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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太宰, 離開吧。”

短短的一小句話，卻耳鳴般在太宰治的腦海中無限回響。

被……放棄了。

太宰治控制不住的恍惚了一瞬。整個世界凝固在了江戶川亂步的話語中，又在剛烈的冷風刮擦中無形崩塌。

鳶眸少年動了動眼睛, 緩慢的移過幸災樂禍的費奧多爾，又到了身側茫然的織田作之助, 最終到了面無表情的江戶川亂步。

只有他自己清楚江戶川亂步這一句話背後的真正含義。

畢竟無論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着、相遇過多少人, 能夠稱之為同類的只有他和江戶川亂步兩個罷了。

從他們認知到彼此的瞬間, 一切就不一樣了。如果說此世中庸庸碌碌、無知無覺的常人皆是泥石偶像, 那麽江戶川亂步和太宰治在彼此的眼中就是散發着淡淡瑩潤光輝的玉石。

獨特, 一眼即可分辨。

當然，現在這種形式大概就要改變了。太宰治也不過是衆生中并無區別的一個罷了。

費奧多爾雖然不明白江戶川亂步的隐藏含義，但是他直覺這句話的關鍵，所以竟然體貼的停下了威脅的語言, 耐心等待太宰治的回答。

鳶眸少年卻突然沉默了下來，遲遲不肯回應。

他脫力的慢慢松開之前掩住織田作之助耳部的手, 垂落到了身側, 接着, 又無聲的攥住。發白的指節幾乎要刺出皮膚，流出汩汩的赤色。

在費奧多爾開始看樂子的當下, 他已經不太需要操心織田作之助的生命安全了。太宰治先是苦中作樂的地獄笑話了一下。不過不太成功, 他的心情還是一點點沉了下去。

“亂步先生……”不知道為什麽，太宰治突然想要呼喚一聲。這聲音太過無力空浮，顯得迷茫又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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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卻很像是他們兩個相遇的那一日, 濕漉漉的少年向着全世界唯一一個能夠理解的同類尋求解法。

于是那時候的江戶川亂步松開了手, 引着太宰治邁入了那個他從多年前就籌備下的計劃。準确來說，是在獨屬于江戶川亂步的規劃中挑挑揀揀找到了太宰治适合待着的方位。

某種意義上, 太宰治能夠如常生活都是依托着那個計劃。

假如得知世界真相的那一天足以稱作新生，那麽江戶川亂步會是最接近“父母”這個定義的人。當然，太宰治并不需要回饋敬愛與孺慕。這聽上去實在是太離譜了。

總之，這一位碧眼的先生，他從來不是什麽喜歡強迫別人的家夥，真正無知無覺需要着的那個人，是太宰治才對。

只是這一次……碧眸青年卻沒有再回應後來者，他慢慢閉上了那一雙如同碧湖般澄澈的眼眸，不再看向他人。

“對不起……”太宰治張了張嘴，聲音幹澀道。

別扭的情緒在這一刻都褪去了。即使太宰治清楚，江戶川亂步并不具備情感上健全的能力，他不會憎惡半道變卦的太宰治，也不會為失去而悲傷，可鳶眸少年仍然這麽說了。

這坦誠的歉意并不高尚，反而卑劣至極……

太宰治說完，不受控制的自嘲笑了一下。因為他很明白，這句話的實際效用只是為了讓他自己的良心好受些。

說起來也挺好玩的，太宰治的良心居然好好的長在胸膛，而非在日複一日的漠視中煙消雲散。人類因為“良心”這個虛幻的器官，能夠感受到許多獨特的高級情感。

正義的精神、固守的原則、自我的奉獻……這些都是受這個器官管控。

不過對于太宰治來說，此刻，那個器官的作用只是提醒他做了些什麽糟糕的事情。太宰治不确定這種情緒是不是該分類為後悔，他只知道自己的确是錯了。

一瞬間，心情低落的少年想起了過去和江戶川亂步的交談，關于他們的計劃和約定。

“不可告知于友人，孤獨至最後一刻。”

“我們會……一起離開。”

本該是這樣的……本該如此……

可是，在江戶川亂步決心放棄太宰治的瞬間，過往的計劃都成了一紙空文。

太宰治該怨恨嗎？

可是，真正最先向背叛動心的那個人是他才對。太宰治和費奧多爾兩個人，與其說是正反派的對決，不如用同性相斥來形容更為妥當。

他們都是骨血裏習慣了背叛的家夥。

冷酷與不信任就那樣自然而然的在呼吸中流淌。只要能實現最終的目标，不管什麽手段都好。

而太宰治……他的目标和江戶川亂步并不一致。

短暫的同行之後，分開幾乎是可以預見的。太宰治只是還沒準備好，在如此接近的未來就觸犯這一道紅線。

但是話又說回來，即使說上一千遍、一萬遍那不懂人心之人存在的缺陷，那也無法彌補背叛者的欺騙。

在mafia的世界裏，太宰治的确能比極惡之人更兇惡，但是他的精神并不低下。所以他做不出那種背信棄義後還回踩一腳的惡性事件。

不懂人心并不是應當遭受背叛的理由，就算真的是一臺沉默的機械，也不該因為無法滿足他人的欲望而遭受鄙棄。

更何況……

“亂步先生，那個時候，你真的僅僅是因為同類便接納了我嗎？”太宰治輕聲問着。

他得不到回答。江戶川亂步就像是一尊會呼吸的雕塑，惰性到沒有任何多餘反應。

但是太宰治的心底早就有了答案。

只要是活着的生命，虛幻的心髒便仍然遵循規則，孜孜不倦的工作着。

怎麽可能沒有感情呢？他是人類，他也曾經作為一個普通人出生、成長啊。太宰治比誰都清楚這件事。

江戶川亂步只是……太固執了。

因為仁慈、因為憐愛、因為同理心、因為高尚之心、因為……他也寂寞了。

“同類”這個詞彙，到底是怎麽發明的呢？

因為寂寞與孤獨恰好是它的反義詞。有了歸所和族群，心底飄零的無所适從就不會再造訪了。

太宰治在“初生”時因江戶川亂步的出現撫平了不安，那麽江戶川亂步呢？

一定……也是高興的吧。

所以才是笑着來，說出了“歡迎”。

思維的解析釋放出了信號，酸楚幾乎即刻在心尖上蔓延，腐化成為了膿瘡。

如果将其認作* 無情無心的機器人，那麽自然也不會為自己造成的傷害而悲傷，最多受自己良心的短暫譴責。但是若那只是一具和自己相同的血肉之軀，會受傷、會疲憊，這份同類的共鳴又該如何處理呢？

太宰治也不知道了。

與年幼時就觸碰到禁忌的江戶川亂步不同，太宰治作為“普通人”而生長，直到他在橫濱落腳，一切才猛然轉折。

孤獨啊、寂寞啊、絕望啊……過往的一切心情都顯得如此淺薄。

在幾近崩潰的精神狀态下，太宰治與江戶川亂步相見了。

于是他又能冷靜的在那宏大至世界的計劃支配下，平和的度過往後的日子，去尋找其他世界自己留下的痕跡。

江戶川亂步問過太宰治很多次，有關平行世界的事情。

但是太宰治從不回答。

大概……他還是害怕的吧。

那種心情，和此刻面對着冷淡的碧眸青年沒有任何差異。

太宰治不是個堅強的人，總需要一些足以支撐起靈魂的情感來扶持自我。

但是，或許是無所不知、全知全能的書本并不會告知太宰治身側發生的事情。他失去了一直以來敏銳的觀察力，而這也讓他在最終時刻失去了同類的身份，失去了一直享有的餘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