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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第 75 章

沈初宜細細品味這句話。

這半年來, 她陪伴在蕭元宸身邊,兩人幾乎算是相談甚歡。

蕭元宸從不藏私,他心中如何想就如何教導沈初宜,從不會隐藏遮掩, 吞吞吐吐。

他是豁達的老師, 她也是聰慧的學生。

從這些交談裏, 沈初宜學到了許多東西。

那些以前她從未想過的,以她的身份地位,也絕不可能去想的事情。

如今, 一一都聽進了耳中,看在眼中。

她知道, 許多事情都無法一蹴而就, 學習更是如此, 她已經習字數月, 可寫出來的字依舊十分稚嫩。

那需要數月數年乃至一生的努力,方才能成就正道。

蕭元宸教導她的這些“深思”也是如此, 需要沈初宜一點點領悟, 慢慢摸索, 才能化為自己的理念。

遇到事情了,沈初宜冷靜下來深思, 能從那些教導裏尋到出路和方法。

這幾個月,她如饑似渴學習, 慢慢成為了自己想成為的人。

并且,時至今日, 她依舊為此努力。

今日亦然。

她忽然發現, 她還是太沖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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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根結底,她并不是世家大族出身, 沒有見過那麽多人心險惡。

宜妃或許太過冷漠,卻也可能是見得太多,她的心早就麻木了。

沈初宜卻不同,即便入宮之後遇到了顧庶人,也不過就苦了那兩年。

早年在家中時苦的是貧窮,是親人離世的無能為力,是年幼無法幫忙的痛惜。

後來入宮成為宮女,也不過是勞作辛苦。

她身份太低了,低到旁人都不屑于對她勾心鬥角。

如今成了宮妃,身份轉變,她才慢慢開始經歷這些。

起初她還是答應和才人的時候,也無人關注她,等她成了婕妤,那些試探和手腕,就一一落在她身上。

她并非懼怕傾軋和陷害,她只是不能接受路答應的死。

蕭元宸其實并沒有安慰她。

他只是告訴她實情而已。

朝廷有朝廷的規則,所有人都在這規矩之下,即便是蕭元宸,也不會輕易打破。

起居官和史官的筆,時時刻刻注視着他,他的一言一行,後人依舊可以評說。

但蕭元宸早就習慣這一切。

從母後告訴他哭泣是最沒用的東西之後,他就徹底變成了現在的蕭元宸。

雖然也會心軟,也會痛苦,可他卻依舊無堅不摧。

此時此刻,他認真告訴沈初宜:“初宜,路答應的事情,很可能到此為止。”

“但是……”

他取過帕子,輕輕幫她擦拭眼角的淚。

“但是,若有朝一日有新的證據,朕也會為她翻案。”

沈初宜的心,重新明媚起來。

是的。

只要她活着,她們都活着,總有一日,真兇總會浮出水面,一切都能柳暗花明。

沈初宜眼眸重新凝聚神采。

“陛下,多謝您的教導。”

蕭元宸沒有笑,他輕輕拍了一下沈初宜的肩膀,然後在邊上落座。

“方才淩煙閣來報,涼州水患。”

蕭元宸話鋒一轉:“涼州地勢低窪,經年遭受水患,無奈涼州貧困,即便征兆徭役,也很難重修水壩。”

沈初宜聽得格外認真。

蕭元宸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忙了一下午,他一口茶都沒來得及喝。

此刻一口冷茶下肚,心中的煩悶漸漸消散,蕭元宸逐漸冷靜下來。

“路答應的父親路勳正是工部主管水利的官員,這個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無人願意接,即便最後能成功,也要耗費數年心力。”

沈初宜心中一凜。

她瞬間就明白了蕭元宸的意思。

路答應的死并沒有那麽簡單。

各方勢力角逐,誰都不願意沾手涼州,便想借着路答應的事,逼迫路勳貶谪,這個燙手的山芋就直接丢給他了,其他人都不用去受這個罪了。

蕭元宸見沈初宜面色微變,就知道她聽懂了,他輕輕舒了口氣:“朕已招路勳入宮。”

沈初宜擡眸看向蕭元宸:“陛下屬意他去?”

蕭元宸眸色微冷:“一開始,路勳就遞了折子,他自己想去。”

話音落下,書房裏陡然一靜。

最後沈初宜落下一聲嘆息:“何必呢?”

事情也就只能說到這裏了。

蕭元宸見沈初宜面容疲憊,就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朕會讓路答應走得體面。”

