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瘟疫案

第030章 瘟疫案

歸仁坊, 善祠。

發現了這兩位染疫之人,接下來行事就有了足夠的理由。

蕭妄也不跟他們含糊,讓嘲風帶着他的令信, 直接将當地的縣丞和太守全都喊了來,将善祠附近的街道、坊巷, 全都封禁隔離,只準人進, 不準人出。所有與這兩位病患有接觸的人,也全都請了來。

當地的百草堂分舵接到沈盈缺的命令, 第一時間調集人手、草藥, 趕往善祠, 又是熏艾草, 又是號脈診病,忙得不可開交,“咚咚”的搗藥聲都快蓋過周圍喧嚣的蟬鳴。積善閣分閣也配合官府, 在歸仁坊臨時安排治所,負責照顧病患和醫者的後勤,在城中各地免費發放預防疫病的草藥, 連庖廚和糧菜供應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城中的居民原本還擔心這麽一番封禁, 會叫他們本就不甚富庶的生活, 變得更加寸步難行,還想連夜收拾包袱出城逃難, 見到這幅情景,倒是安下心來。一些身強體壯的中青年,還自告奮勇過來幫忙;富裕些的人家還主動捐錢捐糧, 幫那些因鎖城而耽誤出工的匠戶渡過難關;各家商戶也紛紛打開自己庫房,主動拿出積貨供大家生活, 頗有一種衆志成城之象。

太守大人甚是欣慰,捋着白須“哎哎”就是一番嘆,險些涕泗橫流,然下一刻聽見屬下報上來的消息,那張蒼老如麂皮的臉又頃刻間罩滿寒霜。

“回禀廣陵王殿下,适才差役去給那兩位染疫之人送飯,發現他們皆因病情惡化,口吐白沫,不治身亡。屍首也都腐爛不堪,滲出了屍水,怕是、怕是……”

“腐爛不堪?”

蕭妄剛在善祠門前下車,正依照百草堂醫師的叮囑,往口鼻處罩浸了草藥水的特制棉布,聞言不由冷笑,“早上人還生龍活虎的,中午就咽氣了,還腐爛出了屍水,這死得可真是時候。”

——他是沙場上縱橫慣了的人,對屍首什麽的最是清楚,自然很清楚這半日內就“腐爛不堪”的屍首究竟意味着什麽。

沈盈缺鎖眉沉吟,“看來那個幕後之人很害怕我們繼續追查下去啊。”仰頭又問陳太守,“除了這兩個病人,陳大人可還發現了其他線索?”

陳太守撫須慚愧道:“回禀郡主,下官實在無能,只打探出那兩位疫者來自會稽郡,來信安郡住了有半個月,白日得空就去城中各處閑逛,過所和路引皆為仿造,來源無從追查,其餘的就一無所知。”

沈盈缺眯起眼,“他們身子再好,也畢竟是病人,想獨個兒出門怕是困難,定然有人在旁邊陪着,陳大人可有打聽到是什麽人?”

陳太守依舊搖頭,“下官也想到了這點,一早就派人出去打聽,見過他們的人都說他們是自個兒出門的,沒有別人随同。而且端看外表,他們就跟尋常人一樣,也瞧不出他們身上帶病。”

一位頭發濃密的百草堂年輕醫師頻頻颔首道:“疫病患者中的确有這麽一類人,雖自身染病,卻并無任何疫病征兆,也不會有任何身體不适,跟常人一模一樣,醫師若檢查得不仔細,也會漏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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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妄劍眉一挑,“所以這兩人是專程挑選出來,送到信安郡傳疫的。那問題來了,為何是信安郡?這裏有什麽東西,值得那人圖謀的嗎?”

這問題實在難回答,連縣丞和太守都說不上來,畢竟這裏的确要田沒田,要礦沒礦,哪怕羯人揮師南下,都不會分出一支兵去攻占這座城池。

所以那人到底為何要看中了信安郡的什麽?

陳太守撫須直嘆:“眼下事情委實麻煩了。那兩人在信安逗留了半個多月,走遍城中大街小巷,還不知有多少人被感染?剛剛醫師們簡單篩查了一遍,光是歸仁坊的百姓,就有将近一半人出現了咳嗽症狀,許多老人孩童還發起了不同程度的高熱。原本還以為只是普通風寒,一直拖延着沒當回事,現在全成了大問題。”

另一位頭發稀疏的百草堂老年醫師痛心疾首,“這麽多病患,總不會每個都諱疾忌醫,不肯去看大夫吧?哪怕有一個大夫稍加留意,都能提前發現異樣,何至于鬧到現在這番田地?”

