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血谷

血谷

練清竹相信喻尺夜,所以他才敢找拜遙幫忙。

觀戰席另一側的姬随雁往他們這邊看了看。

“公子。”星河谷中一名弟子過來道,“有您的一封信。”

練清竹打開來看,是神祇宗靜心道遠四使之一的靜使給他的回信,他曾說會傳信給神祇宗弟子來共商抗衡冰禪教的方法,自然不是虛話,靜心道遠四使都是神祇宗中德高望重的前輩,除了心使、道使常年在帝都随同師尊處理事務外,靜使與遠使座下的弟子都有在江湖間走動的,只不過不像別的門派那般活躍。

眼下靜使來信說發現了冰禪教的動向,請他速去商談。

神祇宗說到底不同于別的宗門,看來靜使沒有踏入星河谷中與大家合作的意思,仍舊有着衆人眼中“不下凡塵”的習慣。

按理來說,他是個長輩,信中的語氣也急,練清竹應該盡快出谷去尋他才合适,但眼下喻尺夜正到關鍵的時候,練清竹把信塞到了袖中,打算觀戰結束再給靜使回信說明星河谷中的情況。

喻尺夜擡劍指向澹臺譽:“你的對手是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把仿佛印刻着萬千星辰、深邃又寒光逼人的長劍之上。

喻少俠相比于各大成名高手顯得有些稚嫩,他的劍沒有他的外表那樣張揚,三年前星河會武後令谷主把星河劍交給他,他卻沒怎麽讓這把劍綻出過堪與其名氣相襯的寒光。

莫非今日是時候了嗎?

澹臺譽嗤笑道:“你是誰?”

他當然認得出星河劍,他只是輕視星河劍的主人。

喻尺夜冷笑一聲,眼底的狂氣溢了出來:“今日你敗在我的劍下,往後你所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會告訴你我是誰。”

“口氣不小嘛,”澹臺譽舒展着身體,拔.出佩劍,“那就讓我看看,你的本領有沒有你的口氣那麽大!”

話音落,劍已至喻尺夜面門。

似乎咫尺之近,卻又遙不可及。

這本來是一擊必中之劍。

卻竟然無法穿透年輕人的劍氣鑄下的屏障。

喻尺夜吐出一口氣。

他能戰勝嗎?

耳邊是拜遙激勵的話語和練清竹的那句“我相信你”,手中是他最熟悉的劍,眼前是他最痛恨的仇敵,他恨的不是澹臺譽一個人,而是帶給大黎羞辱的所有赤漩人,不過當下不能把仇恨放大,他的心态要穩,他的注意力要集中,他的劍要鋒利。

沒錯,年輕人哪有不熱血?年輕人哪能一直那麽沉悶壓抑?

劍刃交鋒,星河劍上爆發出了許久未見的磅礴劍氣。

少年淩雲志,可立山河巅。

觀戰席上衆人看的目不轉睛,大家心知肚明,澹臺譽的真正實力雖不及巅峰時的拜遙,可他也是能夠挨着十大高手門檻的人,在場劍客沒誰有信心一定能從他手上贏下來。

喻尺夜當然還不夠成熟,可是鋒芒必現,劍光璀璨奪目,一時竟看不出他與澹臺譽誰更迎刃有餘。

但練清竹和拜遙看的出來,星河劍隐隐有被壓制之勢。

心間徘徊着一首開闊動人的琴曲,曲樂之中源源不斷地釋放着可達心底的力量,那力量給他以安慰,掃除着他心頭上的猶疑,帶他沖破壓抑着他的那些東西,于是劍上的光亮也越來越灼人。

那不是想象中的曲子!

喻尺夜一劍劈向澹臺譽。

那是練清竹在彈奏《星河劍生》!

所有人都聽到了琴聲,這首曲樂之中沒有灌注真氣,不是束音成器,而只是一首為星河劍而生的樂曲。

練少宗主的琴技天下無雙,明明場上劍與劍相擊的對決那麽精彩,人們卻還是忍不住抽出一絲心神去仔細聆聽琴聲,然後發現那琴聲在與劍聲共鳴,穿透萬千鋒刃,穿破一切阻礙,攀越于山河之巅,迎着狂風暴雲,直往無限開闊世界而去。

今日便是星河劍大展光芒之時,雲嘯劍隕落、風誅劍沉寂之後,星河劍又一次驚豔了武道衆人的雙眼。

喻尺夜感覺自己觸摸到了一層新的境界,他到了一個全新的領域,手中的劍越來越輕,似乎已經和他融為一體。

曲聲停,劍亦停,場上對決已見了分曉。

喻尺夜落在地上,第一時間去尋找練清竹的身影,心裏的感覺無法描述,只覺得心口一片火熱,比喝了烈喉燒還迷醉。

練清竹盤膝而坐,膝上放着琴,遙遙向他眨了下眼睛。

澹臺譽完全被拜遙利用了一把,赤漩人沒有了在星河谷裏嚣張的底氣,什麽時候走的喻尺夜都沒關注,他忽視了所有人的目光,飛身落到練清竹面前。

兩人看着對方,什麽都不必說,心意早已相通。

喻尺夜俯身過去,在衆目睽睽之下與練清竹擁抱。

這樣的一個擁抱大部分人都不會聯想太多,大家腦子裏回味的是方才的精彩對決,令谷主和拜遙都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拜遙又趁機跟妹妹說着什麽。

姬随雁旁觀全程,心道世子爺就是不一般,劍境有了突破,還抱得了美人歸。

他笑了笑,在人們還沒有從剛才的對決裏回過神來時起身:“真是一場精彩絕倫的試劍,不知道鏡宗主有沒有興趣跟在下切磋一場?”

