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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52章

魏令嶼穿一件寶藍色杭綢貼裏外罩素紗右衽無袖搭護, 看起來終于不那麽像魏令嘉了，踱着步子走向她，一雙眼睛黑沉沉的, 看得她發怵。

林施微下意識後退一步。

他看起來不怎麽高興, 卻也不再上前，輕聲問：“你緣何同我走一樣的路？”

這個問題把林施微難住了, 她略一思索：“我每天都走這條路。”

“那是挺巧的。”魏令嶼點點頭，不再搭理她, 慢慢走着。

林施微一臉費解, 盡量邁開步子走快些，以期迅速拉開距離。

山風自她的方向迎面吹拂, 将絲絲馨香吹進了落後一步的魏令嶼鼻腔, 令他有些燥熱，深覺今日不該添衣。似乎這樣戲弄他還不夠，妖風竟又吹起她一縷長長的青絲，險些擦過他胸膛的衣襟。

魏令嶼心驚膽顫。

林施微卻還無知無覺走在前面, 他跨了一步追上。

“你沒用我送的玫瑰膏。”他目視前方，忽然發話。

他怎麽知曉的？再說憑什麽他送她就得用啊。林施微暗暗不悅, 随口扯了個謊：“郎中說與藥性相克, 暫時不能用。”

魏令嶼歪頭，當場戳破她：“這是防備我下毒呢？”

不是說好了井水不犯河水, 他怎麽又開始多事。林施微耐着性子回：“一家人何至于此, 你不要總把我往壞處想。”

魏令嶼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 呵呵笑道：“這話你留着對自個兒說吧，也不瞅瞅你這幅樣子, 至于麽，我閑着來害你。”

又忽然想到了什麽, 他一眨不眨看着她：“我沒有說你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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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醜。

“你就是說了我也不會介意。”林施微撇他一眼，暗中攔住滿臉不忿的小寧。

魏令嶼這個人天生吐不出象牙，但你不理吧，他也就自讨沒趣，說兩句算了，可若計較起來，能吵半天。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不想在白鶴書院惹是生非。

魏令嶼頓在原地冷冷看着她：“我沒有說。”

“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

這段算不上愉快的插曲很快被林施微抛諸腦後。

她收到了來自京師的禮物和一封信。

禮物是娘親親手制作的杏脯，自家田莊産的，金黃欲滴，散發一股濃郁的果味清香，嘗一口酸酸甜甜，十分開胃。還有一副白灰相間，綴着正紅色攢心梅花絡子的小兔子手衣。

兒行千裏母擔憂，魏閱音覺着林施微今年難以在京師過生辰，故而提前縫了副手衣送她，兔毛的，又暖和又好看。

針線活這塊，魏閱音素來自信。

小寧笑眯眯道：“大小合适，您的尺寸太太從沒出過錯。”

