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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4】

【34】/首發

高大的紅漆盤龍柱後, 司馬濯将大皇子按倒在地,一手揪着大皇子的衣領,另一只手握成拳, 重重砸下, 拳拳到肉。

靈堂內的宮人亂哄哄跪了一地, 卻無一人敢上前勸阻。

雲绾一踏進正殿,看到這一幕險些氣得倒仰:“住手,都給本宮住手!”

聽到這聲響, 司馬濯拳頭稍頓,扭頭一看, 便見素衣烏鬓的小太後捉着裙衫, 一臉緊張走來——

當然, 那雙擔憂的烏眸從始至終都只落在地上的大皇子身上,除了剛一進殿時,略略瞥過自己,之後便再沒多瞧他半分。

“司馬濯,你瘋了?”

雲绾只覺得這一幕簡直荒唐至極, 見大皇子被打得鼻青臉腫、無力還擊, 也顧不上身份,上前就去拉司馬濯的衣袖, 板臉呵斥:“這裏是靈堂,先帝棺椁就在旁邊,你們在此打鬧成何體統!”

感受到袖間拉扯的力氣,司馬濯眉心擰起,冷淡看她:“太後是在拉偏架?”

雲绾猝不及防對上他黑眸裏尚未斂起的冷戾, 心底不禁打了個突。

他這眼神簡直太過駭人, 像是下一刻就要擰斷她的脖子似的。

“小姨母, 你讓開,莫要叫這混賬傷了你!”冰涼地磚上的大皇子腫着一只眼,還不忘嘶聲提醒:“司馬濯,你不得對太後無禮。”

雲绾看着他這慘樣,不由心疼,方才那份恐懼也被壓過,扯着司馬濯的力氣更大:“你快點起開,這麽多宮人看着,你也不怕明日傳到朝野之外!”

司馬濯看着她:“……”

她強裝鎮定地梗着脖子,回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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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對視了兩息,最後司馬濯還是松開大皇子的衣襟,站起身:“看在太後的面子上,今日到此為止。”

“司馬濯,你不必在姨母面前裝賢良恭順,我不怕你!有本事你就在靈堂把我打死!”大皇子嘴角帶血,口中的話卻是不停:“你就是個殘暴不仁、無情無義的混賬!”

雲绾眼皮狂跳,趕緊上前扶着大皇子:“好了,別說了。”

雖然他罵的句句屬實,可當着司馬濯的面罵,并非明智之舉。

“凇兒,你怎麽樣?還能站起來嗎?”雲绾蹲在一旁,取出帕子遞給他,滿眼擔憂:“鼻子嘴巴都打出血了,快擦擦……”

大皇子接過雲绾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勉力坐起身來,笑意苦澀:“姨母,我沒事,是我沒用,還叫你特地跑來拉架。”

“說這些見外的話做什麽?”雲绾上下打量他:“除了臉上傷到了,身上哪裏有傷到嗎,我派人去請禦醫。”

大皇子搖頭:“不用了,不礙事的。”

“都打成這樣了,還不礙事!”

雲绾喉頭微哽,再看那蕭蕭肅肅、氣定神閑的司馬濯,更是氣不打出一處來:“三殿下,大皇子不利于行你是知道的,到底是何緣故,叫你竟枉顧規矩尊卑,對你的長兄下此毒手?”

見她這護犢情深的模樣,司馬濯扯了扯嘴角:“太後明鑒,是皇兄先出手傷人,兒臣不過自衛而已。”

雲绾一怔,旋即鼓起臉,毫不猶豫反駁:“你胡說,凇兒忠義仁厚,一向與人為善,怎會出手打你?都是及冠兒郎,敢做便敢當,何必還污蔑他人!”

盯着她那張正義凜然的臉,司馬濯黑眸眯起,長指搓動着扳指,強壓住心頭那股上前捂住她嘴的沖動。

這時,雲绾的衣袖被扯了扯:“小姨母,是我先動手的。”

“凇兒不必畏他,更不必往自己身上攬錯……”

“姨母,的确是我先動手。”大皇子垂下頭,低低的嗓音裏飽含濃重的苦澀:“皇姐不見了,突然就不見了……”

雲绾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什麽,轉臉看向大皇子:“你為着這事來找他?”

