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章

第 15 章

好在當事人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程愫低下頭，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坐了一會兒。

…

蔣廷琛來的很快，還帶着個男人，看穿衣打扮和對蔣廷琛的的态度，應該是司機管家一類的。

看見蔣慕妍喝得爛醉的樣子，蔣廷琛有些嫌棄地“啧”了一聲，提着鑰匙串在她臉上冰了冰：“喂，蔣慕妍，別裝了。”

程愫看得直皺眉，怎麽都對阿妍這麽粗暴，不過人家是兄妹，她無從插手。

蔣廷琛有些頭疼地扶額，對跟着的男人說：“王叔，麻煩你幫忙擡人了。”

男人點點頭，上前準備拉起蔣慕妍，讓她胳膊搭在他後背上，還沒碰到人，蔣慕妍突然發起酒瘋：“別碰我！！”

蔣廷琛挑挑眉：“不裝了？”少跟他來這套。

蔣慕妍大着舌頭：“我、我要阿愫來陪我……”

蔣廷琛：“省省吧，她那小身板可扛不動你。”

程愫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她确實有點太瘦了，好像還真攙不動阿妍……

蔣慕妍撅起嘴，一把抱住程愫的胳膊：“我的，不許搶。”

然後又開始發酒瘋，嗚嗚地哭。

蔣廷琛已經沒眼看了，目光掃到一邊抱着雙臂面無表情的溫彥白，出聲：“那什麽，你有事就先走。”

他看向程愫：“她家裏出了點事，所以才在這耍渾，你也別管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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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愫擔憂道：“方便告訴我，怎麽一個情況嗎？”看阿妍喝這麽多，第一次這麽失态，想必是讓她很難過的事吧。

蔣廷琛很是直白：“不好意思啊，不方便。”

程愫意會，點點頭不再追問：“那阿妍就拜托你了，學長。”

蔣廷琛漫不經心“嗯”了一聲，似乎瞟見什麽，露出一個笑容：“你叫我什麽？”

程愫不明所以，只好重複了一遍：“學長。”

“哦。”蔣廷琛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道：“好的，學妹。”

-

臨走時，她沒忘把那束捧花抱上。

出了“暗香”，天色已經黑透了，這邊是個繁華的街區，亮起的燈光五彩缤紛，但好像有點太繁華了，程愫一下子對白天來時的路沒了印象。

她四處張望，不斷在原地變換着方向，就是想不起來該往哪邊走。

“你怎麽回？”身後傳來他清冽的聲音，和這天氣一樣，冰冰涼涼的。

程愫扭頭：“嗯……我想去坐地鐵，但是找不到路……”這樣說，會不會顯得自己好笨？

溫彥白身上多了件黑色的外套，似乎剛剛去了趟超市，手裏提了一個袋子，裏面裝着一些……

袋子不透明，但程愫大概能猜到那是什麽。

溫彥白略一沉吟，道：“我也要去地鐵站，一起吧。”

程愫以為自己聽錯了，“……啊？”

男生邁着長腿，已經走了在前面，程愫頓了頓，連忙小跑着跟上去。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她跟了上來，他步子放緩了，兩人站在路邊安靜地等紅綠燈，并肩站在一起，卻隔了一些距離。

好像夢。

明明不是什麽節日，路口卻很熱鬧，巴士來來回回，明亮的路燈下，站着抱着吉他彈唱的路演歌手，唱了一首粵語歌。

“分分鐘都盼望與他相見……”語調纏綿而緩，很是深情投入。

不遠處，洗腳城的碩大燈牌變幻着不同霓虹的顏色。

程愫盯着紅燈變換的數字，心情像一片一片落下的雪花，零零散散的，漫天飛舞，又輕飄飄地着陸在溫床，很快融化。

身邊的男生打斷她的出神：“跟上了。”

程愫這才敢擡頭，追随着他的背影，快步跟上去。

-

程愫跟着他左繞右繞，完全不知道這哪是哪，身邊的風景依舊陌生無比。穿過那個繁忙的街區，他們來到一條小路上，兩邊都是三四層的居民小樓，路燈暗淡了不少，環境有點黑。

她走着走着，似乎踩到一根斷裂的樹枝，被狠狠絆了一下。

所幸及時撐住了一旁的樹木，沒有摔倒。

走在前面的溫彥白聞聲回頭，折返：“沒事吧？”

程愫臉色微紅，好在沒被他看到剛剛出糗的那一幕，她低聲道：“鞋帶開了。”

