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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禹稱被餘響載到市郊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了。一路上搖搖晃晃地,他一直靠着椅背閉目休整,午後的斜陽偶爾躍動着,搖晃着掠過他英挺的鼻梁和臉龐。
車內氣壓極其低沉,餘響這車開得戰戰兢兢。他忍不住餘光瞟着這個繃着俊臉的男子,試圖像往常一般調侃兩句緩和氣氛:“喲,我們這金牌鹿教授今兒個又受什麽氣了?是又被女學生遞了情書啊,還是拉了小手啊?哎,你跟哥說,哥幫你把那些小妞追回來再甩了解氣。”
鹿禹稱好看的眉頭幾不可查的皺了一下,餘響立刻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完了,撸着虎須了。就看到那頭鹿禹稱并沒有睜眼,而是微微放緩了金絲邊眼鏡後的褶皺,略微低沉的聲音一下子捏準了餘響的軟肋:“行啊,你去追,反正老爺子手頭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我挺感興趣。”
此老爺子乃餘響的親爺爺是也,年輕時極具商業眼光和魄力,一手創建了如今餘氏商業帝國。但這老頭實在冥頑不靈,原本餘響成年後要給他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壓縮到了百分之五,只因為餘響在他眼中實在不夠成熟穩重,甚至還有些纨绔子弟的浪蕩作風。
早先餘響說要開心理診所,自己幹一番事業,就拉了極其符合老頭心目中未來繼承人形象的鹿禹稱,老頭還真就對鹿禹稱看上眼了,巴不得換個孫子,還揚言:再不收收心,就把他那百分之二十給鹿禹稱。
餘響聽着他果然提起這茬,頓時一口氣憋得牙疼,沒好氣的說:“你不是看不上老頭那股份,說不要麽?再說了,我記得你讨厭經商啊。”
鹿禹稱嘴角略微往上抿了抿,偏過頭來,眼睛略微張開一條縫,透過金框眼鏡斜睨了餘響一眼:“你沒看到老爺子當時恨不得拱手給我的樣子嗎?你以後,少吃點女人的口紅,腦子容易變笨,這麽簡單的心理戰術都看不透了?”
說完就又把頭偏了回去,眼睛也随之再度阖上:“這股份我拿來可以賣,有錢進賬我哪有理由拒絕?我看你那二叔就不錯。”
“你!”餘響氣得想摔方向盤,罷,罷,是他看不清形勢,今兒這鹿禹稱怕是遇到大事兒了啊,以往幾次講座被女學生纏住,他調侃起來,也沒見他這麽生氣的。想到這裏,餘響又開始有些幸災樂禍起來:這丫,怕不是給女學生強抱強吻了吧?或者更勁爆?哎呀呀,那可就……
似乎感應到他腦子裏在想些什麽,鹿禹稱抱着的手臂作勢一松,餘響瞟了瞟前面的紙巾盒,馬上正襟危坐好好開車。
十分鐘後。
“到了。”餘響把車子停穩,側過頭來看他。
鹿禹稱慢慢睜開了雙目。他适應了一下,往窗外望了一眼,跟着皺了皺眉,擡手把手中的眼鏡丢給前面。
餘響條件反射地接住了。他有些奇異地左右看了看,一面随着他慵懶的步伐下車落鎖,一面開口問他:“哎你什麽時候近視了?還搞個這麽老派的眼鏡……”
鹿禹稱雙手插兜,深吸了一口郊區秋來的氣息,閑閑的目光瞥了過來:“我的視力,你再站遠一些,也能看清你襯衣第二顆紐扣下方的細微褶皺,很明顯,是被女人抓的。”
“哎!”餘響條件反射地低頭看了一下,還愣是不信地擡手撫平了一下,然後隔着距離瞪着眼睛像看怪物一般看着鹿禹稱:“你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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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還不确定,”鹿禹稱微微挑了一下眉,擡手點了點他,“你的眼神和反應告訴我,我是對的。”末了,他還補了一句忠告,“下次,記得提前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和反應。”
接着他轉過頭去,自言自語般,頗有幾分生氣又無奈地說:“我之前向上面投訴說,講座學生們拍照錄影的太多了,影響我心情,學院發回來了建議,讓我自己做派成熟一些。”這算是對眼鏡一事的解釋。
餘響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又拼命忍住了。低頭看了一下指尖捏着的那個金絲邊眼鏡,不忍告訴這個年輕的教授一個事實:可能戴上眼鏡的他,對現在的女學生才是一種更致命的誘惑。
這些話他從不同鹿禹稱争論。跟這種理論儲備高破天際,實戰經驗卻低到塵埃裏的零情商高智商天才争辯問題,只會讓尋常人累死氣死而已。
喲,不過……今兒大天才這語氣這聽着,火氣有些大,怕是被那些小朋友惹得不輕啊。也是,讓他這種掐着秒表計時收費的非人類物種滔滔不絕地對着一群于他而言智商不在一條線的庸庸之輩講話,還要被圍觀被提問,沒有當堂暴走真的已經很給面子了……當然,餘響不知道的是,情況比他想象得還要糟糕……
餘響跟他打了個招呼,然後把車鑰匙抛給鹿禹稱:“我明兒得去J省開會,這會兒剛好去高鐵站,你自己開車回去。晚上可能會下雨,傘給你。”
餘響又把傘丢了過來,然後接着交代:“這兩天行程我都給你發遍了備忘錄,診室也是。工作量照舊。随你心情。”
鹿禹稱懶得聽他絮絮叨叨,轉身随意地揮揮手,大步往裏頭走。
郊區這邊比之市區好的地方就是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個小院,平房又剛好讓視野顯得很空曠遼遠。
他走進那戶之前來過一次的棗紅色木門內,象征性地敲了敲,屋內那個正在棗樹下的石桌旁做小荷包的婦女先是擡頭看了一眼,看到是鹿禹稱時,整個人因為喜悅和興奮,立刻就往起站,因為久坐踉跄了一下才站了起來:“鹿醫生……哦不,鹿老師來了?”