小到鞋襪手衣，大至衣裙，太太與少夫人不是親生卻遠勝許多親生。

兩個命途多舛的女子在世間以親情為紐帶互相依靠，互為扶持。

信則是魏令嘉所寫，這還是他頭一回給她寫信。

林施微好奇地展開，還未見內容，信紙先抖落一朵小小的幹花，藍紫色，鮮豔猶如初綻之時，形狀若翩翩蝴蝶，為一朵小小的鳶尾。

信的內容開頭關于奔雪鬃，這匹倒黴的駿馬命和林施微一樣大，雖受了箭傷暈倒深林，非但未化成猛獸腹中餐，竟還全須全尾奇存活，不可謂不是奇跡。

發妻愛馬皆在，看得出魏令嘉心情愉悅。

大難不死的話，林施微的傷疤、奔雪鬃不能再奔如雷電，似乎也沒那麽不能接受。

魏令嘉托人重新物色了一匹神駿小黑馬，體型适中，最為适合女子騎乘，只等施娘養好傷，回府親自取名。

林施微不無欽嘆，魏令嘉買馬，且買的還是大宛良駒，猶如她買個針頭線腦般随意。

人比人氣死人。

信的結尾很含蓄，寥寥數字，仿佛那朵安靜的鳶尾幹花，意味不言而喻，魏令嘉思念她，撩亂逐春生。

林施微笑了笑。

禮尚往來，她也給魏令嘉回了一封，不吝言辭表達謝意，柔情款款叮囑他天涼加衣。

當然，也不忘問候婆母公爹以及小姑。想了想，她去院外親自取一片白鶴書院的杏葉，如同他放鳶尾花那般，輕輕置于潔白宣紙間。

夫君時不時表露情意，作為妻子從未忽視，感恩亦發自肺腑，但也不會因他幾分特殊寵愛而忘乎所以。

這樣的信說不定不止她有，別的女人也有，就像他可以一邊跟她上床一邊不耽誤與別人鬼混一樣，男女之間天性吸引的游戲，誰當真誰輸。

十月廿三，白鶴書院下雪了，紛紛揚揚，又是一年即将終了。

約好月底來白鶴書院的魏令嘉并未出現。

而不想離開白鶴書院的崔芙驚喜交集，恨不能給老天爺磕個頭！

雪天路滑這個借口足以使魏令嶼不能驅趕她回京，再不樂意也不能！那她豈不是還有很多機會見到謝毅舟，順便教訓教訓林妖女。

可是望山苑完全獨立于白鶴書院之外，如今謝老先生居于其中，等閑之輩誰敢随意進出打擾。

林妖女卻可以。

憑借嘉表哥關系，她在望山苑來去自由。

身為崔家的嫡小姐，崔芙只能眼巴巴瞅着，而混蛋魏令嶼又不肯幫忙，甚至還有意無意與她保持距離，仿佛生怕誰誤會了似的。

崔芙挖苦林施微乃鑽營之輩，又何嘗不是一種無能怒火下的嫉妒呢……

謝春山發現林施微的疤痕顏色淡化速度明顯慢于預期，已是十月下旬，竟只比初來時淺了些微。

理想狀态是同周遭皮膚一致，差一些微白泛粉，平日裏既能以脂粉覆蓋，亦可做花钿，于容貌影響不大。

可她自從落痂後，依然深粉，即便将來能夠掩飾，然總有素着一張臉的時候，那将是很明顯的一道疤了。不知她會不會後悔？

這日針療甫一結束，謝春山邀請林施微留下喝杯茶，去年的金駿眉，醇香濃厚。

秦媽媽服侍在側，銀絲碳兒燒銀壺，不一會水沸騰，頃刻茶香滿室。

針療不宜喧雜，是以小寧與冷彤只能待在望山苑外頭待客的花廳，并不能在身邊伺候。

除了上回陪同林施微取父親遺物，她們很難有機會真正踏進望山苑。身在此間的林施微當得“殊榮無限”四個字，冷彤羨慕的不得了。

林施微雙手捧着汝窯天青釉茶盞，畢恭畢敬端坐，只聽謝老先生道：“人生歧路橫貫南北，不到最後誰也無法預知當初的選擇是對是錯。林小友滿腹心事，想必時常面臨各種選擇吧。”

謝春山覺得她順眼，便以林小友稱呼。

先生果然……有些與衆不同的不羁。

“那先生年輕時有沒有遇過兩難的選擇呢？”林施微好奇。

謝春山哈哈大笑：“何止年輕時，生而為人，一生都在不停選擇，一次次選擇又組成一生。”

“我有一困惑，希望先生能為之解答一二。”

“說來聽聽。”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倘若作我便要虧欠他人，當如何解呢？”

謝春山不意她竟直接問了出來：“無解。”

“先生也太敷衍……”林施微小聲道。

“你與他人，總要負一個，不管你負誰都會有人高姿态點評你的不是，你不問心而詢問別人已輸一半。”謝春山笑呵呵的。

林施微垂下眼簾。

臨行前，她似乎才想起另一件重要之事，對謝春山施了一禮：“秦媽媽說您允我在您的藏書閣借閱。”

謝春山嗯了一聲。

“那我可否為自己的苗疆婢女而借？”林施微邊說邊再次施了一禮，歉聲道，“請恕我于此間規矩愚鈍無知，只想給她找點事情做，才有感而發故此天真一問，冒昧之處請先生海涵。”

她還算老實，并無一絲隐瞞。

謝春山淡笑，神色倒也沒有顯露不悅：“你可以請秦媽媽來挑選。”

“我明白了，萬謝先生指點之恩。”林施微欠身後退數步，方才小心翼翼轉身離去。

謝春山搖了搖頭，低嘆：“年輕人，有趣。”

