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站在你這邊（完）

第048章 站在你這邊（完）

（一）

很久很久以前, 在一座城市裏，有一只名叫“桃菀”的怪物。

這是一只很醜很醜、也很壞很壞的怪物。

“生下我吧。我會是個漂亮的女兒。”

“我會有黑檀木般的頭發，殷紅如血的嘴唇, 以及比珍珠更白的皮膚。”

“只要把如此美麗的我獻給王子, 王子就會許你們一家衣食無憂。”

媽媽被怪物欺騙了，所以生下了桃菀。

然而桃菀是只怪物，一只醜陋的怪物。

沒有人喜歡醜陋的怪物, 更何況這是一只又壞心眼又醜陋的怪物。

所以媽媽讨厭桃菀, 爸爸讨厭桃菀，爺爺奶奶、阿公阿婆讨厭桃菀，大家都讨厭桃菀。

被讨厭的桃菀在逃跑。是正義的孩子們用石塊趕走了邪惡醜陋的她。

桃菀跑進爸爸媽媽|的家, 被爸爸媽媽用掃帚趕了出來。

桃菀跑進爺爺奶奶的家，被爺爺奶奶用拖把趕了出來。

桃菀想跑進阿公阿婆的家……哎呀, 阿公阿婆的家，門被堵住啦，窗被鎖上啦。大姨小姨和阿公阿婆在桃菀進不去的那個家裏慶祝。

她們說：“太好啦！這樣會吸我們血的怪物就進不來了！”

她們說：“太好啦！這樣會吃我們肉的怪物就進不來了！”

怪物拍着門, 怪物爬着窗，然而沒有人受怪物的蠱惑去開門開窗。

于是怪物死在了門外, 死在了窗外。

終于再也沒有人因怪物困擾了，大家都很高興。

所有人臉上都帶着幸福的笑容。

（二）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城市裏, 有一只名叫“桃菀”的怪物。

這是一只很醜很醜、也很壞很壞的怪物。

好心人撿到了奄奄一息的怪物，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

好心人對桃菀說：“別人都嫌棄你，可我不會嫌棄你, 因為我是一個好心人, 我相信你是一只好怪物。”

好心人對桃菀說：“別人都嫌棄你，你出去就會挨打被嫌棄, 可我是一個好心人，我不會嫌棄你，所以你就好好地待在我的家裏，哪裏都不用去，我會一直一直養你。”

漂亮的戒指啊，被戴到了怪物的無名指上。

閃亮的項鏈啊，被戴到了怪物的脖子上。

但是桃菀是怪物呀。

怪物是不會被好心人的軟心腸所感化的。

又醜又壞的怪物竟然毀了好心人的家，好心人為了孩子只得含淚宰了她，吃了她。

今年吃前肢，明年吃後腿。

肚腹最柔軟的肉啊，好心人當然是好心地留給了他們的孩子呀。

（三）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城市裏，有一只名叫“桃菀”的怪物。

這是一只很醜很醜、也很壞很壞的怪物。

怪物知道誰都不會喜歡很醜很醜的她，所以她很壞很壞地想把自己變成漂亮的她。

第一次，怪物割開了自己的眼皮。

哇，她有了大大的圓眼睛。

第二次，怪物拔掉了自己的獠牙。

哇，她有了花瓣色的櫻桃小|嘴巴。

第三次，怪物削掉了自己的大下巴。

哇，她有了小巧可愛的尖下巴。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七八|九次——

哇，怪物終于死透啦。

原來是獵人早就發現了桃菀是怪物，不動聲色地哄着她，讓她自願躺上|床，一刀一刀了結她。

（四）

人們不知道，怪物其實會邪惡的魔法。

她每死一次啊，邪惡的魔法就會呼喚沉睡的邪神一次。

邪神被她呼喚了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

啊呀呀，邪神終于睜開了祂渾身的大眼睛。

邪神祂，降臨啦。

……

“……！！”

俞菁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差點兒沒從床上摔下去。

黑暗裏，有溫熱的手迅速伸出，扶住了俞菁。

“你還好嗎？”

溫柔的男聲低沉地問，他稱俞菁為：“教祖閣下。”