“是,除了他還能有誰?昨日皇姐于我在宣政殿外見了一面,之後她便沒了音訊。”大皇子絮絮說罷,又難掩怒意望向司馬濯,恨聲道:“你要報複就朝我來,何必為難她!”

都說長姐如母,元後去世時,大公主四歲,大皇子兩歲,倆人相依為命,雖是生在皇家,但姐弟倆感情十分深厚。

現下大公主這麽大個活人,憑空在宮裏消失一整天,這叫大皇子哪裏還能坐得住。

“凇兒。”雲绾正色,用力按住大皇子的手,面朝他那邊,以只有倆人的聲音低低道:“你先冷靜,永興這會兒的确是在他手上,不過應當并無性命之憂,你別再激怒他了。他就是個瘋子,激怒他對我們沒好處。”

大皇子聞言,詫異看向雲绾:“姨母知道永興的下落?”

雲绾抿了抿唇,心說她并不知道,但看大皇子這般緊張的模樣,怕他再與司馬濯糾纏,便點了下頭:“放心,她還活着。”

大皇子緊繃的肩膀也放松下來,慶幸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太後還真是愛子情深。”

不帶任何情緒的嗓音陡然插入姨甥倆的對話。

雲绾和大皇子齊齊扭頭看去,便見司馬濯抱臂冷笑,那冷冽的目光如有實質,掃過雲绾挽着大皇子的手上,更是沉冷三分。

這倆人當着他的面拉拉扯扯,嘀嘀咕咕,是當他死了麽。

“太後平日裏不是最愛講規矩禮數的麽?”司馬濯居高臨下斜乜她:“怎的今日不顧禮數與大皇子拉扯?成何體統。”

雲绾:“……?”

這人簡直莫名其妙,她親外甥被打,她扶一把,這叫拉扯?

她蹙眉瞥了司馬濯一眼,不打算理他,仍舊攙着大皇子:“凇兒,起來,我們去側殿,叫禦醫來看看。”

大皇子身形高大,腿腳又不便,勉力站起時,大半個身體都要壓在雲绾身上似的。

司馬濯眼皮跳了兩下,而後鐵青一張臉,呵向地上那群宮人:“一個個都死了,還不上前扶你家主子?”

地上的宮人們心肝兒都顫了三顫,趕緊起身上前去扶大皇子。

雲绾松手退到一邊,吩咐太監:“快去請禦醫。”

太監應聲,趕緊去了。

“将大皇子扶去側殿。”

雲绾說罷,自個兒也跟在後頭,嘴裏還不忘提醒:“輕點,慢點,小心着點。”

她這邊才跟着走了兩步,身後陡然又響起司馬濯陰恻恻的嗓音:“太後留步。”

雲绾背影一僵,內心掙紮兩瞬,不情不願的回過頭:“三殿下還有事?”

司馬濯道:“是。”

雲绾:“現在已是夜深,若不是什麽緊要事,可等明日再說。”

司馬濯狀似無意道:“算不得什麽緊要事,只是今日安樂和靈壽說想要探望大皇姐,問她在何處養病。”

雲绾迎上那他似笑非笑的幽邃目光,心口直發悶。

可惡,他這是以永興威脅她!

前頭的大皇子聽得提及永興,也止住腳步,回頭看來:“姨母……”

袖籠裏垂下的細白手指不由捏緊,雲绾朝大皇子溫柔笑了笑:“凇兒,你先去偏殿叫禦醫看傷,我和你三弟聊聊。”

大皇子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她身後的司馬濯,濃眉輕皺,揚聲警告:“司馬濯,你不準對我姨母無禮。”

司馬濯嘴角微揚:“皇兄這話說的,我待太後一向敬重。”

雲绾聽得心裏冷笑連連,再看大皇子,只催道:“凇兒,你先去吧,我過會兒去看你。”

見她這樣說,大皇子拱手行了禮,便由着太監們扶了下去。

待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外,雲绾臉上溫柔笑意也斂起,轉過身看向司馬濯時,只餘一片冰冷疏離:“永興現在何處?”

司馬濯看她這變臉速度,眸色暗了暗。

他沒立刻答她,而是朝李寶德投去一眼。

李寶德會意,趕緊帶着跪了一地的宮人出去,并将殿門也給關上。

雲绾面色僵硬,愈發戒備地望向身前之人:“不過答一句話,有必要将宮人屏退?”