其實程愫能感受到，不止鞋帶，後鞋底那塊，膠也開了。

可是她不想被他看到鞋底“趿拉趿拉”的樣子。

手裏還抱着花，程愫有些手忙腳亂，準備把花放地上，再處理她的鞋子。面前伸過來一只修長的手。

溫彥白：“我先幫你拿着。”

他接過來那束捧花，程愫蹲下身子去系鞋帶，順便悄悄地用手把鞋跟開膠的那裏，使勁往回壓了壓。

頭頂傳來他有些疑惑的聲音：“今天你生日？”

程愫擡眼，男生幹淨的指間捏着花束中央插着的賀卡。

她連忙解釋：“不是的，三天前就已經過了，和家人一起過的。這次是阿妍，呃，阿妍給我補過的。”

聲音越來越小，她其實沒必要解釋那麽多的，似乎有想讓他記住她生日的嫌疑。

“哦。”

見她起身，溫彥白把花遞給她：“生日快樂。”

也是補的祝福，今天并不是她的生日了。

但是，程愫心裏還是“啪嗒”地悄悄綻開了一朵花。

一句平平無奇的祝福，但是來自于他。

-

地鐵站就在前面不遠處了，這場只有兩個人的“路程”，終于要走完了。

站內一下子明亮無比，程愫眯着眼适應了一會兒，才看向指示牌。

“你去哪？”

“城西。”

溫彥白好心給她指路：“你要去城西的話，往這個方向坐，到了XX站，導二號線。”

程愫：“噢好的，謝謝。”

他随意揚了揚手，“再見。”

“再見。”

他家似乎在另一邊，和她坐的班車方向相反，正好過來一輛擁擠的車廂，他似有停頓，還是走了上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程愫站在原地等車，列車呼嘯着走了，一下子将兩人距離拉遠。

…

往城西去的人倒沒那麽多了，程愫站了兩站，地鐵上剩了很多空位，她找了個靠欄杆的座位坐下。

先給蔣慕妍發了條慰問的短信，手機快沒電了，她只好把手機放兜裏，盯着對面地鐵窗戶上的倒影出神。

腦子裏又浮現了剛剛的場景，溫彥白遞花過來的時候，程愫留意到了一個細節，雖然一閃而過，但她知道，她沒有眼花。

黑色外套袖子往上走的時候，露出了一點血痕。

傷口沒有多深，已經結痂了，卻依舊顯得血肉模糊。

一看就不是意外劃痕，筆直的切口走向，傷痕交錯成一個歪歪扭扭的“x”形。

那明顯不是他那天砸牆傷到的地方，是新傷。

…

還有他整張臉被袅袅煙霧蒙住的樣子，五官就在霧中若隐若現，被霧扭曲。

程愫對抽煙這件事不太喜歡，小時候，來爸媽店裏買東西的有很多中年男人，幾乎人手一支煙，有的人拿着煙就進店，她總是會被嗆到。

溫彥白抽煙，她依舊不喜歡，但是，程愫能恍惚窺見他身上壓抑的巨大情緒，怎麽辦呢，沒有出口，人就要憋死了。

那些都是發洩嗎，程愫心想，他真是個複雜的人。

而且，她在想，那樣…如果真的那樣對自己的話，他那時有多痛。

-

十七歲後的日子照樣如流水匆匆，程愫偶爾會在學累了時候，擡首望向窗外，不知道是不是在醞釀初雪，灰白的天空，像極了燃盡的煙灰。

然而少年少女們卻是鮮活的，适合他們身份的只有春夏，在秋冬這樣陰冷衰敗的季節裏，四處彌漫的歡笑打鬧顯得違和，卻被銳化得清晰無比，似是清醒中的一場夢境。

周五下午的選修課前，許搏走過來，敲了敲她的課桌，“走嗎，上課去，一塊。”

班裏只有三個人選了冷門電影賞析，她忍不住看了看空着的後座，許搏又重複了一遍，她驀地回神，點頭：“好的。”

“我幫你拿書。”他說着遞過一只手來，程愫猶豫了半晌，拒絕：“不用了，我自己拿吧，不重的。”

