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天鵝飛走了

第032章 天鵝飛走了

又開始下雨了。在楚年的記憶裏, 這個世界的雨天好像格外頻繁,且總是挑在最不合時宜的日子。

而她也又一次奔跑着。穿過大街小巷,跨過雨幕。悠悠則在前邊為她帶路, 像是猜到了南瑤去了哪裏似的, 一刻不停地狂奔。

楚年足足跑了将近半個小時, 最後停在了一處陌生的小區外。悠悠累癱在她腳邊,呼哧呼哧地急喘。楚年卻沒有絲毫的疲憊感,甚至連呼吸都沒亂, 擡頭看了眼三米多高的鐵門,毫不猶豫地攀爬了上去。悠悠則打栅欄底下鑽了進來, 一邊到處嗅着, 一邊帶着楚年往裏走。

這處小區距離楚年之前的住址不算遠, 但她從未踏足過。她起先并不明白悠悠為什麽會帶她來這裏,直到悠悠轉了兩圈, 帶她走進一座居民樓,蹲在了電梯旁。楚年進入電梯後,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按鈕, 一眼定位在了“806”上, 頓時意識到了什麽。

電梯一層層上升着, 楚年心急如焚,手指一直按在“806”的按鈕上, 盡管她知道這并不能讓電梯加速。她的大腦一片混亂,心跳瀕臨靜止。

邀請函上的那行字,意義不明,卻令她格外恐懼。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南瑤的不辭而別與邀請函有關,也與……她說的話有關。

電梯到了八樓, 楚年順着走廊一路跑到了盡頭,終于找到了806室。她拼命砸着屋門,擂鼓似的把整扇門敲得震天響。

裏面起先靜悄悄得,似是無人居住。然而五分鐘過去了,楚年聽見了一串腳步聲漸漸靠近了屋門,她頓時激動地喊道:“南瑤,你聽我說,我……”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驟然飄出的酒臭味熏得楚年一陣恍惚。擡眼一看,眼前站着的竟是一穿着背心短褲,胡子拉碴,醉醺醺的男人。

那人開口打了個酒嗝,差點沒把楚年臭暈過去。不等他開口,楚年用力推開他,跑進屋內。

屋中一片狼藉,滿地的酒瓶子,沙發上,桌子上,堆滿了雜物,還有外賣餐盒,隐隐散發着泔水似的味道。

悠悠也跟着竄了進來,在客廳中嗅來嗅去,大聲吠叫。

“南瑤呢?”楚年不冷靜地急聲質問着,“南瑤在這裏嗎?”

豈料那男人如同被刺激到了一般,滕然擡高聲音嚷道:“你認識那賤人?!”

楚年一驚,這才看出眼前的男子是許槐安。許槐安比她記憶中的模樣胖了許多,腆着啤酒肚,臉上布滿了粉刺。唯一不變的是他仍出口成髒,且眼神如腐爛的臭魚般滑膩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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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年推開了戒指下的按鈕,打算先把許槐安給放倒了再說。而既然許槐安能出現在這裏,證明南瑤應該就在附近。

然而當她揮拳打向許槐安時,竟被其給接住了。許槐安不懷好意地攥着她的胳膊,嘴裏嘟囔着:“又是一個小賤人……”

楚年一愣,被大力推倒在地,腦袋撞在茶幾角上,疼得她差點咬了舌頭。她慌忙低頭看向戒指,這才發現戒指上面的“寶石”不亮了。

壞了?還是……

悠悠見狀,沖向許槐安想咬他的腿,卻被他踢皮球般一腳踹了出去,砸在牆壁上又彈到地上,嘤嘤喊着四腳撲騰了半天卻怎麽都站不起來。

而這時許槐安突然向楚年撲了過來,直接壓在了她身上,肥碩的身軀如一塊磨盤砸得楚年險些斷氣。

楚年不禁驚慌地掙紮起來:“滾開!王八蛋……”

然而下一瞬她就被一拳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臉上。咕咚一聲,她仿佛聽見了大腦移了位,大腦瞬間空白,鼻血攸地竄了出來。

