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觊觎

觊觎

陳艾卅拿向咖啡的手沒有停頓,半點看不出不自然,可心裏跟投了個驚雷一樣,他不知道斯昀看出了些什麽,女孩的第六感他向來敬畏又忌憚。把杯子裏的最後一點咖啡喝完後,陳艾卅笑了一下,帶了點吊兒郎當的意思,對着斯昀說:“學姐怎麽老覺得我換口味了,這麽不自信,不像你啊。”

斯昀也笑了一下,“在你面前自信有用嗎?”

“沒有嗎?”

對于這種對話間的拉扯,陳艾卅從不在下風,有的時候他甚至有些享受這樣推杯換盞的對話,他感覺是一場智力和說服力的較量,就好像兩個人都走在海邊,互相看誰的腳會先濕一樣。

“Issac,我有沒有說過我們為什麽會分手?”

“你說我不走心,”陳艾卅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人往前一傾,湊得離斯昀近了點,“時至今日,學姐還有什麽補充嗎?”

斯昀也不介意他這樣的表現,反而手肘放到了桌子上,手掌撐着下颚,對陳艾卅眯了眯眼睛,“你從來沒正經回答過我問題,也從來對我沒有疑問,你對我只有戀,沒有愛。”

說到這個,陳艾卅倒也有些不甘示弱,直接挑眉笑了一下,“學姐,別逗了,好像你缺愛一樣。”

“我不缺,愛我的人太多了,可那個小男孩缺。”

“他會把你當成救命稻草。”

“你在我這能全身而退,是因為我允許你全身而退。”

“他呢?”

這幾句話把陳艾卅砸得邊兒都找不着,他趕緊嘆了口氣,伸出一只手叫停,“學姐學姐,斯老師,停停。我怎麽聽着你就直接把我定性了?”

“陳艾卅,你知道學校裏都怎麽說你嗎?”

斯昀鮮少有叫陳艾卅中文名的時候,只有在他實在不聽勸的時候才說一句,而現在,他不聽勸的痕跡就多了起來。陳艾卅一頓,下一刻就笑了,雖然在笑着,可表情卻摻雜了些冷漠。

“怎麽說我的?”

“說你被他迷暈了,幫他還錢,給他騰地方住,還給他帶飯。”

陳艾卅聽着眉毛就皺了起來,連帶飯這種細節都知道,真是吃飽了撐的,說出話的口氣就更難聽了,“所以呢?”

“還需要什麽所以嗎?不夠明顯嗎?”斯昀的聲也冷了下去,“我是提醒你,別以後傳出去我交過的男朋友裏有個Gay,到頭來還來我這八卦。”

“斯昀,”陳艾卅的笑裏越來越帶了些玩味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在跟誰發脾氣,“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以自我為中心時候的樣子,特別不好看,我對只有戀,你呢?把我當什麽?裏程碑?好不容易拿下了那個拒絕了無數個人的陳艾卅?”

“你——!”

這次和斯昀匆忙的見面不歡而散,他從來沒有在女生面前這麽有失風度過,還是在名正言順的前女友面前,他知道斯昀來和他聊的目的是提醒他,讓他自己注意着些,別因為自己一些正常的情緒表現而影響了自己的判斷力,風言風語可從來不會疼惜人,想到什麽就是什麽了,有的時候根本也不需要看,胡亂謅一個,只要自己順了自己的想象,就足以有傳播下去的動力。

可要不是斯昀說得句句真切,陳艾卅也不會生氣。

明擺在眼前的,多年前就與自己分手了的灑脫學姐,都對自己始終持有暧昧,他想不到,如果童寬真的對他動了心,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在保住他不受傷害,并且能把自己的這些行為解釋清楚。

陳艾卅嘆了口氣,解釋得清楚麽,他自己都不知道。

好在這個問題陳艾卅沒困擾多久,工作的事兒有了眉目,他忙得幾乎沒空去思考這個問題,他比較有傾向的一家面向全球提供環保紙類的公司邀請他去面試,從筆試開始一直到最後的區域總經理面試,一共有5輪,并且都在兩個星期內完成,于是他忙得幾乎腳不沾地,連宿舍都沒回,基本都是直接回家弄,忙着調研行業資料、忙着調研公司資料、忙着做Q&A演練、忙着做自己Presentation的PPT,面到最後一輪,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陳艾卅幾乎要脫力了,HR最後告訴他回去等消息的時候,他走出辦公樓幾乎有一種出獄的感覺,但又有一種雀躍,幾乎要躍出來,迫不及待想與人分享。

再回到宿舍的時候,陳艾卅沒見到童寬。

上哪去了呢?他們也不是今天開組會,平時這時候也沒在教育超市收銀。

是不是和林琦換班了?

