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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第 50 章
之後幾日宮裏風平浪靜。
莊懿太後的頭風症好轉, 尋了一日涼爽天氣,莊懿太後同恭睿太後一起在禦花園賞景。
彼時天氣炎熱,恭睿太後有些氣悶,就坐在八角涼亭裏透氣。
恰逢路答應也去禦花園, 忙前忙後伺候恭睿太後, 被恭睿太後誇贊兩句, 就連莊懿太後對她也是贊譽有加。
當晚,陛下便招路答應侍寝。
之後一連三日都是路答應侍寝,第四日陛下下旨, 封路答應為寶林,另有諸多賞賜。
沈初宜一早就知道這事。
舒雲眼觀六路, 耳聽八方, 早就提點過甄順, 甄順也是八面玲珑, 其他宮室的消息都能探聽到。
路答應第一日侍寝,他只是平靜告訴了舒雲, 可之後一連兩日都是路答應, 甄順也有些緊張了。
後來路答應被封為寶林, 甄順更是愁苦,就差沒把路寶林要超過他們小主寫在臉上。
還是舒雲訓斥他一番, 他才重振精神。
而沈初宜依舊安靜習字做針線。
如煙小心看着她,見她神色平靜, 知道她并未為此事煩憂,不由松了口氣。
她笑道:“小主, 聽聞這兩日正巧有貢品入宮, 應是叫海棠李,又甜又香, 不知會送來多少。”
沈初宜瞥了她一眼,放下針線,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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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煙就上前給她揉捏肩膀。
“你們都安心,旁人再如何熱鬧,那都是他們的,我們過自己的日子。”
如煙有些臉紅:“是。”
沈初宜又說:“我不能吃太多李子,到時候你們分一分,也給徐姑姑和年姑姑送去一些。”
頓了頓,沈初宜道:“讓小順子給他表舅也送去些,嘗個鮮。”
小順子的表舅就是姚多福,兩個人只是同鄉,入宮之前根本就不認識,如今姚多福風生水起的,立即就被小順子攀成了表舅。
如煙剛應下,外面就傳來聲音,不多時,芳草笑着走進來,道:“小主,陛下賞賜海棠李兩筐。”
她話音落下,甄順和苗小麥就擡着兩個藤筐走進來。
芳草掀開上面的蓋子,紅彤彤的李子就出現在衆人面前。
還沒吃,就聞到一股甜香果味。
芳草和如煙一起在上面挑揀,拿出來放在陽光下看。
這李子皮很薄,可謂是吹彈可破,陽光一照,粉嫩透亮,很是漂亮。
“果子都熟了,咱們得快些吃完,否則……”
芳草正說着話,眼眸一掃,頓時沉下臉來。
沈初宜問:“怎麽?”
芳草蹙起眉頭,她同如煙對視一眼,兩人把上面那兩層李子拿出來放到托盤上,然後便把藤筐傾斜,給沈初宜看筐子底部。
下面的果子擺放也還算整齊,卻都磕磕巴巴,爛了一多半。
沈初宜嘆了口氣。
甄順氣得不行:“這幫子孬貨,瞧着路寶林如今得寵,就來欺辱咱們家小主,也不想想咱們還有小主子呢。”
“小的這就去找他們,看不打爛他們那張老臉。”
宮裏一貫捧高踩低。
之前沈初宜直接從宮女被封為答應,又因有孕被封為才人。
這晉位的速度可謂無人能及。
不過也正因有孕,她如今不能侍寝,最多就是去乾元宮伴駕,說上幾句話就得回來。
賞賜雖有,可待沈初宜誕下麟兒還有數月,這期間有什麽變數誰都不知。
天長日久,宮裏那些眼皮子淺的可不就生了心思。
旁的妃嫔一時半會兒不會磋磨,但沈初宜以前不過是個宮女,娘家只剩下老弱病殘,說句不好聽的,她就是要哭訴,也沒人能幫她。
而且吃了虧,她也不一定會同人告狀。
每一次進貢肯定要有壞果,太後娘娘們不能薄待,德妃宜妃等不好得罪,剩下的宮妃也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再不濟都是縣令之女。
能偷奸耍滑,糊弄一二的可不就只剩下不太受寵的下三位小主了。
旁的小主是否有賞賜沈初宜不知,因她有孕,所以每一次都能分到一兩筐。
前幾次不知禦膳房是如何處置的,給她的個頂個好,一個壞的都沒有。
但這一次顯然就把壞果一股腦扔給了她。
沈初宜很清醒,從不會被陛下的賞賜,乾元宮的說笑當成是盛寵。
她也不覺得自己比旁人好在何處,也不覺得陛下會對她另眼相看,值得陛下一次又一次偏心。
這世間哪裏有無緣無故的愛?
更何況對方還是坐擁天下的皇帝陛下。
她看這這一框散發了腐爛氣息的壞果,神情很平靜:“貢品都有定數,陛下賞賜各宮肯定是按定數來,不給我,也是要給別人。”
甄順氣得臉都紅了。
“太過分了!”
