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晨光

22、第二十二章.晨光

海勾魂的蛇膽确實是上好的療傷聖品。

柳溪終是撐過了最危險的七日, 紅姨娘與景煥是最高興的兩個。期間景檀與景淵也來過探視幾次,獨獨不見那個忙得連人影都見不着幾面的景小五。

練功,巡城重設機關, 【機關冢】看書,鑄兵臺打造兵刃,聽景九叔回報探子消息。

她做着家主最該做的事, 恨不得一日當三日用。

武功不能一日速成,機關術也不能一日參悟。

景岚只能逼自己更努力一些,至少外間傳回來的消息對景氏而言,是越來越不利。

外公即便是知會了朝廷,可朝廷也确實是将少兵寡,甚至天子還聽信了驸馬建議,東浮州全線駐防往後挪了百裏,故意讓出了一條路,給柳素揮軍直指海城。

既然攔不住, 倒不如作壁上觀, 說不定趁着柳素與東海打得正酣時,還可以漁翁得利。

西山柳氏有鑄兵術, 柳三小姐算是徹底掌控了魏谏白留下的三州兵馬, 如此氣勢洶洶而來, 與上輩子幾乎一樣。

上輩子東海景氏的大劫,竟比她預想的早。

這輩子不是魏谏白與柳溪, 換做了西山柳氏與柳素, 即便是可以提前應對, 景岚也覺得有些手足無措。

勢力懸殊,拼死一搏勝算太少。

倘若提前逃離,東海景氏數百年精心修建的海城只能付之一炬, 江湖上只會落個“窩囊”二字。

景氏子弟,日後還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命重要,名也同樣重要。

傷口處正在生新肉,又痛又癢的。

柳溪這幾日睡得很不安穩,一半是因為傷口,一半是因為她隐隐覺得哪裏不太對勁?魏谏白死得太容易了些,每每回憶那一刀,柳溪總覺得事情應該不會那麽簡單。

這日,柳溪靠坐在床邊小憩思忖,紅姨娘端了清粥走了進來。

“今日溪兒的臉色好些了。”紅姨娘端着清粥坐在床邊,仔細看了看柳溪的臉色,笑着舀了一勺清粥,喂向了她,“來,先吃東西。”

柳溪輕輕搖頭,“紅姨,我有事想問你。”

紅姨娘點頭,将清粥放到一旁,握住了柳溪的手給她暖着,“你說。”

“這幾日……怎的不見阿岚?”柳溪覺得整個景氏最反常的就是景岚。

紅姨娘似是知道柳溪會問這句話,她歉聲道:“你別怪小五,他不是無情無義的人,最近海城事情很多,他初做家主,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親力親為。”

“事情很多?”柳溪盯住了這個話茬。

紅姨娘如實道:“比如,換機關布局……”

“無用。”柳溪蹙眉。

紅姨娘愕然看她,“此話怎講?”

內鬼未除,換了機關位置又如何?魏谏白雖死,可他的轄地一定會出現新的大将軍,內鬼只要與那人接上線,一樣可以把海城的布局圖送出去。

柳溪輕咳兩聲,那一刀傷及肺葉,她知道自己需要靜養至少三個月,可照海城如今的局勢,她可不能在床上靜養不問不顧。

“我想……見見阿岚。”柳溪堅定地看着她,并不準備在這個時候談及內鬼之事。

紅姨娘點頭,“我這就去喊他來。”

“不,我說的是,我去見她。”柳溪捂着傷處,忍痛欲從床上下來。

紅姨娘急忙去按住她,“溪兒,你還有傷,不可這樣胡來!”

“我去見她,與她來見我,是兩回事。”柳溪知道這其中的差別,微妙處在于景岚究竟能信她幾分。

“你這孩子……”

“紅姨。”

紅姨娘嘆息,“年輕人就是不懂愛惜自己身子,落了病根老來難受。”

“謝謝紅姨。”聽見這句話,柳溪便知紅姨娘是答允了。

天色尚早,每日這個時候,景岚必定在自己小院練劍。

紅姨娘差人推了木輪車來,将柳溪扶上了木輪車,緩緩地推着柳溪來到了景岚的小院外。

劍影如電,這幾日景岚的劍法确實有長進。

晨曦從樹隙間落下,照在她的白衣上,每一劍刺出,劍鋒的光影一閃而過,就像是藏在白雲中的一道閃電。

尚未進院,柳溪扯了扯紅姨娘的衣袖,示意她先停下。

紅姨娘低下頭來,柔聲道:“這兒曬,還是先進去吧。”

“紅姨娘,幫我……”柳溪的聲音很弱,“偷襲阿岚。”說着,她知道紅姨娘一定會疑惑,便解釋道,“我想瞧瞧,我的話她聽進去多少?”

