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千古頭一份

千古頭一份

“承影，承影你看着我。”

一個悠遠的聲音仿佛穿過無數的長廊直達承影的耳邊，承影卻沒有任何反應，他現下什麽都聽不進去，他滿腦子不斷地回放着他母妃把他推下樓回眸的那一刻。

承影感覺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他父皇倒下去的身影是清楚地，一遍一遍的在他的腦海裏回放。

那是承影幼時無數次仰望的背影，帶着如春日一般的溫度，以及仿若高山一般的寬廣。

“承影。”

承影只覺得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這個擁抱的味道好熟悉，淡淡的藥香讓他覺得甚是安心，而撫在他背後的手甚至都帶着溫度。

“承影，咱們先站起來好嗎？我背着你，你過來，咱們得快點往明遠門那邊去。”賀南星看着失神的承影心揪在了一處。

承影的淚打濕了他的衣襟，整個人的精氣神仿佛一下子都洩了，從小到大他第一次見到承影這個樣子，但現在他們還未到安全的地方，他們得快點撤退。

沈韓楊拉着承姝，一時沒了主意。

賀南星用力又拖又拽的把承影背了起來。

兩人本就身形懸殊，承影還比賀南星高了幾分，賀南星很是吃力，卻不肯将承影交給別人。

“走吧，我不會丢下他的，你叫人在前面開路，我會跟上的。”

如果說人生有重量，那就如同他現在所承受的一樣吧。

賀南星感受着承影打在他脖頸的淚珠，本來溫熱的淚水在風中消散了溫度，待落在賀南星皮膚上時仿若深秋的雨滴冰冷沉重。

本來一塵不染的宮路上，現下仿佛彙成了一條細長的血河，到處都是殘肢斷臂，賀南星一個不慎不知被什麽絆倒了，整個人向前摔去，直到與地面接觸他都沒有放開抓着承影的手。

“南星。”

賀南星聽到聲音忽然松了口氣。

背上的重量驟然的消散，賀南星硬撐着站起來，緊緊的牽住承影的手，一刻也不停地往前跑。

兩個人誰都沒有言語，腳下的步伐變得一致向着那閃着火光的宮門跑去。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門口看守的士兵看到一行人渾身是血的跑出來的時候一時有些緊張，剛要聚在一起列陣，就聽見為首之人喊道：“快往後退，我是禁軍副統領沈韓楊攜公主和六皇子逃出來了。”

沈韓楊話音剛落，守衛的人便整齊的往後退去。

跨過寬大的宮門，承姝實在是沒有力氣了，腳下一軟，還未等她和地面親密接觸，就被人一把抱了起來。

沈韓楊抱着承姝大步的往遠處的馬車跑去，邊跑還邊喊道：“快去找個太醫來。”

賀南星帶着承影跑到明遠門口後，抓着承影上下打量了幾遍，從來都處變不驚的賀南星此時顧不上自己的儀态，焦急的問道：“承影你剛才摔倒哪裏了嗎？”

承影看着渾身是血的賀南星，抓緊了賀南星的手，“我沒事，你別走，你不能離開我的身邊。”

賀南星緩了一口氣，輕聲安撫道：“我不去，我哪裏都不去。”

“六皇子！”門口的守衛看到遠處向這個方向沖過來的怪物一時間沒了章程，皇上和其他人還未出來，這宮門到底能不能關。

承影抓着賀南星不肯撒手。

兩人看着大批跟過來的怪物，仿佛不止疲倦一般的前進，再看向遠處隐隐帶着幾分光亮的公主殿....

“承影.....”賀南星開不了口，現下無論承影開門還是關門，他都奉陪到底。

“關門！”承影仿若咬着牙說出這兩個字。

沉重的宮門關閉時，那承載着生路的希望在吱呀聲中慢慢的變成一條線，随即又徹底隔斷了兩邊，地獄和人間徹底的隔絕。

宮門開始關閉時，承影便徑直跪在了宮門前，一遍又一遍的磕着頭，賀南星跟着跪在一起，眼見着承影的額頭已滲出鮮血也沒有上前阻攔。

宮門徹底被關上時，承影跪在地上久久未起身，再站起時承影不顧頭上的傷，吩咐道：“整合現在的兵力去北門和其他人彙合，明遠門留至少一個小隊的人看守，若有異動及時來報。”

承影帶着賀南星跨步上馬，迎着圓月向遠處而去，未在回頭看一眼。

賀南星此番沒有像之前一樣顧忌禮法與承影保持距離，而是将掌心輕輕附在了承影緊緊握住缰繩的手上，試圖與承影一起承受那心下無法消散的悲痛。

承瑜和承烨這邊與沖到北宮門的怪物們也陷入了膠着，直到有人禀報承影趕了過來，承瑜快步走出來便只看到整個隊伍中除了承影再無其他人。

“承影。”承瑜仿佛猜到了最壞的那一種結果，卻不敢相信的在隊伍中又看了一圈。

“五哥現下當務之急是關閉北宮門。”承影冷靜的說道。

“關宮門？”承瑜想到宮中還未逃出來的幸存者一時之間下不了決斷。

賀南星上前提醒道：“五皇子，六皇子先去軍帳裏商量吧。”

承影先一步進去，承瑜又回首看了一眼，最後跟了進去。

“這個病傳染性極強，比瘟疫還要厲害，如果現在不關宮門的話，後果不堪設想，整個皇城這麽多百姓，怕是都要遭殃。”承影和承瑜他們解釋道。

承烨先開口道：“承影，父皇呢。”

承影低頭道：“父皇為救我，父皇...父皇為救我，他.....”