林施微總得找點事情讓冷彤去做，專心地做，并且心甘情願。她受不了每天十二個時辰，除去睡覺時間都能見到冷彤的日子。

這讓她有種被魏令嘉監視的錯覺，很不舒服。

從前心裏沒這麽多複雜念頭，倒也沒覺着什麽，如今思緒千回百轉，下意識地也便想要自己的空間。

謝春山的私人藏書閣位于望山苑內，琳琅滿目，甫一踏入，木質香氣，墨寶香氣撲面而來。此地立了規矩：每次只能借閱一本。

林施微問秦媽媽：“我的婢女老家苗疆，武學造詣出衆，什麽樣的書可能為這樣的人喜愛呢？”

秦媽媽想了想，不一會兒為她挑了一本，含笑遞上，書名曰《百蠱序》，除了封面，其餘文字竟不是中原的，林施微看不懂，但影響不大，忙接了書柔聲道謝。

投其所好的陽謀小手段被林施微玩得爐火純青，冷彤沒想過自己這輩子有機會翻閱謝春山的私人藏書，竟還是《百蠱序》。

“嘉郎可不會專門借謝老先生的書給你看。”林施微将書放在冷彤手裏。

他只會砸銀子。

冷彤不自然地輕咳一聲：“還是少夫人慷慨體貼。”

兩人心知肚明并心懷鬼胎。

拿了如此好處，冷彤自然也得表示一二，每當林施微出門，她則看情況留在舍館內，潛心抄書研究。

終于有機會去自己想但不想冷彤在身邊的地方走走。

她們姑且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這種平衡既給了一方适量的自由空間，也不至于另一方辦砸差事。

雪停，滿山青翠載滿白茫茫一片，林施微再次來到約好的地點，望山苑內最高的觀景臺，由此可俯瞰整座瀑布，以及松鶴書院那條筆直的楓林道。

這裏看起來沒有路，懸崖峭壁，險峻異常，能工巧匠以鐵鏈圍了個天然觀景臺，站在上面頗有種一覽衆山小的絕世姿态。

可她并無觀景的心情，連喂松鼠也心不在焉的。

難不成雲吉反悔了？

男人，果然沒一個能信的。

謝毅舟立在烏木柱側，不動聲色看着林施微的眉眼從充滿希冀至漸漸落寞。

林施微覺得自己應是等不到想等的人了，接下來乖乖認命吧，治好疤痕回到京師，同司遙一起伺候精力旺盛的魏令嘉，然後給他生一堆孩子。

運氣好三年抱倆得以喘息，運氣不好難産一命歸西。

一切能夠輕易獲得的饋贈，其實都标好了代價，人世間沒有免費的餡餅。

林施微眸光淺淺，緩緩解下憋悶的面紗，任雪後微風吹拂臉頰，涼入心肺，頭腦清醒。

她蹲在地上将松子一顆一顆丢給貪吃的松鼠。

這松鼠沒少被人投喂，吃得又圓又胖，對人類毫無警覺之心，只要她想，立刻就能掐着它小脖子提溜走，可她沒那麽做，卻故意将松子對着它腦袋輕輕丢下。

胖松鼠撓了撓耳朵，不以為意。

謝毅舟負手走上前，笑道：“我說松子最近怎麽越來越胖，原來是你在喂它。”

年輕男子的聲音清澈而爽朗，引得林施微與胖松鼠一同看向他。

叫松子的胖松鼠嗖地蹿到他腳邊，沿着他衣擺三下五除二溜到了他肩上，圓溜溜的眼睛卻還盯着林施微手中的食物。

原來胖松鼠不是野生的，有主人。林施微訝然：“原來它是你的。”

“不，它不是我的。”謝毅舟勾了勾手指，松子立即跳進他掌心，“它是自己的，不屬于任何人。”

這話聽起來既淺顯又深奧，林施微聽得愣神，卻見謝毅舟已經來到了她面前，示意她伸出手，他将自己的手緩緩靠近她的，停在一寸遠的地方，松子立即從他掌心跳進了林施微的。

好軟呀，胖胖的。林施微不意松子竟敢這樣立在人掌心。

謝毅舟就這她的手，輕輕撫摸松子的小腦袋：“它一生下來就沒見過壞人，對人毫無防備之心。”

林施微将松子還給他，後退兩步：“喝藥的時辰臨近，我先回去了。天寒風大，請謝公子注意保暖。”

謝毅舟看了她一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