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樓主有喜

第42章 樓主有喜

老皇帝親自出宮, 讓人把那個孩子帶到自己面前，告訴他的身世，問他有沒有什麽想要的？

把孩子帶回宮裏自然是可以，但一個流落民間的皇子, 回宮的意義不大, 又不是宮裏沒有皇子公主了, 他回宮一沒勢力二沒人脈也沒什麽後臺，指望老皇帝給他幾分慈父的愛？

老皇帝忙着尋歡作樂尚且不及, 他知道自己的性子, 不可能分出多少精力在這個孩子身上, 與其讓他在朝野後宮衆多的反對聲中強行進宮, 然後受盡迫害, 可能都活不到成年。

不如把這個孩子的存在瞞下來，給他一點實惠, 讓他在民間自在地生活。

老皇帝覺得這是自己僅有的慈父心腸了。

若是把他接進宮裏，死活他可不管。

老皇帝把他的身世說清楚了，也将他是否進宮的兩種局面掰開了說給他聽, 不管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能不能聽懂, 有沒有獨立的思考能力，說完給了他一盞茶的時間考慮。

男孩盯着他的眼睛, 老皇帝尋歡作樂多年, 身體空虛, 眼睛渾濁, 但眉宇間的帝王氣派仍在，眼中雖有對他的幾分喜愛耐心, 但不多。

趙凡不是個普通的孩子，他從小的極為精明, 他知道老皇帝說得對，趁着他還有幾分新鮮的父愛時，從他手裏要點好處，總比進宮一無所有然後被害得慘死宮中強。

他的這個父皇名聲不好，昏庸無能，任用奸臣，他若是個富家翁興許一輩子過得很好，可他是個皇帝，就禍害忠臣百姓了。

這樣的人眼中只有自己個兒，不能因為他是個他的兒子而對他另眼相看，何況宮裏也不缺少皇子。

半盞茶時間，趙凡就考慮好了。

“我不進宮。”他直直盯着老皇帝的眸子，“我想要你替我報仇，我想要坐上丐幫幫主的位置。”

老皇帝欣然應予，這是小事兒。丐幫再大弟子再多，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皇帝想出手對付一個沒落的丐幫也是易如反掌。

他随便許點好處，江湖上就有一大幫的門派勢力幫着他出手了。

因為這小子開口不是求富貴爵位，而是為了給撫養自己的爺爺報仇，老皇帝對他印象還不錯，覺得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又問他除此之外還想要什麽？

趙凡早已經打好腹稿，試探性地說：“金風細雨樓對我有大恩，我想要朝廷站在金風細雨樓這邊，對付六分半堂。”

老皇帝皺了眉頭。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是京城最大的兩個勢力，這兩個勢力同時也養活了朝堂上兩大黨派，皇帝深谙平衡之道，這樣的局面他自然樂見其成，不可能出手幹預他們的事情，明面去站在哪一派。

何況金風細雨樓雖然斂財不少，但終歸都是走正路子，不如六分半堂不擇手段來的錢財多，六分半堂這邊上供的財物蔡京也不是傻子，都會孝敬大半到皇帝口袋裏，皇帝就對他們的來往、幹的事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讓他親手斷了這個錢袋子，老皇帝還想不想尋歡作樂了？

他沉聲道：“換一個。”

趙凡翻了個白眼，就知道老皇帝不同意。他找老皇帝要了十萬兩銀子傍身，老皇帝同意了，當即讓人拿銀子。

趙凡又沒好氣說道：“我還想要一個人的命。”

“誰？”

趙凡：“雷純，六分半堂雷損的女兒雷純，這不是個好東西，天天勾搭蘇樓主，對我的阿寶不懷好意，以後讓她嫁進來給阿寶當後娘了，阿寶肯定沒好日子過。”

阿寶整天沒心沒肺地占地盤營業，趙凡心眼子可比阿寶多太多了，皇帝和青樓女子生的孩子身上天生長了八百個心眼子，他從蘇樓主和楊無邪等人的日常言行知道了雷純的事。

知道雷純與蘇叔叔的婚約，知道那個女人對阿寶不懷好意，總是纏着蘇樓主，蘇樓主的師妹溫柔總是在蘇樓主面前替雷純打抱不平，別人看不出來，阿寶也聽不懂，趙凡卻知道那個女人是在耍手段。

他想着，老皇帝不同意幫着金風細雨樓滅了六分半堂，那殺一個女人總行吧？

老皇帝嘆了口氣，“朕聽說那是雷損唯一的女兒。”

殺了怕是不好交代，老皇帝不願意多事。

趙凡瞧瞧便宜老皇帝爹，那副被美色掏空的樣子，“你要是憐香惜玉不舍得，幹脆納了她進後宮，六分半堂就變成你的了。”

