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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4章

崔芙沒想到引路的秦媽媽是真的一路相随, 這跟她想象的不一樣。

有這麽一個望山苑的仆婦如影随形，她怎麽找機會溜去謝毅舟居所附近？

再說，當着望山苑下人的面兒勾搭, 将來成了親于她這個主子面上也不好看啊。

“大表嫂！”崔芙一派親昵地挽住林施微胳膊, “我還是頭一回來謝老先生的藏書閣呢，光是看園子裏的景兒已經花了眼, 也不知哪位能工巧匠修建的。”

林施微颔首簡單稱贊一句好看，其餘一句話也不多說。

崔芙橫她一眼。

秦媽媽倒是與有榮焉笑道：“整座望山苑都是我家先生與少爺親自繪圖, 指揮數百匠人耗費八年造出的。”

秦媽媽的少爺自然是謝毅舟了, 崔芙驚訝略略睜圓眼眸：“毅舟哥哥是神仙嗎？天下間還有什麽是他不會的事兒！”

算了算年紀忽然發覺不對，崔芙掰着手指：“八年, 那時候毅舟哥哥才多大呀？”

秦媽媽眉眼含笑：“七歲便跟在先生身邊, 十五歲望山苑建成。”

謝春山既屬于白鶴書院，也屬于自己，辭官後僅收了五名學生便閉關，常年隐世, 取望山苑聊做落葉歸根之處。

林施微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怪不得嘉郎那般聰慧，能文能武, 跟着這樣的先生, 沒有一個是庸才。

想到謝毅舟這般人物不能入仕，林施微同許多人一樣, 惋惜嘆一聲。可又想到魏令嘉提及的不能入仕原因乃謝老先生不準許……想必內情極為複雜, 然魏令嘉未細說, 她便也不去打聽。

可崔芙想打聽，她對關于謝毅舟的一切都好奇。

秦媽媽始終面含微笑, 卻不再多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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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芙心不在焉地挑選琴譜，看不懂, 對古琴也不感興趣，學琴全然因為謝毅舟愛琴。

她趴在二樓的窗子向外俯瞰，一片片郁郁蔥蔥，隐約可見“微舍”二字，取自李商隐的“世界微塵裏，吾寧愛與憎”，這裏住着謝毅舟，以及他被困塵世的靈魂。

可惜微字不太好，怎麽跟林妖女撞上了。

不過微舍九年前已存在，只能說是個巧合吧。

林施微将崔芙的小動作看在眼裏，原來她的醉翁之意在謝毅舟……

只見她趴在窗前癡癡望着謝毅舟的微舍。

許是真的沒有緣分，連續來了四趟，崔芙一無所獲。

林施微理解不了，就算遇到了謝毅舟又能怎樣？

想到自己與崔芙的關系，自知多說無益，更會惹下教其做人的嫌疑，故而林施微保持緘默。

時間來到了第五趟，最後一次了。崔芙驀地攥住林施微手腕，對秦媽媽直言：“我想同大表嫂兩個人在園子裏逛逛，便不勞煩媽媽陪同了。”

謝老先生只同意她來藏書閣，沒說可以逛園子，但也未說不可以逛，更未說秦媽媽必須跟着她們逛。

林施微眉心微蹙：“還是讓媽媽跟着吧，你我二人初入此地沒多久，若是不小心沖撞了人或者被人沖撞……”

“哪來那麽多撞來撞去的，能在這附近走動的外男只有謝老先生與毅舟哥哥。”崔芙瞪眼打斷林施微。

原來你也知曉，那還非要撇開秦媽媽。林施微面無表情看着她。

秦媽媽臉上的笑意果然僵住，想了想，竟對崔芙道：“可以。恕老奴多一句嘴，不要靠近微舍，少爺不喜外人打擾。”

這便是她寸步不離的原因。

原本就林施微一人偶爾過來，性格又安靜，除了藏書閣旁的地方看都不看一眼，極好伺候，如今多了個一看就不省心的崔芙……秦媽媽很頭疼。

好在這是最後一回，明兒崔芙就不能來了。

這日如願逛完園子，不出意外崔芙繼續敗興而歸，肩膀都耷拉下來。哪怕秦媽媽給了她機會，哪怕她不聽勸阻跑去了微舍門口，也沒瞧見謝毅舟的影子。

回去的路上林施微提醒：“你要的忙，我幫完了。”