上次的時候,鹿禹稱曾經明确說過自己不是醫生,職業性質和醫生不同,這個婦女倒是上心了。
她一面有些拘謹地迎了上來,然後雙手不自然地在身側的圍裙上搓了搓,熱情地把他往屋裏頭讓,話裏話外掩抑不住的欣喜:“可算是把您給盼來了。他這陣子啊,還是跟我們誰都不說話不理人,學更是死活不去上……哎,好端端一個孩子,去年還參加比賽拿過獎呢,突然就……”
鹿禹稱沒聽她說完,掀門簾而起的聲音微微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婦女愣了一下,看着到了,收回了自己寒暄的話頭,然後準備直接推門進去。
鹿禹稱趕忙出聲阻止她:“楊女士,我來吧。”
對面的婦女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兩只手有些無處安放地互相搓着,臉上的表情甚至有些敬畏,她眼角的褶皺随着笑容而起:“瞧我,真是的。您來您來,上次您來過以後啊,小傑那可是三個月來第一次對人講話。”
也就是那一次,看上去理應是她晚輩的鹿禹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瞬間猶如神祇。不用說,她一定是把他當成救死扶傷的華佗在世了。鹿禹稱也懶得再和她解釋一遍自己和醫生之間的差異。
他看着婦女遠去的身影,擡手敲了敲門,然後問了一句:“我可以進來嗎?”
裏面許久沒有回音,但是能聽到漸有踢踢踏踏和東西碰撞的聲音傳過來,鹿禹稱試着推了一下,門很容易就從外面推開了。
他擡腳踏了進去。
屋子裏有些昏暗,帶着一股長久不見太陽的黴濕味兒,那頭的窗戶被自內用木板盡數釘住,不見一絲日光。屋頂中央垂下來一個日光燈,散發着有些微弱的光。
窗戶旁邊是一張單人床,再旁邊擺了一個泛舊的書桌,一個纖瘦的面色有些蒼白的少年正在那裏玩積木。他只在鹿禹稱進門的時候條件反射地擡頭看了一眼,之後便又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那堆花花綠綠的積木上。
陸禹稱毫不介意地坐在他身旁那個看起來并不很舒适的小床上,他雙手有些随意地撐在身後,毫不在意襯衣弄出的褶皺。
隔了一會兒,他開口極其平常地問男孩:“她最近還有從你的窗子裏跳進來嗎?”
男孩正在擺弄的手頓了一下,然後他扭頭看着陸禹稱,嘴角慢慢上揚着,似乎要露出一個微笑來。隔了會兒,他又癟了癟嘴,轉回了身去。
陸禹稱看着他瘦削的略微拱起的背影,淡然地開口:“你剛剛那個眼神告訴我,她又來過了。”
男孩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把手中的一個三棱錐放在他堆砌的房子的頂端,然後他回過頭來看着鹿禹稱,聲音還是十一二歲沒有變聲的男孩聲,可語氣卻老氣橫秋的樣子:“如果我說有,人們一定又會把我當成神經病,或者中邪了。”
鹿禹稱在他說話期間一直目光柔和且專注地看着小男孩終于肯同他直視的眼睛,他側目看了一眼小男孩堆砌成的城堡:城堡從外觀看氣勢恢宏,絕對比同水平少年堆砌得要精美得多,但是有些地方顯得很不尋常。這個城堡沒有一個與之相配的大門,它全部可以接通外界的就只有一個窗子,從窗子可以看到裏面是一只被關在籠子裏的小兔子玩具,籠子外面,是虎視眈眈的大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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