衆人一靜,看向他。

鏡心瀾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師姐。”

姬随雁站在這裏,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和鏡心瀾師出同門,鏡心瀾清心寡欲,他則是欲.孽深重,他有野心有心機也有向上爬的手段,出身寒微、只在明心宗受教過幾年的少年如今已經在帝都權貴之間周旋的迎刃有餘,永昌大公主視他為臂膀,他又一手創建了武道無法忽略的盡歸門,近幾年盡歸門的勢頭越來越猛,已然是四大宗門之下的第一大派。

衆人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二人之間的恩怨,但是不好摻和,即便同為集閑七英的拜遙也只是有些不悅地看了姬随雁一眼。

鏡心瀾開口:“小雁。”

姬随雁笑道:“咱們也有好些年沒見了,要打嗎?”

鏡心瀾:“聽聞你的武功已經偏離了明心聖典。”

“難得師姐還如此關心我,”姬随雁道,“我不過是找尋更适合自己的法子,就像我一直以來走的路一般。”

他壓低了聲音,邪裏邪氣道:“明心宗之外,只有我知道你的破綻,如今好不容易相見,不試試怎麽行。”

鏡心瀾巍然不動。

“現在不打,過一會兒就不方便了。”話未說完,他便已擡掌攻了過去。

鏡心瀾飄然起身,飛身後退,兩邊坐着的人紛紛讓開。

姬随雁緊追不舍,卻始終不能逼得她出手,他不得不亮出了武器,一把造型別致蛇一般的劍纏向了鏡心瀾,鏡心瀾這才出手擋下,但也僅僅是擋下,她沒有出手攻擊。

不到威脅性命之時,她不會對人出手,這便是明心宗宗主的堅守。

若是比武切磋也并非完全不可,畢竟她前不久才跟練清竹音攻鬥樂,但姬随雁的戾氣太重了,她擔心一旦交手必有所傷。

兩人已經飛離了人群,姬随雁一劍斬下她的衣袖,神色沉了下來:“師姐,你還是看不起我。”

鏡心瀾只是平靜地看着他,臉上不起波瀾。

姬随雁道:“當年我離開明心宗可不止那一兩個原因。”

鏡心瀾終于開口:“何意?”

姬随雁臉上爬上了陰霾:“種種苦衷,我說了你也不會信!”

說罷,收回了劍,轉身而去。

這卻真是叫人迷惑。

鏡心瀾皺起眉頭,追了上去,一衆明心宗弟子見勢頭不對,也連忙跟上。

今年的星河會武沒有挑着好日子,原本烈陽當頭,到了午後卻突然罩滿了陰雲,令谷主喝了一口茶,心中隐隐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正打着的兩個人突然離開了比試場,這種情況也不少見,畢竟打到興頭上便不會拘泥于場地了,大家本想跟上去看看這同門師姐弟之間的勝負強弱,結果兩人跑的太快,根本跟不上,剩下的人皆面面相觑,不過星河會武還是要繼續,各個長老又趕忙安排起來。

然而風波卻遠沒有止息。

不到一刻鐘,負責巡守的星河谷弟子飛奔而來,大喊道:“谷主!魔教的人打過來了!”

衆皆大驚。

冰禪教要挑釁中原武林,果然不會放過星河會武這個時期,大家卻沒想到他們就這樣直接打上門來,令谷主越衆而出,神色凝重,而前方有人以內力傳音而來:“此間如過無人之境!令谷主還真是坦坦蕩蕩啊!”

一群人馬黑雲排浪一般壓了過來,為首三人除了那日荒林圍殺所見的宋燃、玉禪之外,還有冰禪教另一名尊主徐霧沉,除了宋燃是位列江湖十大的宗師高手,玉禪、徐霧沉也都是接近宗師實力的頂尖高手,來者不善,令所有人都警惕戒備起來。

星河谷幾個長老站在令谷主身旁,怒喝道:“星河谷重地,豈能容爾等擅闖!”

宋燃道:“我等自然不是無故而來,星河谷弟子偷盜我教中寶物,我等自然要來讨回公道!”

令谷主道:“信口雌黃!星河谷弟子從未踏入南疆之地!”

“你說沒有便沒有嗎?”玉禪換了一條新的鞭子,鞭尾上幽幽閃着紫光,大概又淬了毒,“我們得親自看看才能知道答案。”

說罷,一鞭子甩向一名星河谷弟子,那弟子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鞭尾掃中,頓時驚懼不已,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劍風掃過,把鞭子掃了開去。

“喻師兄!”