崔芙冷着臉嗯一聲。

交易結束便也沒必要再給林妖女好臉色，況且現在的心情糟糕透了。

林施微沒往心裏去，不意手腕再次被崔芙用力攥住，拉着她重新回到觀景小築的花窗附近。

“又怎麽了？”林施微掃興道。

崔芙噓了一聲，即便隔着挺遠的距離，她還是怕驚動了那人。

“不是我說，有什麽想法何不請了長輩商讨，如此行徑既不磊落也不好看，弄不好還要惹人生厭。”林施微終于不耐煩。

崔芙嘴角挂着嘲諷笑意：“無需你教我做事！以為誰都似你這般好命，嘉表哥一句鐘意便可八擡大轎娶進府裏做少夫人。”她說着說着竟帶了絲哽咽，“我娘親不會允我嫁給謝毅舟的，除非他入仕……”

林施微沉默不語，靜立片刻輕飄飄道：“你連他願不願娶你都不清楚，已經開始想你娘親允不允你嫁他。”

崔芙嘴角的笑意凝住：“要你管！若非你當初勾引嶼哥哥，我與他說不定早就定親。”

林施微忽然覺得崔芙多少有些活該，便不再多說一個字，漠然立在原地。

觀景小築正對面是一處三面環湖的茶室，墜着湘妃竹簾與輕紗，煙雲缥缈的，在外頭并不能看見什麽。

但裏頭的兩個人或許有一方比較激動，錯手扯落了竹簾一角，旖旎之光便也洩露了大半。

謝毅舟正在親吻一名迷醉輕吟的妙齡美人，埋首伏在美人玉頸上下流連，那美人雙手捧他臉，引他親自己的唇，他不配合，只索取自己想要索取的。

也不知崔芙在想什麽，就那般困惑立在窗前，一眨不眨的。

半晌，她才幽幽道：“魏令禮待我如珠似寶，要風給風要雨給雨，哄好了我，一轉頭就與通房鴛鴦被裏嬉戲。我什麽都知道，他不止兩個通房，另外兩個婢女也被開了臉。這樣的人，一邊說愛我一邊沾花惹草，母親卻讓我嫁他。我知道謝毅舟也有一個通房，想着只有一個女人，沒什麽大不了的……”

然則想象和親眼目睹還是有很大差別。

謝毅舟風流快活的眉眼和魏令禮并無區別，或許男人都差不多。

“你一面厭惡薄幸男兒，卻又一面幫着他們傷無辜女子，我一點也不同情你。”林施微款步離開花窗，非禮勿視。

崔芙轉首擰眉怒視：“什麽意思？”

“凡涉及男女之事，你向來不問因由，‘放蕩’、‘勾引’、‘輕賤’之詞張口就來加諸女兒身。在你眼中男兒皆珍貴，女子賤如塵，你把男子捧那般高，他們亦視你賤如塵。”林施微輕笑，又補充了句，“男子皆薄幸，與其計較他們有沒有心，不如守住自己的心，多賺些銀子，少流些眼淚。”

崔芙怔怔摸了摸自己臉頰，竟全是淚痕。

言盡于此，愛聽不聽。

沒甚好安慰的，畢竟林施微也沒遇過什麽太好的男人。

謝毅舟笑着解腰帶，似乎想起了什麽，擡手重新拉回竹簾，敏銳目光就此發現了不遠處花窗的不速之客。

他尚帶幾絲恍惚的目光霎時清醒，幾近鋒利，陰沉沉的。

崔芙這才意識到害怕，驚慌後退兩步，拉着林施微奔逃。

“你自己逃啊，別拉着我，我又未做什麽。”林施微用力掙脫崔芙。

“你敢說一眼也沒看到？”崔芙冷着臉。

林施微面色冰冷，抿唇快步離開此間。

誰也沒想到，方才還風流快活的謝毅舟已然穿戴整齊，靜默立在長廊盡頭，冷然望着林施微與崔芙離開的方向。

經此一事，望山苑再也未見過崔芙身影，不是她不想來，是謝毅舟不允。

林施微倒是還能照常進藏書閣。

不過她心中有數，謝毅舟有多惱怒崔芙也就有多惱怒她，礙于謝老先生才不方便發作。

因而她漸漸也就不再去了，每日針療結束，直接來花廳攜小寧匆匆離開。

卻沒想到謝毅舟會在望山苑外的飛檐亭下撫琴。

林施微讪笑，對他點點頭算是招呼過，連忙與小寧加快步子。

“魏少夫人。”謝毅舟喊住她。

“謝公子。”林施微扯了扯嘴角，只好慢慢停下。

謝毅舟走上前，将手裏的書遞給她：“我聽秦媽媽說你上回在找琴譜，這個，是我謄抄的完整九歌。”

林施微狐疑地擡頭，發現他神色間并無那日的戾氣，同平時無異：“謝謝，我會盡快歸還。”

“不必，是抄給你的。”