此言一出,那個一直低頭不語的張縣丞抖了抖,忽然想起什麽,“唰”地擡頭激動道:“有!是有這麽一位大夫!”

不待蕭妄吩咐,他便急急招來手下一頓耳語。約莫過了一炷香,一個須發皆白、身形瘦小的老者就在衙役的攙扶下,踉踉跄跄出現在大家面前。

他應是許久不曾進食進水,整張臉蒼白如紙,嘴唇也發幹破皮,人虛弱地趴在衙役身上,話都說不出來,唯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就着張縣丞親手喂給他的水喝了兩口,便立馬朝人群中衣着最富貴的蕭妄喊道:“這位大、大人,快、快……救救信安郡和東陽郡的百姓吧!瘟疫馬上就要在這兩郡傳開了!”

說完,人便累昏過去。

百草堂一老一少兩位醫師連忙上前,掏出北帝玄珠,在他鼻下來回晃悠,待他打了個噴嚏終于醒來,又忙指揮人給他喂米糊溫水,幫他恢複體力。

蕭妄冷冷地看向張縣丞,“此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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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縣丞擡袖擦着額上的冷汗,讪讪行禮,“回禀廣陵王殿下,此人名叫嚴羽,是個行腳商,十天前剛從會稽郡過來,一來就在衙門前頭大吵大嚷,說信安郡馬上就要暴發瘟疫,偏又拿不出。下官怕他妖言惑衆,引起恐慌,就、就……”

他期期艾艾說不下去。

大家瞧這人的模樣,也都猜了個大概。

陳太守氣得須發皆張,錘着掌心直罵:“你糊塗啊!糊塗!哪怕多留一個心眼,派人調查一下,眼下何至于這般被動?”

張縣丞自知理虧,“哎哎”跪下來認錯,其餘幾個衙役也跟着磕頭請罪。

蕭妄眼下沒工夫和他們掰扯這些瑣事,見嚴羽勉強恢複了點說話的力氣,一步上前道:“說,你是如何得知,信安和東陽将要暴發瘟疫的?”

嚴羽擡眸瞭了他一眼,勉力維持力氣道:“小的在路上親眼瞧、瞧見的……有幾個蒙面人,壓着一群病怏怏的人,往、往信安和東陽方向趕。路上有幾個病死的,就直接被他們丢在溪水旁、旁邊……理都不理。活下來的,都是些看起來沒事,實則早就已經病入膏肓。小、小的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但小的老家……就曾經因為沒留神,收留了一個染瘟疫的人,鬧得全村沒好日子過。小的實在怕往事重現,就追着那幫人來了信安,跟衙門報信。原本還想接着去東陽,誰知就、就……”

他說得義憤填膺,情緒一激動,氣沒喘勻,又一次昏死過去。

兩位醫師又急忙撲上前搶救。

沈盈缺和蕭妄對視一眼,一道退出來,拿特制的藥水仔細清洗過雙手臉頰,又由醫師拿艾草上下左右仔細熏了一遍衣裳、鞋襪,還有頭發、頭飾,才得以坐車離開歸仁坊。

一路上,兩人都異常沉默。

蕭妄看着她眼圈上的兩團淡青,心疼地倒了盞溫茶遞給她,“休息一下吧,別想這麽多了。你昨夜就沒休息好,今天又忙了大半日,身子如何撐得住?瘟疫可最喜歡挑你虛弱的時候找上你。而今你可是百草堂的宗主,倘若連你都中招,叫天下的百姓怎麽想?百草堂還要不要開張?”

沈盈缺乜斜眼,“阿兄還說我,你不也是從昨晚一直忙到現在?別忘了你還病着呢!若是讓百姓知道,他們心中的戰神都被瘟疫擊垮了,你看天下會不會大亂?”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怼完,她又忍不住嘆氣:“我便是想睡,也得睡得着啊……”

一直以為,前世那場瘟疫就是純粹的天災,只要她提前做好準備,就什麽事也不會發生,誰知這背後的水居然這麽深。不僅将疫病出現的時間往前提了兩個月,還牽扯成了人禍,且語焉不詳,這該如何處理?