玉禪這一鞭子開始,冰禪教之人全都動了起來。

……

冰禪教與星河谷有沒有沖突根本不重要,他們只是需要一個殺戮的理由,不久前在那荒林裏他們連理由都不用就對鏡心瀾項柔動手,如今在這衆目睽睽之下總要冠冕堂皇一番,但卻找一個理由都很敷衍。

星河谷中聚來的各路江湖人馬早就決定與星河谷同氣連枝,共抗魔宗,當下紛紛拔.出武器。

那邊令谷主與宋燃對了一掌,驟變忽生,以令谷主的功力一掌之後竟然面色大變,他內息混亂,竟是無法再催用功力。

而後谷中衆人紛紛現出異樣之态,皆是內息生亂,無法動武。

冰禪教弟子見狀殺興大起,陰雲密布之下,盡觀血流成河。

……

前一日。

“那位憤慨激昂的老大爺是?”

“彭長老,我師伯。”

議事廳商談之後,喻世子主動獻身了一回,練公子由此神清氣爽,腦子終于可以思考問題,向喻世子展示了他的玉帛片,道:“其實我除了會算運道算因果之外,還很會算人。”

喻尺夜立馬明白了他有言外之意:“你想告訴我什麽?”

練清竹:“你師伯有問題。”

喻尺夜皺眉。

練清竹:“他太急于表露自己的嫉惡如仇,聽你說,他平時并不如此。”

喻尺夜:“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

“寧可信其有,不如我們在這谷中再轉一轉。”

喻尺夜思量片刻,道:“也好。”

練清竹的輕功不用提,喻尺夜的輕功也基本是踏雪無痕的級別,跟蹤別人,除非是宗師級高手否則不可能被發現。

兩人先是跟着彭長老觀察了一陣子,喻尺夜又提議再跟着彭長老的親傳弟子看看,這些都是他的同門,懷疑他們,他心裏并不好受,但還是很冷靜地留心着所有可能出現的異常。

“以你的敏銳,換做在別的地方定然也能看出點什麽,但這裏是你熟悉且親近的星河谷,潛意識裏便放松了。”

“我不想懷疑自己人。”喻尺夜道,“但理智來看,星河谷防衛森嚴,近日又有高手齊聚,若有人當真要在此生出事端,內部攻破是最簡單的方式。”

“方啓?”

二人跟着行色匆匆的少年到了一座竹樓,這座竹樓建的比較隐蔽,平時用來存放星河谷的常用物資。

方啓從存放珍貴物品的櫃子裏取出一罐茶葉,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盡數将瓷瓶中的粉末倒在了茶葉上,又細心的拌勻了,把茶葉罐放回原位,謹慎地離開。

兩人透過木窗的縫隙看到了所有細節,良久,喻尺夜道:“方啓是我師弟,但一向頗得彭長老愛護。”

練清竹捏了捏他的肩膀,對另一人道:“拜前輩也來散步嗎?”

喻尺夜回神,他方才只顧着震驚,竟沒有發現多了一個人。

拜遙道:“是啊,睡不着,便出來透透氣。”

幾人進到屋裏,喻尺夜拿起那罐茶葉,打開蓋子,道:“師父最喜歡的綠雪存春茶,極為珍貴,只有招待貴客時方拿出來,這一罐應該是特意要給星河會武時的各派英雄喝的。”

就這樣被糟蹋了。

他心裏攢了一團怒火。

練清竹看了看:“不知道那粉末是什麽毒,無色無味。”

灑在茶葉上,也看不出來,若拿來沏了茶給大家喝,都能預想到明日會有什麽情形。

“冰禪教多的是中原不常見的奇.毒,這一種……”拜遙回想了一番,“恐怕是解功散,顧名思義,中此毒者多半功力會受到限制。”

練清竹想到了戮魂,戮魂是傷人本元,也會損耗功力,但奇毒也不是滿大街都有,要拿戮魂放在這茶葉裏恐怕冰禪教還要舍不得,效用也不對,其他毒.藥又很容易被察覺,毒.性沒那麽大又無色無味的解功散就要合适一些。

暫時限制功力?乍一聽危害好像不是很大,但要看用在什麽時候。

喻尺夜與練清竹對視一眼,他們都能透過這罐茶葉預想到不久後的一場腥風血雨。

“其實我并非出來散步,剛剛春風茶館那裏遞來了消息,他們查到星河谷中有人與冰禪教勾結。”拜遙拿出了一封信。

練清竹的直覺沒問題。

“看來冰禪教已經準備行動了。”

喻尺夜咬了咬牙,壓抑着想立即去找彭長老和方啓的沖動,道:“荒林圍殺之後,前輩便想為項前輩和鏡前輩報仇,有無計劃?”

拜遙:“恐怕先要跟令谷主通氣。”

喻尺夜冷冷道:“将計就計,若冰禪教當真過來,便将其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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