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餘響一早出門,一面打着領帶一面哼着小曲,被沙發上蠕動着的不明物體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是被薄被裹得蠶蛹般的陸之暮。
根本掩飾不住笑意,餘響樂呵呵走過來,看戲:“喲,陸小姐好興致,一大早這是表演什麽行為藝術呢?”
陸之暮趴着掙紮了一下,抽手失敗。擡頭從散亂的頭發間露出小臉來,笑得比哭還難看:“能麻煩您幫我一下嗎?”
“哎?”餘響傾身“好心”的幫她解開,還要假裝驚訝,“我還以為陸小姐能夠自己鑽出來呢?話說你是怎麽把自己捆進去的?”
陸之暮擡頭瞪了他一眼,哭喪着臉:“我以為是你……”
從對方眼裏看出彼此的無辜和無助,二人同時把目光投向餐廳裏氣定神閑吃早餐的男人。
“哎呀呀,不好意思陸小姐,”餘響憋着笑一陣胡亂扒拉,卻把她越勒越緊,末了笑得無辜無比,揚着嗓門,“也不知道是誰,有特殊愛好手藝卻奇差,蝴蝶結都不會綁的啊……我解鎖姿勢不對,好像,打成死結了。”
陸之暮呼吸困難,欲哭無淚:“那、那怎麽辦啊……”
“哎呀,這事好辦,你等着,我找把剪刀啊。”餘響起身前還特意确認了一下那領帶的确是個死結。
身後飄來某人幽幽而冰冷的聲音:“你敢剪試試。”
餘響手抖了一下,讪笑:“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個視頻會議,哎喲喂都這個點了要遲到了!”
陸之暮眼淚汪汪目送他逃之夭夭甚至竊喜的身影:“……”喂你當這是剪裁呢不讓剪就不剪了啊!要出人命的啊!
命還是要的,陸之暮艱難地仰着頭看着那頭倚着門框抱着手臂的男人,讨好的笑:“鹿先生……您能幫我解開麽?”
人家手一攤,帥氣的臉上笑得雲淡風輕:“我為什麽要?”
不是你綁的麽!!!
忍住忍住,陸之暮勸說着自己,央求他:“我想上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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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的潔癖大佬果然鼻子一皺縮,想了想還是幾步跨過來,試着扯了扯,綁得更緊了。鹿禹稱好看的眉頭微皺,他記得自己沒有綁那麽多結啊,也沒這麽死。
陸之暮覺得自己快被勒出隔夜飯了,況且她也是真的想要上廁所的,眼泛淚花:“鹿先生,要不,還是剪吧。”
鹿禹稱摸着下巴沉思,果斷拒絕:“不行,這條是我很喜歡的。”
陸之暮想哭:“那您綁的時候為什麽不選別的呢?”
“別的更喜歡。”
“……”
忍住了罵人的沖動,現在一切通通都敵不過她此刻的三急之首,陸之暮虛心請教:“鹿先生,您昨晚,為什麽要把我綁起來?”還綁成這副鬼樣子?!!!
鹿禹稱一臉正色:“你不去睡客房,餘響又在這裏。”
還是自己誤會他了,陸之暮內心沒由來的有點感動:“您這是擔心我嗎?可是,您把我綁成這樣,萬一我倆有什麽事,我連跑都不能吧?”那恐怕這軍功章得有他的一半。
鹿禹稱好看的眉毛一挑:“我是擔心餘響,他可能還不了解被某不知名狗皮膏藥黏上的痛苦。”
陸之暮:……我謝謝你全家。
到最後,鹿禹稱終于同意剪開了他心愛的領帶,條件是換一條新增條款,盡管他現在還沒想好。
剪完之後兩個人都氣喘籲籲,陸之暮總覺得鹿禹稱明明是無意間碰觸到她腰間的手像是火源,一點點把她的腰灼的發燙,被他的氣味包裹,臉頰也跟着緋紅。天才的氣息太可怕惹!
鹿禹稱覺得這個女人實在是太煩了,不是她讓剪的麽,還全程扭來扭去的掙紮,而且她身上微微發熱而散發出來的很自然的香味……好像,不讓人讨厭。這味道他有些熟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聞到過,此刻才突然想起。
目光一點一點移到陸之暮的臉頰上,再然後,和她淺淺對視。是了,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理應記住她的,也是這樣一副臉頰緋紅,一臉緊張的模樣,大眼睛瞪着他,只是比現在多了一分警惕和畏懼。只是後來,究竟是為什麽沒有馬上想起來呢?