“賤人!媽的,你們都是賤人!”許槐安一邊罵着,一邊用力掐住了楚年的脖子。

楚年雙眼充血,手無力地揮打着,腳在地上蹬了兩下就沒了力氣,意識渙散前最後的想法是——

早就該買把刀的。

許槐安的表情因興奮而扭曲,手上的力道一寸寸加大。可就在他即将掐斷楚年的脖子時,渾身一震,眼睛猛地瞪大。

楚年模模糊糊地看見一道黑影從門外沖了進來,躍向許槐安的背後,将明晃晃的銳利物刺入了他的身體。

空氣終于湧入了楚年的體內,她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眼淚淌了一嘴,脖子如被貫穿了一般劇痛無比。餘光中,許槐安癱在地上抽動着,嘴裏慘嚎着含糊不清的語句。令一人則騎在他肚子上,不停揮舞着尖刀。

是南瑤。

楚年艱難地在地上爬了起來,怔怔地望着南瑤。只見南瑤雙手緊握着刀,咬着牙,用盡全身力氣,一下下捅進了許槐安的胸膛。血液如高壓水槍噴灑而出,濺得滿地都是。

許槐安很快沒了聲響,但南瑤還是不願停手,她渾身是血,眼裏是無盡的恨意,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索命的厲鬼,一言不發地将許槐安的身軀捅得稀爛。

血液彙聚成小河流到了楚年的腳邊,她坐在血泊上,張了張嘴,艱難地發出音節:“南瑤……”

南瑤的頭發黏着血液粘在了臉上,像是給她畫了個詭異的臉譜。她身上那件不知穿了多久的風衣已經看不出樣子。她的雙臂在抖,卻仍機械地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紮着。

楚年一點點爬了過去,在她身邊小聲又喚了一聲:“姐姐……”

南瑤一僵,回過頭來看向楚年。眼中的兇狠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既不是大仇得報的快意,也不是恐懼,而是迷茫和惶恐。保持着高舉着尖刀的姿勢三四秒後,突然扔了刀,向楚年爬了過來。

“小年……小年……”南瑤用沾滿了血的手摩挲着楚年的面頰,替她擦拭着鼻血,嘶啞地問着,“你沒事吧?疼不疼……疼不疼……”

楚年終于委屈地哭了起來,手指揪着她的袖子小聲哽咽。

她有很多話想說。比如,我們一起逃走吧,想辦法逃出這座城市,逃出這個世界,躲起來,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兩個人在一起,總會有辦法的吧?

可她一句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因為她的腦海中驟然響起了一道尖銳的警報聲——

“警告!警告!阈值已突破,阈值已突破……”

“南……南瑤……?”

楚年渾身一激靈。緊接着,她看見一團黑霧從南瑤的雙眼中湧出,迅速包裹住她的全身。南瑤的嘴一張一合,在說着什麽,可她一句都聽不清,只能聽見響徹天際的警報聲。

“警告!警告!阈值已突破,阈值已突破,已無法捕捉【哔——————】……”

“不要!不要!!!”警報聲夾雜着消音的哔哔聲炸碎了楚年理智。她驚恐地捉住了南瑤的手。可南瑤的身軀在消失,被黑霧吞沒,分解,變成了一行行的微透明的光點。

楚年瘋了似的想摟住南瑤,卻徑直穿了過去,撲在了地上。南瑤的模樣已經徹底模糊不清,且泛着滋滋啦啦的電音。她退後了一步,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先是不敢置信,後又如明白了什麽似的,哭着對楚年大聲說:“小年!活下去!活下去……你聽我說……”

“停下來!停下來!!為什麽!!!”楚年克制不住地嘶吼着,奮力地抓着虛無的黑霧,想将它們聚攏回來。

南瑤在努力說着什麽,可她的聲音斷斷續續,且混雜了許多奇怪的“哔哔”聲,就像是有人工的消音:

“我想起來了……這個世界……不是這個時間……是2565年……”