話音未息,便見那高大身影提步走來。

雲绾一怔,腳步下意識朝後退,方才的淡定也如泡沫一碰即碎,目光驚恐地看着來人:“你…你要做什麽?別再靠近!”

可他哪會聽她的,面無表情地繼續朝她走來。

雲绾吓得不輕,往後連退數步,意識到情況不妙,轉身就要跑,可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她剛一轉身,那道黑影便将她籠罩,下一刻,腰間橫了一條強而有力的手臂,不由分說将她架了起來。

“啊!司馬濯,你放肆!”

雲绾心頭狂跳,手腳并用地掙紮着,頭上的銀簪“叮”墜落在地,一側烏黑發髻松垮傾斜,宛若烏雲将墜。

“太後盡可叫得再大聲,好叫外面那些奴才都聽到。”

男人冷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箍在那把細腰上的手臂冷硬如鐵,任由她如何掙紮,都沒有半分松動。

雲绾已吓得淚光氤氲,待司馬濯把她抱在棺椁前的香案上,她更是驚懼不安到了極點。

身後棺椁躺着先帝遺體,晉宣帝的牌位被司馬濯掃至一側,而那原本擺放牌位的位置,她鬓發淩亂地坐着,腰間還被司馬濯緊緊掐握着,他掌心溫度燙得驚人,便是隔着粗糙喪服,那熱意也叫她渾身戰.栗。

“司馬濯,這是你父皇的靈堂,頭七都未過,你、你怎可如此狂悖忤逆!”雲绾失了血色的唇瓣顫抖着,扭着腰肢就要從香案下去,她怎可坐在這上面,這是天大的不敬!

“別動!”司馬濯擰眉,捏了下她的腰肢,聽她嗚咽出聲,不禁擡頭,熾熱黑眸灼灼盯向她。

那眼底壓抑的瘋狂情緒叫雲绾心裏發涼,霎時不敢再動,也不敢再發出任何一絲聲音。

她怕她再給出一丁點反應,就如往枯草堆裏丢一粒火星子,引發的後果是她無力承擔的。

見她安靜下來,咬着唇努力憋着哭意與驚懼的模樣,司馬濯收回握住她細腰的手。

不等雲绾松口氣,他又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

雲绾淚光一顫,緊張望着他。

卻見司馬濯從袖中取出一塊帕子,神情認真地,慢條斯理地擦着她的手,從手心到手背,再到每一根手指。

雲绾一顆心惴惴不安,他這又是發什麽瘋?她的手根本就不髒!

等他擦完左手,又去抓她的右手時,雲绾實在受不了這煎熬折磨,将手藏在身後:“本宮……本宮回去自會洗漱,不勞煩你。”

司馬濯淡淡看她一眼,而後不由分說将她另一只手拽了出來,見她掙紮,他啞聲道:“太後若是再動,我這就去把大皇子的胳膊卸了。”

雲绾瞳孔猛地一縮,驚怒看他:“與他何幹!”

“明明是皇兄先出手,太後只緊張他,半點好顏色不給我。”

司馬濯眼底劃過一抹冷意,連帶着擦拭的動作也重了,她膚白嬌嫩,很快就被擦得泛紅,見狀,他手上又放得輕了:“日後不許再叫旁的男人碰你半分,否則碰了哪塊,我便拿刀剜了哪塊。”

他說這話時語氣很淡,尋常得如同讨論晚膳用什麽,這般殺人割肉如談笑的口吻,叫雲绾遍體生寒,只覺眼前之人真是閻羅轉世,罪不可赦。

擦完手,司馬濯将帕子收起,再看雲绾那煞白的小臉,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太後不必害怕,只要你乖乖聽話,便不會有那些麻煩。”

雲绾嘴唇翕動兩下,極度的恐懼叫她一出聲,便帶着難以克制的哭腔:“司馬濯,你到底想怎樣?”

“想怎樣?”

司馬濯凝視着身前嬌嬌柔柔的小太後,她發鬓松散,還有一縷烏發逶逶垂下,虛掩着小巧的耳垂,又搭在素白喪服的肩頭,顯得她的脖頸愈發纖長,那眼尾泛紅含淚的可憐模樣,忽的叫他想起兩年前喪儀之上,司馬滄說的那句女要俏,一身孝。

一襲白色喪服穿在她身上,猶如雪中枝頭的梅花,清婉妩媚,惹人采撷。

他撫上她冰冷臉頰,眸色深沉如夜:“我想怎樣,太後不知道麽?”