沈初宜垂下眼眸,起身行禮,扶着舒雲的手退了下去。

路答應死後,她宮裏的宮女就被帶走了,五日後,慎刑司審訊結束。

如沈初宜預想的那樣,吳有德始終沒有改變口供,而他的家人也只是普通貧戶,并沒有什麽特殊之處。

倒是紅香,因吳有德的供述,終于開了口。

她的口供與吳有德一致。

于是,謀害沈初宜這件事,就成了定案。

路答應因妒恨沈初宜,命紅香在她的湯羹裏下魚骨,意圖謀害她的性命。

最後事發,路答應畏罪自缢,留下遺書殒命。

然而長信宮中,是不可能有自缢的妃嫔的。

故而次日蕭元宸下旨,言說路答應疾病突發,倏然崩逝,追封為從七品選侍,賜封號為柔,歸葬皇陵妃園寝。

不過蕭元宸剛登基四載,身邊并無宮妃離世,他自己的皇陵都還沒修葺,更不提妃園寝。

因此,柔選侍只能暫時停靈于西郊皇陵殡宮,等待妃園寝的修葺完成再入葬。

三日後,蕭元宸下旨,封路勳為涼州府尹,專修水壩而去。

沈初宜不知,蕭元宸見路勳時,告訴他因涉事的沈婕妤不計較柔選侍的所作所為,甚至懇請陛下厚葬,才能有今日的結果。

路勳中年喪女,白發途生,他跪在蕭元宸面前,幾乎是老淚縱橫。

蕭元宸垂着眼眸,深深看着一下老了十歲的路勳:“路勳,你莫要辜負柔選侍,也沒要辜負沈婕妤的寬宥。”

他頓了頓,起身來到路勳身前,親自扶起他:“路勳,你更不要辜負朕。”

他和善地拍了拍路勳的肩膀,态度溫和。

“涼州百姓等着你,幫他們走出連年水患的困境,到了那時,朕再調你回京,重回工部。”

從京官原調苦寒之地,雖從正五品的員外郎成了從四品的涼州府尹,可這調令明升實貶,這個結果,是所有人都心之所向的。

但蕭元宸把前後仔仔細細說來,言辭懇切,多有鼓勵,顯然,他對路勳并非随意貶谪。

路勳乍聽喪女,痛苦悲切,卻也勉力聽清了蕭元宸的話。

皇帝深切的期盼,讓人不敢辜負,也不能辜負。

路勳想要再跪,卻被蕭元宸牢牢扶住。

“臣定肝腦塗地,以報君恩。”

蕭元宸沉默片刻,嘆了口氣:“你去送一送柔選侍吧。”

一旦梓宮離開暢春園,送往西郊皇陵,從此之後,父女兩個便再也不能見。

路勳的眼淚再度流下。

他這次不顧蕭元宸的阻攔,直接跪倒在地,嘭嘭嘭磕了三個頭,一句不言,唯有淚千行。

宮裏的事情,并非能簡單說清。

明面上,柔選侍是謀害沈婕妤未遂,羞愧自缢,按理不應追封,但宮中的事情從來不被外人道也。

再大的醜聞,也要被太平掩蓋。

所以柔選侍能被追封升位,也被賜了美谥,甚至還能葬入妃園寝,享受皇家香火供奉。

取而代之的,是路勳“升遷”出京,去苦寒之地為國效命。

皆大歡喜。

怎麽不是皆大歡喜呢?

知道這個結果之後,沈初宜嘆了口氣,卻對舒雲道:“盯好慎刑司,一旦欣心放出來,就找機會見她一面。”

五日後,柔選侍的梓宮送出暢春園。

與此同時,楊昭儀診出喜脈。

她已懷孕一月有餘。

兩位太後皆很歡喜,下懿旨冊封楊昭儀為正四品惠嫔,位列九嫔之位。

賞賜如流水一般送入惠嫔宮中,建安伯家中也有恩賞。

寂靜了多日的暢春園,重新熱鬧起來。

沒有人再記得年輕薨逝的柔選侍,也無人再記得之前的沉悶和凝重。

一切都是歡喜的。

一晃神,就到了七月末。

暢春園越發炎熱起來。

秋老虎的威力也蔓延到了一向涼爽的暢春園。

沈初宜用了幾日冰,一直都意興闌珊的,也不愛出門。

前幾日是因柔選侍的事,之後是的确太熱,讓她孕期不适,因此沈初宜就安穩待在桃花塢,安心養胎。

這一日沈初宜正在讀書,甄順便快步進來,一邊把額頭的汗擦幹淨。

“娘娘。”

沈初宜放下書本。

甄順才道:“三日後的宴會取消了,聽聞明熙公主歸京路上偶遇山洪,她留在禹州救災,暫時不回京。”

明熙公主本來要在八月初歸京,她兩載未歸,兩位太後都很想念她,故而暢春園一早就準備了盛大的歡迎宴。

不過既然明熙公主不回京,那歡迎宴也不用舉辦,除了一直操持的宜妃和耿貴嫔,大家依舊各過各的日子。

沈初宜點頭:“知道了。”

甄順便道:“欣心被送出慎刑司了,她沒有嫌疑,如今在尚宮局當差。”

沈初宜神色一滞,片刻後道:“安排吧。”

這一日,暢春園難得落了雨。

淅淅瀝瀝的小雨壓住了秋老虎的威力,驅散了些許悶熱。

偶爾有風吹來,也帶着涼爽的水汽,真正的秋日似乎已經到來。

欣心身上有傷,做不了重活,趙姑姑倒是慈悲,吩咐她去雨花閣打理花卉。

欣心比以前瘦了一大圈,整個人都沉默下來,顯得十分內斂。

她悶着頭踏入雨花閣,就聽到一把熟悉的嗓音。

“欣心。”

欣心猛地擡起頭,就看到舒雲正在對她笑。

在舒雲身後,沈初宜正坐在窗明幾淨的雅室裏,整垂眸看過來。

猶如慈悲的觀音,正含笑福照世人。

欣心的眼淚一下子就奔湧而出,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卻不敢哭嚎出聲。

她只用很小的聲音說:“婕妤娘娘,我們小主是被人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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