“皇上被賊人所害，宮中不止有怪物，還有人故意想利用怪物達到某些目的，所以關閉宮門的目的是為了防止他們在混亂中逃出來。”賀南星搶話道：“待天明時，一切皆可清洗可見時，咱們再進去營救才不會擴大損失。”

承烨拿不定主意看向承瑜，承瑜思量再三，決定聽承影的話，“關城門！通知前面的人關城門！”

開化門徹底關閉後，整個皇宮仿佛牢籠一般，再無出逃的可能。

“承影你頭上的傷。”承烨看到承影額頭還在不斷滲血的傷口擔心道。

“四哥，五哥，咱們現在要商讨一下明日開宮門進宮搜查的事宜。”承影坐在一旁目光在看向他的哥哥們，卻沒有了往日裏神色。

承影開口前賀南星先讓軍帳附近的士兵們撤了下去，只留下承瑜和承烨身邊的侍從守在門口。

“是承旭。”承影開口道。“是他下的套。”

“二哥？！”

若是說這件事是承廷做的，那這件事還有幾分信任度，但若是說承旭，那個平日裏仿佛透明人的存在，怎麽會布下這麽大的一盤棋。

“現下承廷在哪裏？必須讓人嚴加看管。”承影想到承旭說的那些話很難不去懷疑承廷。

“六弟，你是不是搞錯了？”承烨還是有些疑慮。

承影将目光轉向承烨，眼中滿是憤怒和悲痛，“我搞錯了？我的母後和父皇皆是死于他手！我怎麽能搞錯呢！”

“父皇和母後？！”承烨和承瑜同時驚詫道。

雖然兩人已經做了最壞的準備，卻沒想到被承影點明了，想到皇上離開時帶着的軍隊，這件事透露着幾分不可置信。

承影看到承烨和承瑜的反應也知道他們很難相信，但是背後的原因他不能明說，這件事他父皇死前都不肯說出來，為得就是顧忌皇家顏面，為了他父皇他也不能将這件事點透。

幾人大致的商量了一下天亮後開宮門的行程，便各自回了營帳休息，說是休息卻是誰也都不曾入眠。

賀南星半躬着身子輕輕的将承影的額頭清理幹淨，然後把藥倒了上去，這事要是放在從前承影肯定會故意的哼唧幾聲逗賀南星玩，但是今天他全程沉默無語，只是呆呆地看着賀南星的動作，眼神随着賀南星晃來晃去。

賀南星起身往外走去時，承影猛地起身開口道：“你去哪？”

賀南星只是掀開了帷帳的門簾，然後把東西遞了出去，随即便回到了承影身邊，扶着承影躺下後道：“我哪也不去，就在你身邊，我知道你睡不着，你閉着眼睛休息一會兒，待天亮時我叫你。”

承影盯着賀南星，半晌自己往外靠靠将裏面的位置讓出來道：“你上來陪我一道，南星，你別走。”

看着承影帶着霧氣般的雙眸，賀南星不禁想起之前的事情。

皇上對承影承姝兄妹甚是疼愛，基本上求什麽應什麽，承影一直恪守宮規禮節，卻唯獨在一件事上甚是執着，那就在在自己的寝殿中做兩張一模一樣的床，一張給他，一張給賀南星。

古往今來沒有那個侍從能與主子住在一處的，賀南星成了這大齊千古頭一份。

起因現在想起來十分好笑，不過是承影少時的一時興起出去看了當時流行的鬼戲，晚上回宮後怎麽說都不肯自己睡，非得拉着賀南星一道睡，自那天後兩人越發的形影不離，乃至于最後承影為賀南星求了那一道恩寵。

多年已過，他們已經不是小時候了。

賀南星盯着承影看了許久，背過身去雙手顫顫的解開了自己的外袍，順着承影的腳下跨步進了床裏。

承影的眼神依舊跟着賀南星的動作走，待賀南星躺倒枕頭上時便看到承影已經轉過身來看向了他。

兩人現下的距離近到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面容，賀南星的心仿佛突然墜向了另一個時空，不斷地加速的逃離理性控制的每一個角落。

賀南星不斷地在心裏告誡自己承影剛經歷了一場巨變，無論他做什麽自己都要接受，他不能拒絕，也不會拒絕。

下一刻賀南星被一把扯進了承影的懷抱，腰上的力道讓兩個人即便隔着衣服仍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和心跳。

承影的頭抵在賀南星身上輕聲道：“南星，我已經沒了父皇和母後，從此你和承姝就是我最親的人了，答應我天亮後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離開我好嗎。”

賀南星感受到承影身上輕微的顫抖和話語裏點點哽咽，自己默默的嘆了口氣然後一只手也環住了承影，悶頭在承影胸襟前道：“我不會離開你，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離開你，能活幾十載我便伴你幾十載，縱使天地變幻，晝夜不歇，我都會伴你左右，哪怕行至黃泉十三路我也會緊緊的跟在你身邊，待到奈何橋邊就着你的碗同飲一盞孟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