那幽邃目光裏強烈的侵略氣息叫雲绾快喘不過氣來,慌慌張張擡手推他:“司馬濯,你無恥!這是你父皇靈前啊,你怎敢如此!”

然而,她雙手掙動的力氣于司馬濯而言撓癢癢般。

他不費吹灰之力便扣住她的雙腕,在她驚恐萬分的目光之下,他俯下身,薄唇若有若無蹭着她柔軟的耳垂,嗓音喑啞:“這就無恥了?”

下一刻,他輕咬住她的耳垂,感受到她身體的顫動,他低低笑了:“怎麽辦,兒臣還想對你做更無恥的事。”

雲绾只覺心頭最後一根弦也崩裂了。

果然,她就不該對他抱有任何一絲正常人的幻想。

他便是這般,明明白白的無恥,徹頭徹尾的禽獸!

在司馬濯的薄唇即将游移到她頰邊時,雲绾再也抵抗不了這份悖亂荒唐帶來的打擊,雙眼一閉,昏昏倒去。

看着癱軟倒在懷中的小太後,司馬濯:“.........”

身體那股蓬勃燥意尚在灼燒,他磨了磨後牙,而後懲罰似的捏了下她的臉。

真是個小廢物。

***

眨眼又過了幾日,以丞相石汝培為主的百官,按律替先帝拟定遺诏,立皇三子司馬濯為嗣君,靈前即位。

皇後雲氏尊為太後,後宮其餘妃嫔皆按品階升為太妃、太嫔,有子嗣者仍居于後宮,無子嗣者前往皇家寺廟,替先帝祈福。

遺诏宣發之後,群臣痛哭,叩拜聽旨,之後便移班谒見新帝,祝賀皇帝即位。

頭三日殓禮過去後,雲绾便回到鳳儀宮——

然而鳳儀宮并無金嬷嬷身影,只有玉竹這個大宮女在,一見到雲绾頓時哭成個淚人兒,直哭“娘娘您受苦了”。

雲绾細細問了她一些宮中之事,說起金嬷嬷,便是那日她派人過來後,金嬷嬷急忙忙就出了門,之後就了無音訊,再未歸來。

新帝繼位,事務繁多。

雲绾派人去紫宸宮問了好幾回,司馬濯才叫李寶德傳信,說是登基大典結束之後,便會将金嬷嬷和大公主放了。

雲绾無奈,只得耐心等待。

但她心裏還是有些忐忑的,畢竟那夜在祥平宮靈堂,他要對她不軌,她卻暈了過去,沒叫他得逞。

那日之後,她便再沒見到他。

這叫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那天叫他掃了興,他心生不快,再不願見她。

若放在從前,他不願見她,她自是求之不得。可現下,他手中捏着金嬷嬷和大公主的性命,這便叫她有一種極其矛盾的心理——

既怕他對她不軌,又怕他對她完全失了興趣,不管不顧殺了金嬷嬷她們。

意識到自己現在竟然以“色相”為籌碼,雲绾不禁自嘲,堂堂一國太後,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她愧對先帝,更愧對自己的良心。

就這樣在內心反複的煎熬裏,總算捱到了新帝登基大典那日。

金龍殿內,雲绾一襲華麗的太後禮服,看着那身着十二章紋飾帝王衮服的年輕男人,在衆臣山呼萬歲聲中一步步走向那把高高在上、象征着至尊榮耀的龍椅,心底一片冰冷的麻木。

輸了,輸得毫無疑問,輸得徹徹底底。

也是,從一開始她就該清楚,現在的雲家和五皇子,有什麽資格與勢頭強勁的司馬濯對抗呢?

真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登基大典結束,新帝還有祭祀等繁瑣章程要忙,雲绾以身體勞累為名,先回了鳳儀宮。

按照司馬濯的承諾,今日他便會放金嬷嬷回來,并放大公主出宮回府。于是雲绾特地派玉簪帶人去宮門前守着,隔半個時辰回來報一次口信。

從午時到未時,再從未時到申時,直到日頭西斜,絢爛的紫紅晚霞綿延天際,依舊未見大公主出宮的馬車。

“再過不久,宮門就要關閉了,難道他在诳我?”