蕭妄扯了扯嘴角,喝了口茶,“證人已死,證據還找不到,看來只能親去會稽郡走一趟了。偏偏,還就是會稽郡啊……”

誰都知道,比起信安郡,會稽更是荀氏的老巢,能從那裏走出那麽多疫病患者,荀家不可能不知道。而這又意味着什麽?連她都不敢往下細想。這節骨眼還要上趕着去會稽調查,傻子都能料到會遇上怎樣的風險。若是可以,沈盈缺當真不希望蕭妄去冒這個險。

可偏偏……

蕭妄摸着她腦袋安慰道:“荀家勢力龐大,尋常官吏哪怕拿到證據,也難奈他們如何,只能我親自跑一趟。你放心,我和他們鬥了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有分寸,不會出事的。”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是……”

沈盈缺抿了抿唇,很想開口阻止,卻深谙這種情況,自己說什麽都沒用。畢竟交換一下立場,若她是蕭妄,定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條路,可一想到他可能會遇到的兇險,她便控制不住害怕。

拳頭在膝上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她終是忍不住,撲上前抱住他脖子道:“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地回來,倘若有何處傷着,我就、就……”

她好像也做不了什麽。

無論是從自己的身份,還是他們兩人的關系,她都沒辦法将蕭妄怎樣,她不由失落地咬着唇,無力地掉下淚來。

蕭妄起初還因這突然的一抱而欣喜不已,這還是重生以來,她第一次主動抱自己,可他還沒來得及笑出聲,就感覺到頸間犯熱的濕意,心頭驟然縮緊,忙将人摟進懷中,幾次張口想安慰,可素來靈便的唇舌,卻偏在這時候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果然平時不該這麽嘴賤的啊,害得關鍵時刻除了冷嘲熱諷,竟是一句人話也不會說。

他一陣苦笑,如抱嬰兒般,将人調轉身子,抱坐在自己懷中,一顆一顆擦去她臉上的淚珠。動作輕柔緩慢,仿佛她是琉璃所制,稍一用力就會把她弄碎。

“莫哭了,再這般哭下去,我便是沒事,也得提前讓人預備棺材了。”

沈盈缺“噗嗤”笑出聲,擡手捶他胸膛,“說什麽胡話,哪有人這樣咒自己的。”

蕭妄捏住她的手,輕輕幫她揉,俊容滿是得意,“咒就咒,只要阿珩高興,把我咒死了都成。”

“胡說八道什麽呢。”

沈盈缺瞋目瞪他,苦悶的心情卻當真因他這一鬧,而晴朗許多,忖了忖當下的局勢,她道:“讓夷則跟你一塊去。信安這邊不是疫病的源頭,都已經鬧成這樣,會稽只會更加嚴重。夷則可以代我指揮百草堂的人,幫你料理許多事,你用得上的。至于東陽那邊……”

她咬咬牙,下定決心,“我親自走一趟。”

蕭妄皺眉欲言,一個“不”字還沒說出口,就叫沈盈缺捂嘴打斷,“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我也跟你說過,我不是只能靠你庇護,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也有自己想保護的人,你攔不住我的。”

蕭妄目光幽深地看着她,知道她最是心性堅定,一旦做出決定,誰勸都沒用,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好。”邊說邊朝着她低下頭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沈盈缺心間一跳,下巴下意識擡起,竟是想要迎上去。

可最後,她還是忍住了,腦海中恍惚浮起早間離開客棧前,他低頭湊過來的畫面——

俊秀的面容,柔和的晨光,還有他身上淺淡的藥香,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議,以至于她以為,他是要親吻自己,心跳都不自覺亂了方寸。可最後,他也只是側開臉,将腦袋埋在她頸窩,簡單地抱了她一下,便立馬松開,沒再同她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出門上馬車的時候,他都不像往常一樣,親自伸手扶她。

那一刻,說不出什麽感覺,就是心裏酸酸的,像泡在鹵水中。

也是,畢竟只是妹妹,她又在奢望什麽呢?

沈盈缺垂睫苦笑了下,側頭看向窗外,免得再遇上早上那種尴尬。

蕭妄親眼看着她微微擡起下巴,又冷笑着偏頭躲開,再也不看自己,胸膛間好不容易燃起的一腔火苗驟然如冬雪見驕陽般,消失得一幹二淨。

也是,她心裏根本沒有他,他又在期待什麽?

适才自己也是得意忘形了,居然忘了眼下他們兩人除了這荒唐的“兄妹”關系外,什麽牽絆也沒有。

閉眼緩了緩心頭灼灼沸騰的不甘,蕭妄又變回那桀骜不遜的模樣,想挖苦她兩句,卻見她猛然從自己懷裏鑽出來,撲到窗邊,“唰啦”一把扯開竹簾,狠狠瞪着車外。

瞳孔在眶裏猛烈震顫,指尖也捏得發白,跟見了鬼一樣。

蕭妄不由皺緊眉,同她一塊看向窗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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