趙凡說話，沒有半分對老子和皇帝的敬重，所幸老皇帝也不是個重規矩的人，他對這個民間長大的血脈沒什麽要求，聽了他的話，倒是認真考慮起來了。

殺了雷損的姑娘是結仇，可要是納了他的姑娘為後妃，那便是恩德，一個江湖勢力頭子的女兒，放到江湖上是有身份了，放在宮廷朝堂上不值一提，比平常的良民還不堪些，說他們是匪寇也成的。

老皇帝心思轉了轉，覺得這個提議也不錯，納了她日後六分半堂就成了自己的錢袋子，不需要經過蔡京了，蔡京最近膽子越發大，該敲打敲打了。

老皇帝應下離去，沒有說多餘的話，趙凡也有自知之明，從頭到尾連聲爹都沒喊過，兩人的父子情分只剩下十萬兩和一個對老皇帝來說不壞的馊主意。

雷純打死都想不到，她還等着繼承六分半堂，野心勃勃等着把金風細雨樓吞并，讓蘇夢枕跪在她腳下求饒認錯。轉眼間，她就被一頂紅轎子，擡進了宮裏。

她更想不到，這是一個來自不到八歲的孩子的主意。

這個外表溫文柔弱其實內心野心勃勃不擇手段的姑娘，壯志未酬先進宮，往後只能靠吹枕頭風起點作用了，她生得貌美有心機有手段有才情，若是換成一般的皇帝，想成為寵妃不難，可她偏偏愛上了一個喜歡宮外偷腥的皇帝，娶進宮裏便不新鮮了。

老皇帝也算是個講信用的，起碼對自己沒能進宮享福的兒子沒臉出爾反爾，他也不舍得派宮裏武功高強暗衛去給兒子報仇，而是吩咐了六分半堂去處理這件事，給了一堆空頭支票的承諾。

六分半堂捏着鼻子去把這任的幫主一黨殺了，趙凡憑借着令牌和前任幫主的成功繼承丐幫。

不過他是個甩手掌櫃，吃喝住都在金風細雨樓，沒回過丐幫，事務一應交給那些長老處理。

決戰這天，趙凡把丐幫的高手拉來，給金風細雨樓壓陣，雖然丐幫比起前朝是沒落許多，高手不如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但多些人手幫忙總是好的。

幫裏看這小子不順眼的人，也順眼許多了，拍拍他的肩膀。

他們還有個好消息，樓主的前未婚妻雷純去宮裏當貴人，雷損很多計劃都跟這個女兒息息相關，被打得措手不及，又被老皇帝派去丐幫攪和一通，如今實力至少損耗一兩成，也算是好事兒。

諸葛神侯也坐不住，私底下派了手下的四大名捕易容去幫忙，他們不好明面上插手兩大勢力的紛争，暗裏幫忙卻是可以，有金風細雨樓在，他們與蔡京的對抗才有勝算。

這戰打了七天七夜，京城上下一片紛亂，民間朝堂暗流湧動，趁着江湖勢力大亂戰的時候，朝堂上也渾水摸魚，來了一番較量。

蘇夢枕顧忌着還有一個女兒，沒有以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的方式去戰鬥，他的命很寶貴，他很珍惜，他想留着保護女兒長大。

也因此他處處謹慎，處處小心，沒有放過一絲一毫的錯落，終于找到了雷損的漏洞，集金風細雨樓所屬勢力的高手和丐幫的高手之力，将六分半堂一網打盡。

六分半堂大戰後，折損人手十之八九，至少損失八成以上的勢力，雷損被蘇夢枕重傷後被低首神龍狄驚飛救走。

唯一的意外是白愁飛，他在關鍵時刻反叛了金風細雨樓，蘇夢枕被這個信任的二弟傷了一掌，傷勢發作，命在旦夕。

江湖上兩大勢力的決鬥，攪起了江湖朝堂的一陣暴風雨，這場戰鬥看似金風細雨樓贏了，實則金風細雨樓也折損了大半。

六分半堂不是好相與的，他們勢力紮根已久，底蘊比金風細雨樓深得多，要将他們連根拔起談何容易。

更要緊的是，金風細雨樓的主心骨蘇夢枕倒下了，新傷引發了舊疾和毒傷，擡回樓裏的時候，人都快不行了。

血一股一股地往外冒，多吐的黑色的血，顯然毒傷已經竄上心肺，命在旦夕。

兩方決戰的時候，阿寶和小夥伴們這些小孩被保護得好好的，都藏在樓裏，有專門的高手看護，等見了爹爹回來，卻見爹爹躺在床上吐血，阿寶小心髒都快碎了，撲在床上，抓着爹爹的手，哭得兩眼通紅。

蘇夢枕費力地伸手摸阿寶的小腦袋，是他識人不清，也是他過于相信和依賴自己的原則，他素來接納一個人相信一個人就會從始至終完全地賦予信任，即便二弟有些異常也不曾放在心上，卻沒想到，會因此和女兒天人相隔。

他摸着阿寶柔嫩的臉頰，費力地撐起一個笑，“阿寶不要哭，爹爹沒事，往後要聽二叔和楊叔叔的話……”