望着天邊沉沉暮色,雲绾猶如如巨石壓頂,胸口悶得發慌,轉念再想,像司馬濯這種無恥卑劣之人,便是失信也不稀奇,自己怎能對他抱有期望?

可人總是這樣,不到最後一刻總不願死心。

揪着帕子惶惑不安地在殿內來回走動了一遍又一遍,最後雲绾望着昏暗天色,索性把心一橫——

“玉竹,安排辇輿,我要去紫宸宮一趟。”

她要親口問問司馬濯,他為何出爾反爾。

玉竹這邊領命下去,可沒一會兒,她就着急忙慌跑了回來:“娘娘,不好了,走水了!”

“什麽?!”

雲绾大驚失色地走到窗戶邊,左右看了看,并未見鳳儀宮有任何煙塵,剛想再問玉竹,忽的見到西方天邊一股火光沖天——

“那是…嘉壽宮?”她的聲音顫抖着。

“好像是的。”玉竹也吓得不輕:“自從先太後過世,嘉壽宮除了幾名灑掃宮人,再無旁人,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走水呢?娘娘,咱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雲绾回過神,一種巨大的不安籠上心頭,她急忙道:“快,快派人去看看情況。”

玉竹忙去了,雲绾按着突突直跳的心口,跌坐在榻邊,只覺強烈的恐慌與害怕。

司馬濯今日登基,姑母的嘉壽宮就着火了?未免也太巧合。

就在她驚駭茫然時,外頭再度響起一陣騷動,伴随着宮人們的驚呼:“嬷嬷,嬷嬷回來了!”

金嬷嬷?!

聽到這動靜,久違的喜悅湧上雲绾心頭,她的臉上也露出多日未有的笑意。

就在她滿懷期待地朝殿外看去,下一刻,看到赤足披發,渾身是血的金嬷嬷,嘴角才将升起的笑意霎時凝固。

“嬷嬷!”雲绾驚呼,腳步僵在原地,想上前去又不敢。

金嬷嬷形容瘋癫,但是聽到雲绾的聲音時,那張飽受折磨的蒼老臉龐上露出一絲清明:“娘娘,我的娘娘啊!”

她大聲哭嚎,一頭蒼蒼白發亂糟糟在身後,伏地大哭,猶如一具腐朽枯屍:“完了,完了,大勢已去,雲家要完了啊——”

雲绾大駭,心下發涼,再顧不上其他,上前扶住她:“嬷嬷,到底出了何事?這些時日司馬濯把你關在何處?”

金嬷嬷揚起臉,臉上斑斑血跡吓得雲绾瞳孔一縮,她老淚縱橫,嘶啞哭訴:“那禽獸不如的東西一直将老奴關在嘉壽宮的柴房之內,剛才還放火将嘉壽宮一把燒了........對了,他還說要開皇陵,将老主子的遺體拖出來,挫骨揚灰!”

“什麽!他敢!”雲绾愕然,此等大逆不道行徑,他也不怕史書工筆,遺臭萬年!

“他有什麽不敢,他就是個不忠不孝不義的畜牲!早知如此,當初老奴便是豁出這條命,也要将他弄死,現在好了,養虎為患,終成災禍!”

金嬷嬷捶胸頓足,忽的又想起什麽,一把抓住雲绾的手,雙眼睜得極大:“是了,老奴逃出來的時候,聽到大皇子和大公主已經被他關入禁宮地牢,他還派兵去了雲家……完了,完了,娘娘,他睚眦必報,這次雲家真的完了!”

大皇子、大公主被捕,派兵雲家.......

字字句句如鋒利冷刃直插雲绾心口,頃刻間,她只覺得天旋地轉,若說晉宣帝駕崩時,她的天塌了一半,那麽現在,她只覺得頭上的天全塌了。

何為滅頂之災?這便是了。

“娘娘,我苦命的娘娘啊……”金嬷嬷看着雲绾失魂落魄跌倒在地的模樣,更是嚎啕大哭。

雲绾此刻卻是哭不出來,魂魄被抽走般坐在地上,秋日地磚寒涼刺膚,她卻絲毫不覺般,雙眼麻木地枯坐,腦中只不停的重複着,完了,徹底完了。

是她太天真了,竟覺得只要順着司馬濯,待他順利登位,不求保住雲家的榮華,起碼能饒過雲家人、饒過大公主和大皇子的性命,叫他們得以茍活。

事實卻給了她慘烈一巴掌,叫她知道對一個殘暴不仁、品行卑劣之人抱有僥幸,是這世間最蠢的事。

“娘娘,接下來該怎麽辦……”

一向穩重的金嬷嬷此刻也惶恐無措:“他就是個瘋子,自古以來,哪個皇帝像他這般荒唐?他竟然真的放火把太後寝宮燒了!瘋子,瘋子!”