這兩個小娃,就是別扭。

倘若能幫阿岚消除心結,乖乖喊溪兒一句嫂嫂,紅姨娘倒是願意幫幾個手。

“好。”

紅姨娘足尖一點,快速掠入了小院。

景岚驚覺身後有衣袂聲響,她這次可比上回機敏許多。當即回身一劍斜挑而出,逼得紅姨娘不得不淩空一個後翻,躲開了這一劍。

“紅姨?!”

“阿岚不錯啊,這幾日……”

“啊!”

紅姨娘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景岚肩上就捱了一顆石子。

柳溪冰涼的聲音在院外響起,她虛弱地靠坐在木輪車上,失望地望着這邊,“哪裏不錯,一樣的掉以輕心,扔你的若不是石頭,你的命早就沒了。”

不長進!

景岚的臉色一沉,“你不好好歇着,跑來這裏胡鬧什麽?”

“我再不來,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柳溪顯然也是怒了,牽惹到了傷處,忍不住捂住胸口,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你們兩個都是一家人,給我和和氣氣的說話!”紅姨娘一邊瞪了一眼,連忙上前将柳溪推入了小院。

紅姨娘也是惱了,景岚也不敢反駁,只将頭別向一處,心道:“臉色好點就出來指手畫腳,柳溪你真的是個麻煩!”

“看着我。”柳溪緩了過來,仰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怎麽?堂堂東海景氏家主,還怕我一個受傷的女人?”

景岚坦然對上了她的眉眼,“誰怕你了?!”看這一眼,景岚就覺得自己似乎是中計了,誰要看她?誰要跟她講話?

可如今騎虎難下,再若避開,倒顯得她心虛了。

“我教過你什麽?”柳溪再問。

景岚含糊嘟囔,“任何時候不可放松警惕……”話才出口又後悔了,怎麽要那麽乖順,問一句就答一句?

柳溪臉色愠色未消,“你卻半個字都不入心!”

誰要把她的話入心啊?

紅姨娘看見景岚想白眼,先她一步扭了一下景岚的腰肉,肅聲提醒道:“沒大沒小的,你應該喊她一聲嫂嫂!”

景岚蠕了蠕唇,她可喊不出來。

“嗯?”紅姨娘今日是跟她杠上了,都過了那麽多日,怎麽都要把景岚的毛給捋順了。

柳溪倒不急着跟她算這些,她緩了口氣,對着紅姨娘道,“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與阿岚說。”

“我不想聽。”景岚先否決了。

哪知紅姨娘的手擰得更狠,直痛得她連連倒吸了好幾口氣,“不要總是小孩子心性,乖乖聽着,哪裏不舒服,都說出來,一家人總有心結,那不是好事!”說完,紅姨娘再瞪了她一眼,對着柳溪點了下頭,“三刻後,我來接你回去休息。”

“嗯。”柳溪低颔。

“紅姨……”景岚才不想與她單獨說話。

“好好說話!”紅姨娘眸光如刀,給她一記。

景岚無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紅姨娘離開了小院。

“對不起。”柳溪突然開了口。

景岚怔了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柳溪并不解釋到底為了什麽說對不起,因為上輩子她确實做錯了太多。這輩子景铎之死雖說與她無關,可若不是她招惹景铎,景铎哪怕他日會死,也與她沒有半點幹系。

景岚暗暗握緊劍柄,沉聲道:“這話……說了又有什麽用?”上輩子海城上下死的那麽慘,這輩子說這些未免虛僞了些。

“我還不了你兄長,可我能幫你保護剩下的人。”柳溪艱難的伸出手去,緊緊地揪住了景岚的衣裳,認真提醒,“你調改機關位置,都是無用的。”

景岚帶着濃重的鼻音道:“不需要你!”

“內鬼一日不除,你做什麽都是死!”柳溪厲聲大喝,“你永遠不知這城中誰會突然給你一刀!”說到激動處,柳溪狠拽景岚的衣裳,将她拽得更靠近了自己。

痛感在傷處升起,柳溪忍痛,眼眶已然發紅,只聽她嘶聲道:“到時候你能保住誰?”

景岚震驚地望着柳溪的雙眸,沉默片刻後,終是啞聲問道:“海城的機關布局圖你到底是哪裏來的?”

柳溪眉梢微挑,為何景岚會懷疑這個?

景岚看她沒有立即回答,冷聲道:“你可知魏谏白娶了誰做夫人?”

柳溪傷好一點,她便動身往東海來了,那時候她一心想投奔東海景氏,魏谏白娶誰她并不在乎。

“誰?”柳溪啞聲問道。

“柳三小姐,柳素。”景岚死死盯着柳溪的眼睛,她分明是驚訝的。

景岚繼續道:“魏谏白死在了幽幽樓,這筆賬算在了我們景氏頭上,最大的得益者就是你這位假三妹。她掌控了原來魏谏白管轄的三州兵馬,打着為夫報仇的幌子,往這裏殺來了……”

竟是她!