團子耍起了無奈，搖着小腦袋，哭着喊着爹爹，“我不聽我不聽，我誰也不聽，只聽爹爹的話，爹爹別想賴掉我！”

神醫給蘇夢枕喂下了救命的藥，只能吊住他的一口氣，暫時護住心脈，私下對楊無邪搖搖頭，“至多兩日時間。”

楊無邪聽着小樓主撕心裂肺的哭聲，心裏也難受，他以樓主為天，自然愛屋及烏，何況小樓主還小如若沒有樓主的庇護，想平安長大都很艱難。

即便眼下看，金風細雨樓占據了上風，可雷損那個人百折不撓，定然還會卷土重來，到時一個幼主的金風細雨樓不一定能夠對抗重來的六分半堂，他很清楚六分半堂只要雷損和狄驚飛還在，就沒有徹底的消滅，他們仍然是最大的威脅。

他聲音沉重地問神醫，“還有沒有別的方法？”

神醫沉吟道：“若能先把毒解了，就還有救，現在最要緊的是毒傷發作，控制不住，連截肢的機會都沒有了。”

先祛毒，再療傷，跟着穩住舊疾，以蘇樓主的功力，磕磕絆絆再活二三十年興許不是問題。

屋子裏都是金風細雨樓的高層，趙凡也在其中，難受地看着阿寶趴在床上哭的樣子，他想起了自己的爺爺，他死得突然，他連這樣哭的機會都沒有。

可他那樣好歹是短痛，阿寶卻要經歷爹爹重傷與他告別的場面，趙凡揉了揉眼睛，他以後一定要代替蘇叔叔守護好阿寶！

他有老皇帝給的十萬兩銀子！他能養得活阿寶，如果蘇叔叔走了，金風細雨樓保不住了，他就帶阿寶回江南，遠走高飛！

屋子裏衆高層面露不忍與沉重之色，王小石沉浸在二哥背叛大哥的痛苦當中，楊無邪在與神醫交談治療方案，趙凡也陷入了沉思幻想。

唯有床上的一對父女還算鮮活。

蘇夢枕從小到大幾十年來，經歷了無數次生死徘徊，他并不恐懼死亡，他也盡量為了阿寶小心翼翼地避開危險保住性命，他能做的都做了，即便如今遭遇生死之際，以他的性情該是不留遺憾的。

可女兒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看着她紅通通的眼睛，挂滿了淚水的小臉蛋，他心裏一陣一陣的抽痛。

若是人有來生，他恨不得把來生獻祭了，換成今生，好守護阿寶長大。

他感受着女兒溫度，幫她擦拭着小花貓臉上的淚，可女兒太能哭了，真的吓到她了，怎麽擦都擦不淨。

蘇夢枕終是嘆了口氣，懷着沉重的愧疚心情撐着一口氣，沒讓自己閉上眼睛，他的身體他清楚，他知道自己一旦閉了眼，再想醒來恐怕很難。

難受之際，卻見阿寶不知道從哪裏找出她的那把墜着平安結的小刀，割開了自己的手指，小小的圓潤的指頭上冒着鮮紅色的血。

她雙眼含着淚，把指頭塞進了他的嘴裏，一抽一嗒地說：“爹爹，我聽說書先生說血是補的，妖怪都喜歡喝人血修煉，爹爹也喝阿寶的血，喝多少都沒有關系，爹爹一定會好的。”

蘇夢枕被女兒的舉動驚呆了，一時不查，任由小指頭伸進自己嘴巴裏，那甜甜的帶着腥味的液體流進了咽喉裏，順着食道又流進身體裏。

他回過神來，突然有了幾分力氣，把阿寶手上的小手抽出來，心疼得放在唇邊親了口，看着團子那執拗的樣子，哭笑不得，“那都是神話傳說，都是故事，人血跟豬血鴨血沒什麽兩樣，不能治病救人，也不能供妖怪修煉，阿寶不要做啥事，不要讓爹爹不放心。”

他正直虛弱，連說一句完整的話都費勁，現在卻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說完喘了兩口氣，才發現自己仿佛身子輕了兩分，氣順暢了許多，胸口的憋悶也散了一點。

父女倆的異常，除了沉浸在二哥背叛了大哥的痛苦中的王小石，其餘人也察覺到了。

楊無邪看到小樓主突然割傷自己，喂樓主自己手指頭上的血，他心裏心疼又酸軟，這樣愛護爹爹心疼爹爹的好孩子，怎麽能不讓人心疼喜歡？

同時也為這一份赤子之心感到難過。

越是天真幼稚越是真誠的舉動，往往在成人看來無法達成目的的時候，越讓人覺得惋惜心疼。

他走過去，想配合樓主勸下小樓主，卻突然見樓主說了那麽長一段話，甚至擡起了上半身，跟之前剩一口氣的樣子比起來，簡直像回光返照一樣不可思議。

他和其餘人都心下一沉，覺得樓主這是回光返照，可能真沒救了。

神醫也趕緊過去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