“無功不受祿，謝公子的美意我愧不敢受。”

“你不是已經送過我香方。”

“那是答謝公子仗義贈我父親遺作。”

謝毅舟垂眸打量她片刻，忽然道：“我沒有生你的氣，為何忽然不來藏書閣了？”

林施微臉色肉眼可見地漲紅，冷汗涔涔：“最近，最近比較忙……”

謝毅舟嘴角微翕，點點頭。

他看着林施微就此別過，心裏說不出的失落，連夜謄抄的完整九歌琴譜，也未能博她幾分關注。

無功不受祿，她不會要。

林施微所言的“忙”委實不虛，一顆心全撲在香譜上。此前就說了制香不過是她閑暇愛好，全憑本心，也未受什麽規矩約束，對香道一行知之甚少。

如今答應謝老先生考個大制香師，那便認真起來。

忙起來的話，她也就漸漸把那個人忘了。

十月份承諾月底來探望她，十一月份還沒來的人。

初七那日小寧去小廚房，親自和面，煮長壽面，又吩咐廚娘添了幾道菜，今天是少夫人的生辰。

林施微坐在暖閣數珠子，上回崔芙送來的贽禮，一斛珠，大小适中，光澤度差了點，品相算中上吧。

給珍珠定完品相，她不由笑了，這麽名貴的梨陽珍珠，從前她舍不得買一串的好東西，如今竟下意識地嫌棄。

在長房見識頗多，眼光到底是養刁了。

她放平心态，将珍珠收好，餘光瞥見門口的錦簾子微晃，有人挑起稍稍俯身踏了進來，也帶入一室涼風。

她只穿了件小襖，凍的哆嗦了一下。

魏令嘉擺擺手，遣退婢女，自己解下裹挾寒意的鬥篷，置于雞翅木架上。

待他走過來，林施微才意識到自己只顧着發呆，竟忘了服侍他。

魏令嘉笑道：“不過三十餘日未見，施娘不認識我了嗎？”他來到她身前蹲下，單膝着地，仰首看她，目光溫柔似水。

“嘉郎。”她嗫嚅道。

他嗯了聲，摸了摸她溫玉般的小臉：“上個月未能如約而至，還好你在這裏乖乖等我，沒有跟什麽壞人跑了。”

林施微心下大驚。

魏令嘉無意再去吓唬她，放柔了聲音：“今兒是你生辰，我總算趕到了。”

原來他什麽都懂，并黃雀在後等着她呢！

一旦抓到把柄，即刻處死雲吉。

可惜雲吉連出京師這一關都未能過。

魏令嘉略有遺憾。

林施微任由他牽着手起身，十七歲後她的個頭不再明顯變化，也就在魏令嘉肩膀附近了，從前是差了一絲絲，如今是多了一絲絲，在魏令嘉眼裏都一樣。

他腰間墜着愛妻親手做的荷包。

林施微低着頭卻在想，他肩膀寬寬的，為何腰這麽細呢？轉念想到這樣的腰身卻有着擒住靈魂的力量，猶如危險的利刃，刺穿她。林施微面色發白。

和面和了一半，小丫頭來廚房禀告一等婢女姐姐小寧：“少爺來了，沒讓人進去服侍，嬷嬷讓我來問問你。”

啊？小寧先是驚訝，嘴角漸漸上翹，吩咐小丫頭：“外間爐子的火得一直燒着，熱水一刻也不能斷了知道嗎？”

小丫頭用力點頭。

小寧又道：“今晚我跟你們一起值夜，警醒點，主子要茶水、熱水才能進去，不要什麽都別管。”

小丫頭領命，腳步輕快地跑走。

暖閣裏林施微親自為魏令嘉烹茶，估摸時間差不多了才将水煮沸，待他沐浴更衣出來，正好能喝上一杯。

“金駿眉，恩師賞你的嗎？”魏令嘉一聞茶香便知。

林施微輕然點點頭。

“沒想到你們相處的這樣好。”魏令嘉放下茶盞的手輕輕搭在她手上，又軟又暖，滑膩而馨香的小手。

他曾拿這只手做了一些壞事，吓哭過她。魏令嘉瞳仁的顏色略略深暗，卻對她溫和笑道：“陪你過完生辰明兒我便回去，這次下旬一定回來，我們在白鶴書院守歲，一直到明年正月十五。我再帶你去一個比綠萼山莊更美的地方，可好？”

林施微的眼睛亮了些許，又遲疑道：“你有這麽多時間嗎？”

“嗯。”魏令嘉輕輕捏着她的手。

他得哄着她，使她常常展顏，忘了難過的事，便也不會被旁人三言兩語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