怎麽辦。

雲绾麻木的眼珠動了動,心底苦笑,面對一個瘋子,道理講不通,打又打不過,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大皇子大公主都下了獄,雲家也被抓了,接下來.......是不是就該輪到自己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讷讷念着,頰邊笑意越發艱澀。

不多時,金嬷嬷望着她緩緩從地上起身,踉踉跄跄走向裏間的妝臺。

“娘娘?”金嬷嬷詫異。

“嬷嬷,您從前一直給姑母梳頭,如今我也是太後了,勞煩您也給我梳個頭吧。”

對上那雙清淩淩的眼眸,金嬷嬷心頭一陣悲傷的柔軟,擡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好、好,奴婢給您梳。”

一炷香後,雲绾梳着穩重大氣的婦人發髻,又換上晉宣帝出殡之日才會穿的全套大禮服,攬鏡自照。

黃澄澄的全身鏡裏,身形嬌小的年輕太後一襲素服,未施粉黛卻不減清豔的臉龐挂着一絲凄婉的淺笑。

“嬷嬷,我好看麽。”她問。

“好看。”金嬷嬷似有預感般,淚如雨下:“十六娘一向是雲家最好的小娘子。”

“十六娘啊……”

許久沒聽到這個稱呼,雲绾有些恍惚,再次回神,眼底閃着朦胧淚光:“嬷嬷,我早不是雲十六娘了,我現在是大晉朝的太後。”

稍頓,她道:“嬷嬷,您送送我吧。”

金嬷嬷看她一眼,而後整袖斂衽,雙膝跪地,端端正正行了個三叩首大禮——

“老奴恭送太後娘娘。”

“老奴恭送太後娘娘。”

“老奴…老奴恭送太後娘娘啊——”

最後一個頭嗑得很重,地磚上都發出咚得一聲巨響。

待金嬷嬷再次擡首,便見那抹纖細素白的身影,肩背挺得筆直,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如一縷清風,一束月光,一捧香雪,消失不見。

-

半個時辰後,祥平宮,屏退宮人後,靈堂大門緊閉。

雲绾艱難爬上香案,将那長長的白绫投上房梁,用力地打了好幾個結。

雙手拉住那圈環時,她不禁自嘲,前幾日她被司馬濯抱坐在這香案上時,哪裏想到今日她會站在上頭投缳自盡?這世間事,實在難料。

晉宣帝的棺椁尚未封棺,遺體用彩繡龍紋的明黃色錦布蓋住,雲绾踮着腳,面對着那從頭到腳罩得嚴嚴實實的遺體,低聲喃喃:“陛下,臣妾無能。若叫那禽獸捉去,指不定如何折辱,倒不如死了,落個清白,真到了黃泉也有臉見您……”

她邊說,邊将緞圈套在脖子上,當白緞緊勒住脆弱脖頸的一瞬,心下不是沒有遲疑。

她怕疼、怕死,而且聽說吊死鬼的舌頭都很長,形容可怖,她也是愛美的。

踟蹰一陣,她咬咬牙,死都要死了,還想那麽多作甚,現在雙腿一蹬,總比叫司馬濯捉住要好,他連姑母的遺體都要扒出來挫骨揚灰,難保抓到自己不會行千刀萬剮的淩遲之刑……

兩廂一比較,雲绾不再猶豫,“陛下,臣妾來了,您在黃泉等等我……”

深吸一口氣,她用力踢開香案之上墊腳的蒲團。雙腳迅速騰空,本能地前後掙動着。

不一會兒,那雙穿着玉色繡蘭花繡鞋的腳掙動的幅度漸漸地越來越小……

突然,靈堂大門突得“砰”一聲被撞開,伴随着宮人們驚慌失措地高喊“娘娘”聲,一道暴喝在肅靜莊重的靈堂裏響起——

“她今日若有個好歹,朕要你們統統陪葬!”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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