三個月前,鹿禹稱在B市郊區一家高級私人會所見過陸之暮的。
彼時他正在和一位極其富有的心理障礙患者進行一場可謂變态的“獵殺游戲”,為他的觀察治療,也為他這個天才的大腦裏某個難解的課題。
他十分信奉榮格先生所提的“讓自己和病患産生同理心”這個觀念,這些年,他從蹒跚嘗試到游刃有餘,每一次,都是讓自己的思維去無限接近一個個奇特甚至變态的病人的思維。
所謂的“獵殺游戲”,無非就是他和這個富豪病患裝扮着成獵人模樣,手持橡皮彈槍,這種槍不會傷人,但打中人極疼。而所謂的獵物,則是富人招聘中的50名年輕貌美的女孩子,裝扮成各種各樣的動物模樣,臉上塗着油彩臉譜,穿着有幾分暴露。
原本來的小姑娘們許是只想通過陪這些有錢人玩一點刺激又古怪的游戲,好輕松換得一份不菲的報酬和一個潛在的機遇,到了現場她們才被通知要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活得越久,報酬也就相對越豐厚。
陸之暮是其中表現尤為特殊的一個。她一開始就是純沖着錢來的。她眼神堅定又不屑,精神高度緊張,每一次追蹤和逃跑躲避都格外迅速敏捷--即使受了傷也不哼一聲,沒有任何抱怨。
這跟中途甚至一開始被橡皮彈擊中或者被利器抓傷就摔東西走人或者痛哭的女孩子截然相反。
鹿禹稱記得她當時扮演的是一只灰色的兔子,這意味着她不僅要躲避獵人的圍捕,還要躲避同參加游戲的扮演“獵豹”、“老虎”、“禿鹫”等等女生的捕殺。
她當時的代號是Omega13,弱者中的弱者,也是鹿禹稱結束狩獵前的最後一只獵物,卻幾乎消耗掉他之前加起來三倍多的體力。
鹿禹稱還記得他是用模拟器裏的聲音和陷阱的引誘才把她逼近一片“灌木叢”裏時的場景,這個房間位于整個會所的最邊緣,而整場游戲因為獵物的繳殺殆盡臨近落下帷幕。
鹿禹稱逐漸逼近,終于發現自己中了圈套并且無路可退的Omega13在幽暗的夜色中眼神中終于露出了驚恐,一點點畏懼地後退,終于抵在了布滿荊棘的牆上。鹿禹稱一手撐在她的頭頂,另一只手中的槍順勢抵在了她的肚子上。
鹿禹稱覺得,每一次“同理心”的找尋他都很成功,就好像僧人入定的狀态那樣可感知,這一次也是,因為他心底裏竟然真的升騰起一種變态的殺戮以及性的另一種形式的代償得到滿足的快感來。他此時也是個十足的變态。
陸之暮看着鹿禹稱眼神一瞬散開而後聚斂的光芒,腦海中和他閃現過同一個畫面,三個月以前,她處心積慮的開始。
那時,她差一點就可以躲過那場殺戮游戲最後的五分鐘,只要躲過了……那個胖男人将會付給她十萬塊的酬金。那可是十萬塊!
可惜這世上從沒有如果。陸之暮氣得咬牙切齒,她幾乎到手的十萬塊輕易地斷送在這個男人的手裏。
她眼神中的恐懼一瞬間被絕望代替,那裏剛剛升起的光倏然熄滅。她擡頭對上了這個“獵人”的眼睛,就好像每一只動物死前渴望窺見獵人的心。
那人好看的眉眼就在她的眼前,他身上清冽的氣息一瞬間将她包裹,而他手裏的槍抵在她的腹部,随時等着要她的命。
陸之暮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妄圖把這十萬塊的憤怒通通都化作眼神裏的殺傷力射向對方。
但他有一些奇怪,陸之暮忍不住蹙眉。明明臉上帶着的是和另一個圓臉矮男人相類似的貪婪和欲求的神情,卻夾雜了一絲她看得出卻看不懂的神色。
那個男人的臉逐漸靠了下來,氣息噴灑在她的臉頰和耳邊,陸之暮側頭躲了一下,終于徹底死心的閉上了眼睛。
“You are hunted。”那人在她的耳邊輕語,聲音低沉暗啞,像是死神來臨的召喚,帶着震懾人心的酥麻。
這聲音讓她不由得産生一種錯覺,仿佛她真的将死,聽到了屬于自己的安魂曲。陸之暮渾身一震,幾乎真的在他的聲音裏死去。
槍聲響起的時候,陸之暮忍不住的戰栗,這是本能反應,也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但身體卻沒有傳來本該有的劇痛。她倏然睜開眼眸。
胸前那個代表心髒的按鈕一瞬間被按下,樓下立刻想起了游戲結束的提示音和歡呼聲,陸之暮愣怔着,只顧看着鹿禹稱逐漸遠去的眉眼。
他勾着嘴角輕輕地沖她笑了一下,轉身漸漸離去。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低下頭看了看,才發現那個橡皮彈側過了她,被打進了身後的灌木叢裏,深深嵌了進去。
回憶到這裏算是一個了結。如今兩個人再次如此貼近獨處,依舊不合時宜,只是他們都變化很大。
餘響撐着門框咳了咳,臉上帶着無比欠揍的笑:“兩位,我是不是不小心打擾到你們了。”
陸之暮臉騰然一紅,幾乎在他和鹿禹稱的目光下無處遁形,拖鞋也來不及穿,跑到衛生間關上了門。心跳如雷。
You are hunted.你被捕了。不知道為什麽,她腦海裏突然冒進了鹿禹稱低低沉沉同她說的第一句話,像是暴雨來臨前的沉雷,從那時彌漫至今,把她的心打到亂無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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