“人類已經……【哔————】移民去了……別的……【哔————】……”

“我們沒有錢……只能……【哔————】告訴我們這裏是……【哔————】……”

“南瑤!南瑤!!”楚年卻聽不清,看不清,也無法思考了。她一次次抓想南瑤,試圖抓住她的半點衣衫,卻是徒勞無用。

最終,黑霧像是蝗蟲帶走了南瑤的輪廓。但她卻站了起來,忽然張開僅剩的半截的雙臂,雙腳交叉,向她做出了芭蕾舞般的動作。

她的面容已經只剩下了一團黑色,但楚年分明看見了她上揚的嘴角,語氣眷戀又釋然地說:

“別哭……天鵝……只是……飛走了……”

呼得一聲爆鳴,黑霧像是被炸開,席卷了半間屋子。楚年一陣天旋地轉,張大了嘴,絕望地看着那南瑤的身體徹底消失,像是被燒焦的羽毛,留下了漫天的灰色的碎茸。流沙般在她的指尖流失,散開,最後變淡,徹底不見,什麽都沒能留下。

手機在她的兜裏震動不停,像是有電話接入,可楚年已經徹底崩潰。她的思維随着南瑤的消失一并被焚毀,只能像無助的孩童般跪在地上無聲地哀嚎着。

【警告!警告!檢測到不明波動……】

【警告!警告!E80區域正陷入模塊沖突……】

嘀——————————

“啊啊啊啊啊啊!!!”楚年終于失聲尖叫起來,悲戚的,痛苦的,像是被撕碎了心髒的困獸在哀鳴。

轟隆一聲,整間房子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似是發生了地震。牆灰簌簌而下,周圍也一切接二連三地化成了亮晶晶的代碼,又被震碎,最後變得雜亂無章,圍繞着楚年一圈圈地徘徊。

楚年突然覺得渾身變得無比沉重,像是被鎖上了千斤的巨石。她在那些旋轉的代碼中突然窺見了一道明亮的“縫隙”。而透過縫隙,她看見了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只見在那道縫隙中,有無數排電腦似的機器正閃閃發光,遠處還有一個巨大的熒屏,上面是展示着數不清的格子似的畫面。有人影在晃動,皆身穿白色的制服,不時互相攀談,在機器前敲打着鍵盤。

“怎麽回事……這是什麽東西……怎麽會有這種事……”

“E80區域出現了* 大面積模塊崩塌……”

“是病毒嗎……可是查不到……”

“警報,快發警報!疑似有高等級病毒攻擊了主控區……”

“快叫塞缪爾上尉過來!快!”

這就是……真實的……世界嗎……

楚年神情恍惚地伸出手,探向那道縫隙。她看見有人按下了紅色的按鈕,警報鈴聲在世界內和世界外同時響起,高低不一,吵得她渾身的骨骼都在搖搖欲墜。

可她還是踉跄着向前奔跑着,雙手夠向那道狹窄的世界,手指勾起,逼近一正背對着她的“程序員”。竟真的觸碰到了那人的後衣領!

那位“程序員”似是被吓了一跳,彈跳而起向後看來,好像正與楚年對視。

楚年卻沒能看清他的容貌,視線被一片雪花所遮住,繼而向後一仰,徹底昏了過去。

“塞缪爾上尉來了嗎……什麽……聯系不上,在休假……”

“模塊崩塌穩定下來了……事故報告怎麽提……”

“就說……罅間自毀……”

“我剛剛好像被什麽刺到了……後頸好疼……”

“你們聽見哭聲了嗎……從哪裏來的……”

楚年蜷縮成一團,像是回到了母親的子宮中般,緩緩飄浮在黑暗中。嘈雜聲漸漸散去,她感受到了久違的祥和,卻是如此得悲傷,以至于她的內心深處在不斷催眠自己,這都是夢境,醒來後一切都會重回正軌。

神明啊,你們為什麽要創造一個地獄呢?

我們落入地獄,又是以何種罪名呢?

楚年最終沉睡了過去,手機鈴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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