀子這種價值觀。她淚眼汪汪地仰起頭，大大的眼睛裏滿含憂愁和愧疚，“可是爹爹我還要養你啊！”

蘇夢枕怔愣時，團子又嘆了口氣，原本只要努力養活自己一個人就好了，現在又多了這麽大個的爹爹，團子忍着心痛道：“甜糕還是不要吃了，爹爹要省着點，沒了地盤阿寶還要重新找地盤，那種人多的好掙錢的地方都有很多大乞丐占領……等阿寶掙更多的銀子，爹爹和阿寶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團子盤算着，原本怏怏的神情就忽然變得光彩四照，一張小臉泛着生機勃勃的光芒，振奮的小奶音大聲道：“楊叔叔，下午我們再去找別的地盤！我的東西呢？快拿出來！”

蘇夢枕看着女兒轉身去找楊懷找他背着的包裹，看着那個蹲在地上的小身影。

他忽而喉嚨哽住，擡手遮住了雙眼面向窗外，一絲啞然的嘆息從他喉間溢出。

他不知何德何能才能擁有這樣一個孩子。

她的赤誠之心，比這個世界任何東西都要彌足珍貴，貴重到他所擁有的一切都不值得一提。

往常他對生死已經看淡，任何人從出生起就飽受疾病困擾，都會被磨平了心性，他早已看淡生死，也看淡這個世上任何事物，對于金風細雨樓和樓裏的兄弟，不過但憑一份責任心，一份作為人的仁義之心，要說他多放在心上，也不見得。他是孤高的鷹，困在一具羸弱的人的軀體裏，于是願意去遵守人性。然而此刻，他突然想活久一點，久到能夠庇佑這個孩子平安快樂地長大。

楊懷将小破布攤開在地上，看小樓主在裏面挑挑揀揀，先把豁了口的小破碗拿出來……

他想到剛才小樓主的那番話，突然意識到這麽小的孩子，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的爹爹在樓裏究竟是個什麽身份，金風細雨樓又是個何等呼風喚雨的存在。

他試探性地問道：“小樓主，你知道我為什麽叫你小樓主嗎？”

團子頭也不擡，小心翼翼地用手擦着小破碗的灰塵，“知道呀，因為爹爹叫樓主！”

楊懷：“……”

“那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團子搖了搖頭，她又不識字，怎麽知道這裏是哪裏？她只知道這裏應當是爹爹工作和居住的地方。

“老板應該是個好人叭……爹爹身體不好，整天躺着，老板也不辭退他，還讓住在這裏。”

團子擡起頭嘆了口氣，怕被爹爹聽到趴在楊懷耳朵裏小聲說：“因為爹爹身體不好，阿寶要努力才行，等哪一天老板不要爹爹了，嫌棄爹爹，阿寶就要努力掙到更多的銀子，我和爹爹才有地方住，有饅頭吃。”

楊懷看着小樓主可愛白淨的小臉蛋，看着地上那只豁口的小破碗被她珍惜地擦幹淨擺在一旁。

突然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心裏酸軟酸軟之餘又有些好笑。

他突然有些羨慕樓主了。

蘇夢枕是何等內力精深的人，團子哪怕再小聲也如在他耳邊說沒什麽區別，他捂着唇壓抑着喉間的癢意低低笑了出聲。

“阿寶，過來。”他輕輕喚道。

團子立馬站了起來，屁颠屁颠跑過去，還不忘回頭跟楊懷叮囑：“小心點哦，不要碰到我的寶貝！”

楊懷：“……好的，小樓主！”

團子一腦袋沖進爹爹懷裏，被他大手抱了起來，團子驚訝：“爹爹你怎麽突然這麽精神。”

蘇夢枕：“……”他低頭在女兒額間親了一口，“因為阿寶是爹爹的靈丹妙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