俞菁深深呼吸着，讓氧氣迅速充滿自己的肺部。

随着她的情緒平複下來，她空洞的眼窩也能再次視物。

——是的，即使沒了眼球，成了完全的瞎子，她依然能夠視物。

八年前，她以雙眼被剜的狀态被人發現在郊外的某座山裏。和她一起的還有她兩位室友的碎塊。

被送進醫院時，她的眼窩裏已布滿蛆蟲。破壞和感染造成的視神經損傷不可逆轉，連帶着她的腦神經都受了不小的傷害。

接近半年的時間裏，俞菁始終以植物人的狀态沉睡着。

不少親戚都勸說她父母放棄她這個活死人，趁着兩人還不是完全生不了，再拼個二胎。

俞菁的父母初時不願意，可随着家底一點點被耗空，二人也不得不考慮面對現實。柯敏父母一聽俞菁父母想要放棄了，帶着徐夢穎的父母就找上了門來——柯敏的父母誓要為女兒複仇，而唯一活着的俞菁可能就是最後一個能幫他們找到兇手的線索。

俞菁父母沒有接受來自柯敏父母的金錢援助，反倒是下定決心挨過已經交了住院治療費的這個月，就停止對植物人女兒的治療——他們已經不想再被痛苦的過去所牽絆了，他們害怕兇手得知柯敏的父母至今還想着追查TA的身份，于是跑來對他們一家滅口。

然而，就在俞菁父母要放棄她的當口，俞菁醒了。

這當然不是什麽醫學的奇跡、生命的奇跡。

俞菁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醒來，是因為有人修複好了她受損的腦神經。

那人……不，那位殘留在她體內的力量甚至讓一度得到過巫的眼睛、得到巫的力量的她得以用眼睛以外的東西視物。

“教祖閣下，有您的電話，您要接嗎？”

換上白色長袍的俞菁接過了比她還要高的手杖。

那手杖的先端和她的白袍背面，都有着眼睛狀的紋樣。

“不了。”

俞菁“看”得到，來電人是周海航。

“教衆們呢？”

“教衆們已經在外面等着您了。教祖閣下，您現在就要見他們嗎？”

“是的。”

繪有金色眼睛模樣的大門被大門兩側低眉順眼的信徒所拉開，俞菁大步邁出，走向了自己應去的地方。

從植物人狀态恢複過來的俞菁知道，這個世界裏，有神誕生了。

所以她在短暫的複健後沒有理會周海航的挽留，離開了爸媽，離開了家。

她并不是懷疑說想和她結婚、說想照顧她一輩子的周海航對她的心不夠真誠——殘留在她體內的、屬于那位的力量對于身體裏同樣殘存着那位氣息的周海航來說是莫大的吸引。他會回頭來愛滿身都是那位氣息的她，純屬本能，倒不是別有用心。

她也不是覺得身為區區人類的自己不該和神搶男人——那位都已經是神了，又怎麽會拘泥于人類的情情愛|愛？

她沒有接受周海航的求愛，僅僅是因為她已經對他沒興趣了。

“諸位，神明一直在注視着我們，一直在守護着我們。哪怕就是在這一刻，祂也在為了我們而戰。”

“請諸位勿要忘記這一點，請諸位務必保持對神的敬仰心。”

低下頭來，俞菁帶着信衆們一起祈禱。

她們祈禱的不是自己的願望能被神聽見、能被神實現。

她們祈禱的不是被神保護，不是被神庇佑。

她們所祈禱的，僅僅是神能獲得幸福，神能接受她們這單方面的崇拜與愛。

“神啊，願您比飛鳥更自由。”

怪物也不是最初就是怪物的。

“願您比游魚更快樂。”

若是有人祈願，說不定怪物也會成為神明。

“願我等的崇敬與熱愛能傳達到您的那裏。”

俞菁想，總要有人來告訴世人：不是能付出更多的人就活該被索取。不能因為神足夠慈悲就只管向神祈願自身的幸福。

“神啊，願您幸福。”

願你在這個世界、在下個世界、在每一個世界——

都能幸福，桃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