他揣着一些疑問,拿了件外套就慢慢悠悠地往教育超市的方向走,秋風好像更涼了一些,他攏了攏敞開着外套,想把涼風都隔絕在外套外邊。

走近的時候,卻發現梁臣在超市裏搬貨,陳艾卅有些好奇地走了進去。

梁臣見着陳艾卅,一個驚慌,手裏的貨一松,一整箱紅燒牛肉碗裝泡面掉了出來,還帶了貨架上的其他物件一起散了下來,林琦應該是聽見聲兒了,人還沒到,聲音卻從倉庫裏吼了出來,“我就說不要你弄,你非要逞這個能幹什麽?你看看——”

林琦見到陳艾卅的時候,也止住了話頭,“學、學長。”

“學長。”梁臣也跟着林琦喊自己。

陳艾卅突然有了當爹的感覺,不自然地“啊”了一聲。

“忙什麽呢?”但還是他打破的沉默。

“那個……”梁臣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我幫她搬貨,太重了。”

林琦一整個就不樂意了,“我讓你搬沒,你自己要搬的,本來我自己弄頂多慢一點,現在好了,撿就夠麻煩的了。”

什麽情況?

“對、對不起。”梁臣對林琦表達着歉意。

可在陳艾卅看來,平時這個聰明伶俐的學弟,這會兒就跟個憨包一樣,在外聯部的時候,他可從來沒露出過這副表情,不然陳艾卅也不能把下一任部長的位置交到他的手上。陳艾卅這會兒才發現,觊觎一個人,其實并不需要特別突出表現什麽,一舉一動都看得特別清楚。

他今天來不是為了八卦的,直接問了林琦一句,“童寬呢?”

“寬哥?”林琦回答道,“不知道,最近我都沒怎麽碰到他,他也每次是卡着點來,沒多聊。”緊接着林琦突然有些緊張,“學長,寬哥怎麽了嗎?”

失落感是從胃裏先冒出來的,然後慢慢随着血液的流動灌滿了全身,他記得離開教育超市前和林琦說了聲沒什麽,就是路過随便問問,但陳艾卅知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一定不像表達得這麽輕松,可他好像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掩飾了。

火車上的燈亮了,并不是特別刺眼的白光卻晃得陳艾卅睜不開眼睛,他用手掌遮住了雙眼,熱度從手掌渡到眼皮上,眼睛有了些放松,可他還是不困,手掌拿下來的時候,他盯着自己的手心看,眼睛似乎要把掌紋重新描摹一遍。

他記得有一回冬天,他和童寬一起去偏北的一個地方旅行,入了冬就會下鵝毛大雪,挂在松樹枝上特別好看,童寬就說他小時候待着的院子也偏北,可沒有那麽大的雪,只是極冷的時候會飄下來一些像冰碴子一樣的小雪粒,陳艾卅就從他的眼睫毛上擎下一顆雪珠子,放到他面前問他,是不是比這個還小,童寬就對着他的手指頭吹了口氣,一邊說着“卅哥你真幼稚”一邊把着自己的手臂往前拖着自己走。

到了酒店後,暖氣升騰起來,童寬額前的頭發就漸漸濕了,貼在了他的腦門上、太陽穴上,陳艾卅拿了條毛巾就來回擦他的腦袋,童寬的小虎牙就在自己面前晃。雙雙洗了個熱水澡後,童寬和自己兩個人赤條條的躺在床上,因為前面是雪原,兩個人就沒拉窗簾,無盡的白色下,童寬慢慢抓起了陳艾卅的手,和他貼在一起,貼了一下好像不太滿意,又拿着他的手對準了陳艾卅的掌心貼在了一起。

“在幹嘛呢?”陳艾卅問。

“把我生命線的起初,放到你的生命線上。”

童寬說得很輕,陳艾卅聽見了,他五指慢慢收緊,直到扣住童寬的手。

“卅哥。”童寬突然叫他。

“嗯?”

“我的生命好像是從遇到你開始的。”

陳艾卅就直接側過頭吻了過去,不帶情欲的,溫暖的、安慰似的,緩緩吻着童寬的唇。

現在的陳艾卅依舊看着自己的掌紋,可手上卻沒了童寬的手。

他覺得自己就像劊子手一樣,兩個本來用強力膠水粘在一起的兩個人,自己幾乎生剝活吞,就是他,就是他自己,拿了一把鋒利的刀,從本來連接着的兩個人的手掌中間劈了下去,見血了、見骨了,這會兒才知道疼了,疼得陳艾卅背都快直不起來了。

當天陳艾卅到底還是遇見童寬了,在第三食堂的三樓,還是要了一份肥牛蓋飯,轉過身的時候,他看見童寬和另一個男生坐在一起,他們沒有面對面坐,而是一起坐在了沙發的這邊,童寬的電腦展得很開,但從陳艾卅俯視的角度還是能看清楚他倆的臉。

童寬和那個男生好像在聊什麽,說個幾句就要笑起來。

陳艾卅突然感受到了背叛,他想起了草坪上的那個女生。

自己當時都沒把聯系方式留給被別人,童寬,你又憑什麽!?

憑什麽背着我?和別人坐在一起。

他本來是想直接走的,可食堂阿姨的一聲喊,把童寬的腦袋也一起吸引了過來。

“陳同學——!你的肥牛蓋飯好了!”

陳艾卅趕忙轉過身,正想隐匿下去做一個普通的“陳同學”時,背後傳來了童寬的話。

“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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