柳溪顯然是震驚的。魏谏白一死,柳溪原以為東海景氏也是得益者之一,卻不想竟是為西山柳氏做了嫁衣,讓他們有了逐鹿天下的實力。

“我也知道你是為了什麽被逐出柳氏的。”景岚的語氣比方才柔和了一些,“那圖紙若是魏谏白的內鬼繪制,能親眼看見的只有柳三小姐……而你……在柳三小姐嫁入大将軍府前就被逐出了柳氏,你如何靠近的魏谏白?又如何取得的圖紙?”

“……”柳溪沉默,只因她不知如何答她。

景岚知道柳溪會是如此反應,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柳溪并不知柳素已嫁入大将軍府,單這一點,就足以證明柳溪确實不算西山柳氏的人。

“柳溪,你明明有那麽多次機會可以看我死,你為何要救我呢?”這次是景岚主動靠近她,她想将柳溪臉上微妙的變化看得更清楚。

柳溪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坦蕩地望着她,“既然你這般不信我,你明明可以讓我死在那洞窟裏,又為何将我救回來呢?”

這次換做是景岚不知如何回答了。

心口處的傷口明明已經結痂,可這會兒又莫名地疼了起來。

柳溪當初在靈堂上拿着圖紙震懾衆人,不過是權宜之計,當時她也來不及仔細思忖。畢竟景铎是家主,他堅定要娶的女人,自然整個東海景氏都會信她不是壞人。

她沒想到景岚竟然這幾日會去查她在西山的那些事。

柳氏家主柳擎最重聲名,他定不會讓這樁醜事宣揚出去。除了柳氏那三個孩子,他對內也好,對外也好,說的也只是柳溪意圖刺殺親父,被他擒住受了家法,念在多年父女的情分上,逐出西山,任其自生自滅。

這個結果,柳溪料到了,最後也确實是這樣處置的。

景氏查到事情真相,足見景氏的探子也算是有本事的。

既然如此……

柳溪想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個時候她必須讓景岚打消對她的質疑。

“我從未說過,那圖紙是從魏谏白那裏得來的。”柳溪開始反擊,她說得淡然,“起初我也奇怪,為何魏谏白知道機關缺口在何處?他娶了柳素,自然能得到機關布局圖。”

景岚确實一直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

倘若機關布局圖一早就在西山柳氏,那麽當初身為嫡女的柳溪自然是見過的。柳素後來成為了大将軍夫人,西山柳氏獻上機關布局圖給魏谏白,也是合情合理的。

甚至!

西山柳氏與東海景氏齊名多年,當年先祖想必都是認識的。

各家到底有什麽看家的寶貝,應該是心知肚明的。

有布局圖在,又故意透露寶貝消息給魏谏白,魏谏白看中可以一石二鳥,賺多于賠,是肯定會親自來海城賭一賭的。

畢竟,親手得到了寶貝,寶貝便只是他一個人的。

景岚張了張口,似是還想問什麽。

柳溪似是猜到了,她索性直接道:“若真是我派的內鬼,我才不會繪制什麽布局圖,偷偷在海城井水裏面下慢性、毒、藥,不是一勞永逸?”

景岚被說中了心事,輕咳了兩聲。

柳溪也輕咳了兩聲,她是真的疼。

“這些事我會處理……”景岚說得吞吞吐吐,她才不是關心她,她只是不想再跟一個傷者較勁。

“你會什麽?教你的話都記不住,我怎麽放心?”柳溪知她勢單力孤,此事她必須插手。

話題繞了一圈,竟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句話。

“紅姨是我的家人……”景岚的話才說了一半,便看見柳溪自嘲地笑了笑。

柳溪确實很羨慕景岚,甚至羨慕景氏的每個人。

溫暖如火,熨得她陣陣心酸。

景岚安靜地望着她,只見晨光從樹隙間落下,照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她匆匆笑了笑,落寞的神情好似萬年冰霜覆在她的面上,即便是夏日的晨光,也沒辦法将她整個人暖起來。

柳溪終是松開了景岚的衣裳,雙手搭在膝上。

“阿岚。”

“幹什麽?”

“若能闖過這一關,可否真的喊我一聲嫂嫂?”

“……”

景岚沒有立即回答。

柳溪逆着晨光仰起臉來,“我當你默許了。”她似笑非笑,雙眸中湧動的是景岚從未見過的真誠。

“你這女人怎麽這樣?”

“嗯?”院外來接柳溪的紅姨娘用鼻音重重一哼,打斷了景岚的話,“還是沒大沒小!”

哪知柳溪側臉對着紅姨娘微微笑了笑,“不妨事。”

怎麽好人也被她當了!

景岚只能忍下話,對着柳溪僵硬的賠了個笑臉。

哪知這個時候柳溪竟然順勢道:“乖。”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文名叫做【隔山海】,自然感情不會一帆風順,需要時間慢慢質變。

首先,得真的成為一個陣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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