沈初宜掃他一眼,擡起頭,目光看向衆人。
“今日有路寶林,明日就有王寶林,周寶林,這宮裏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最不少的就是寵妃。”
“我不可能長盛不衰,也不可能日日都能進乾元宮,花無百樣好,人無千日紅,這宮裏沉沉浮浮是很正常的。”
沈初宜一字一頓道:“趁着今日,讓你們都清醒三分,我只是才人,腹中皇嗣還未誕生,以後如何尚未可知。”
甄順的心氣确實被捧得有點高。
黃門都是如此,誰家得勢,就一窩蜂湧上來哥哥爺爺地喊,誰家落難,恨不得一人一腳,踩進泥裏,好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甄順這幾日有些飄飄然,說話辦事也總把自己當內行走看待,如今被這一筐爛李子打了臉,實在是有些沉不住氣。
可一聽沈初宜這番訓誡,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感覺自己被扔在太陽底下,心裏那點心思都被扒開。
甄順一下子就白了臉,跪下哆哆嗦嗦道:“小的知錯了。”
沈初宜舒了口氣。
舒雲上前扶起他,道:“小順子,咱們都是一家人,徐姑姑選了你過來,就是信任你。”
“小主如今提點你一句,往後可得沉穩着些。”
甄順忙不疊道:“是,是,小的知曉了。”
沈初宜重新坐回搖椅上,眉宇放松,笑容也重回臉上。
她道:“你心裏有數就好,我不希望以後舊事重提。”
甄順便打了個千:“小主放心,不過這李子若是就認了,以後禦膳房會更過分。”
禦膳房那幫人最是勢利眼。
沈初宜垂下眼眸,她纖細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咚、咚。
沈初宜淡淡開口:“把好果子挑出來,剩下的原封不動,送還給……尚宮局。”
宮裏分派貢品是有自己流程的。
諸如這種剛進貢的貢品,尤其是果品和茶葉,都是先送往禦膳房,禦膳房根據陛下旨意送會同尚宮局一起送往各宮。
若是酒水、布匹、藥材和珍寶等物,都直接由尚宮局操辦。
除了瓜果之類的貢品,其餘的貢品基本不會有壞損。
陛下若是從自己私庫裏取用賞賜,則是西寺庫操持。
這也是為何年姑姑一直待在西寺庫。
她不僅得程雪寒信任,也得蕭元宸信任,在宮裏是很能說得上話的。
當年先帝賓天,新帝登基,李貴嫔被晉封為德太妃,她不願留在宮中,一心前往歸隐寺為陛下祈福,宮中宮女便重新返還尚宮局。
但德太妃心地善良,宮女們的去處都很好,沈初宜就被分至西寺庫。
若沈初宜一直留在西寺庫,以她的聰慧,出宮時最少是個司職宮女,那是相當體面的。
按理說,貢果都是禦膳房收拾幹淨,送往尚宮局,但沈初宜卻說爛李子要退回尚宮局?
甄順愣了一下,随即便反應過來,他咧嘴一笑,那雙小眼睛閃爍機靈的光。
“小主放心,小的一會兒就去,該如何說小的也知道。”
沈初宜這才笑了:“吃李子吧。”
下午時分,長信宮越發炎熱。
即便知不足齋中放了兩個冰鑒,蕭元宸也依舊只穿着一件家常的青紗長衫,一頭烏發全部束在頭頂。
黃花梨大案上,文房四寶擺放整齊,筆架上的各種禦筆靜默垂立,等待主人使用。
四周隔窗都換了最透色的素白沙,只依稀遮擋熱氣,不攔天光。
窗邊一條桌案,青瓷博山爐上袅袅青煙,是柔和而清爽的龍涎香。
兩名黃門站在蕭元宸身後,正在慢慢打扇。
蕭元宸低垂着眉眼,勁瘦的腕子青筋明晰,随着書寫在袖中若隐若現。
啪嗒一聲響,刻香掉下一截,兩刻匆匆而過。
蕭元宸放下手裏的奏折,長舒口氣,他随手把筆放回桌上,仰頭靠在龍椅裏。
龍椅很寬大,造型古樸典雅,好看是極好看的,可坐起來卻累人。
蕭元宸早就想把這破椅子換了。
之前他試探地換了一回,被曾經的恩師,現在的太子太傅瞧見,老先生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淚,說體統不能丢。
蕭元宸又捏着鼻子換回來了。
不舒服,也得坐。
一陣陣微風拂來,蒲扇扇動,讓人心裏的浮躁慢慢消散。
桌上,梅瓶裏的海棠婀娜綻放。
光影在羊絨地毯上慢慢游移,從錦鯉尾巴往上爬行,最終抓住了靈活的魚鳍。
時間流逝,光陰荏苒。
蕭元宸直接了當站起身,背着手往窗邊行去。
窗邊放了一架多寶閣,上面的古董多為精致小巧之物,其中有一個紅木盒平平無奇,卻放在了汝窯蓮花碗旁邊。
蕭元宸打開盒子,垂眸凝望,片刻後伸手碰了一下,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
那小碎步,一聽就是姚多福。
姚多福安安靜靜走到蕭元宸身邊,低聲道:“陛下,方才長春宮沈才人把剛賞賜的貢果退了一筐給尚宮局。”
這種小事,其實根本就不必禀報給陛下。
不過姚多福這人心眼多,知道蕭元宸想聽什麽,于是便過來禀報了。
果然,蕭元宸并未生氣。
“為何?”
他合上蓋子,行至窗邊,姚多福便麻利地推開如意紋隔窗。
窗外是一片波光粼粼。
蕭元宸看着波光池中自由自在的胖錦鯉,耳邊是姚多福的話。
“沈才人說尚宮局做事辛苦,她有孕不易多食海棠李,便都賞賜給了尚宮局的宮人。”
姚多福一頓,道:“那一筐李子,都是爛的。”
蕭元宸聽罷微一挑眉,片刻後卻淺淺笑了。
“她倒是一點也不吃虧。”
姚多福心裏頭美滋滋,自覺說對了話,便道:“沈才人這一招借力打力,實在厲害。”
蕭元宸瞥他一眼,似是想到了什麽,轉身便往外走。
姚多福跟在他身後,小碎步走得又快又穩。
很快,蕭元宸便行至邊上的茶室,來到另一張桌案前。
這張桌案上擺放了一整卷暢春園的堪輿圖。
蕭元宸垂眸凝視片刻,修長手指一動:“受了委屈,就選個好住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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