兩人并肩走在綜合樓的走廊，來來往往去不同教室上課的學生有很多，有不少認識許搏的，很是促狹地沖他擠眉弄眼。

“喂，你小子，違紀了啊，我要去早戀稽查協會舉報你。”有男生笑着使勁勾了下許搏的後背。

“滾你丫的，該幹嘛幹嘛去。”許搏笑罵了一句，下意識去注意身邊女生的神色。

可惜的是，她似乎沒聽見他們的對話，像是在想事情，對周圍一切都充耳不聞。

…

程愫慢慢走着，最近新一輪的月考成績出來了，她的物理一直在進步，總分排名也到了班裏前二十。

前幾天從王樂佳那兒聽說，高二分文理班，會參考高一所有大考的成績，按照比重生成一個總排名。排在年紀前兩百的人，能去尖子班。

王樂佳還說，理科尖子班和文科尖子班在一層樓，平行班在另一層樓。

她在思考接下來的幾次考試，每科分數至少達到多少才能穩進尖子班。

-

到了選修課教室，老師早早站在講臺上，因此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聊天搞小動作的人少了很多，電影開始播放，程愫盯着電影屏幕，想等一會兒老師盯沒那麽緊的時候，再拿出作業本。

只是今天放的電影，不再那麽無聊，是部日本的劇情片，程愫看了一會兒，竟然有些入迷。

劇情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程愫跟老師打了報告，去了趟洗手間。

她面色蒼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純白布料上那抹嫣紅。

敏德的冬季校服是格子毛衣夾白襯衫，下半身是深藍色的棉質裙子。沒有姨媽巾，勢必會弄到裙子上，深色洇開一塊兒，很難洗。

程愫糾結了幾秒，還是先整理好衣裙，回班先拿衛生紙墊上。

剛出衛生間，她低着個頭，不小心撞上了人。

額頭磕到一堵溫熱的牆，他周遭卻挾帶了一股寒氣，程愫下意識後退一步，連忙道歉。

男生沒有說話，他似乎剛從外面回來，身上……帶着煙味。

程愫心中一動，卻無暇多顧，匆匆跟他道了句“嗨”，就準備離開。

肚子絞痛，讓她頰側肌肉發力，程愫想着，可能……光墊衛生紙也不夠了。

“等下。”

溫彥白從背後叫住了她。

程愫轉頭，男生卻扔過來一件校服外套。

她有些懵懵的，攥着他的衣服，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溫彥白沒有看她，“裙子。”

他只說了兩個字，像是某種不方便進行下去的暗示。

程愫看不到身後，只好跑到公共區域的鏡子那裏側着身子看。

緊接着，她耳根開始迅速發燙，眼前一陣空白，那塊深色的印記，已經很明顯地落在布料中央的位置。

什麽時候弄上的？多久了？

她腦子轟了一聲，剛剛，她可是去了很多地方，還和許搏一起走在人多的走廊……

程愫腦子裏這才回憶起只零片段，有人向她投來的促狹目光……不會是因為……

…

看她站在原地無措的樣子，溫彥白道了句：“過來。”

程愫咬住下唇，盯着眼前帶着清爽香味的寬大外套，她正好要還給他。

男生接過來那件外套，下一秒，俯身。

程愫不由得放大了眼睛，他雙手繞過她腰間，将兩只袖子綁成一個牢固的結，正好衣服下擺将她的裙子覆蓋得嚴嚴實實。

鏡中，這個動作讓他的側臉與她距離拉近，程愫覺得，是能越過她心理防線的近，挺拔的鼻骨、薄唇微抿成一道淩厲的線，割斷她所有下意識豎起來的細小神經。

可偏偏他的目光冷淡，不含一絲風月，低頭看她的時候，深棕的瞳仁如同一口古井，似乎能随時随刻吞掉她的靈魂。

溫彥白沒有說話，程愫低低道了句“謝謝”。

第一次她沒有等他反應，逃也似地，迅速離開了這個見證她尴尬的空間。

燒意後知後覺地淹沒感官，她小跑了幾步，回教室跟老師打了報告，得到準許後，才飛奔到學校小賣部買衛生巾。

…

弄好一切後，程愫回到班級，電影似乎已經演完了，老師在臺上做着總結。

見她回來，不少人将目光投向她，程愫抱着那件校服外套，迅速回到座位上。

“你去哪了？”許搏悄悄湊近問她。

程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回複。

“剛剛老師點你的名了。”許搏道。

“下周，該你和溫彥白做最後一次彙報了，然後就結課了。”

程愫點點頭，許搏見她不太想多言，也坐正了回去。

她用手背冰了冰臉，在外面待了那麽半天，溫度還沒有降下來。

那件搭在她腿上的外套，順勢暖了她的肚子，衣物蓄積的溫度如同一雙溫熱的手，輕輕揉化那不斷攻擊神經的絞痛。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時，程愫閉上了眼，全身過電一般打了個激靈。

瘋了，她剛剛一定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