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孔侑

孔侑

自那夜一別, 孔侑其實已經很久沒見過成時歡了。

13年聖誕節，他第一次見到成時歡，為她幹淨純粹的眸子詫異，可最初也只把這位剛出道的小鹿看作一個漂亮有點靈氣的後輩, 除此之外別無想法, 雖然這個後輩偶爾懵懂地讓人忍不住操心。

但哪怕是幫忙拉線把人往劇組裏帶, 都只是覺得女演員與其被人惦記, 早早進入渾濁的世界，不如專心發展事業。

事實上小鹿拎得很清, 在演戲上也肯下功夫，孔侑現在想起她在《青之花》時專注的狀态, 在《萬事順遂》敢打敢拼的模樣仍覺得欣慰。

只是沒想到——

終究沒能讓小鹿避免感情二字。

從《白天鵝》到《萬事順遂》, 他自覺自己始終保持着一個前輩的心态，盡管在相處中總是因為小鹿的靈動俏皮而滿心歡笑, 可是他真的覺得, 這都是人在遇到漂亮事物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是什麽時候變得呢？

大概是無意間窺到成時歡藏在快樂和善解人意下的憂郁以及悶悶不樂，內心不覺竟然浮現愛憐開始吧。

原來小鹿也有不開心的時候, 那是他嘆息着，視線在不知不覺就多停留了一點。

可孔侑仍舊覺得只是多一點好感罷了,

萬萬談不到愛的份上。

及至《萬事順遂》拍攝應援的那次, 小鹿歪頭望着他，眼睛漂亮又懵懵懂懂的, 她好奇夾着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羞澀問他：有沒有談過戀愛。

那時候他是什麽心情呢？

孔侑望着電子屏播放着的珠寶廣告, 女演員天鵝頸般修長光滑的脖頸戴着碩大的紅寶石, 骨節分明、指甲圓潤的手指把玩着一串亮閃閃的鑽子銀鏈, 她靈動的眸子帶着一絲狡黠，泛紅的眼尾又有一縷女人的妩媚, 與初見時那幅天真爛漫的模樣對比，好像變了似乎又沒變。

Advertisement

他就這樣靠着車子，在人來人往的街邊，在攝像導演的拍攝中，靜靜凝視着屏幕上美麗驚人的女演員，心緒慢慢回到過去。

那時候大概更多的是惆悵吧。

很多人都講過，說他像文青一樣內心敏感和極強的道德感，當然後者還可以換成孤高或清高，很多人也都說他私底下并不好相處。

可能正是敏感，所以見到成時歡的第一眼，他便明白這是披了很多層外殼的小鹿，她的懵懵懂懂也好、健忘也罷，甚至是人情世故技能點滿，單單的開心果，都不過是一種保護自己的迷惑性殼子。

剝開外衣，觸碰到那個未打開的玻璃瓶，成時歡始終是那個未長大的，想找糖，還希望糖一直不化，內心幼稚純粹的小鹿，所以那會兒看着她走入塵世和李正宰那哥相愛，他還産生了一種小鹿被沾染的失落。

這不算愛吧，只是對純粹幹淨可能會被打碎而生出的落寞，不然怎麽輕易就投降轉身而去。

但在國外，那時不時的失眠又算什麽回來聽說她和李正宰分手時的高興又算什麽，是雀躍看到小鹿再次回到純淨嗎？

孔侑又想起那天他們三個人坐在電影院觀看《萬事順遂》時成時歡玩弄趙寅城手指的場景，她的睫毛長長的，烏黑的眸子似帶着光，望過來的剎那明亮又惑人。

真奇怪，明明早該忘記的，但是畫面卻反反複複在腦子裏播放。

哪怕到了家上床入睡，仍然忘不掉小鹿和趙寅城幸福的模樣。

他在十二點入睡，卻在四點猛然驚醒。

孔侑挖出了他同意拍攝《男與女》時那會兒埋藏在內心深處，很是陰暗的想法。

事實上，他不是轉身投降，他在等，等待摘果實的那天。

小鹿想要吃糖，可李正宰這顆糖不會一直在她手心，所以他很放心地想這哥不過是一場歷練，甚至于回國後，哪怕在去之前已經知道她和趙寅城戀愛，深埋的種子想得卻是小鹿不懂愛，多談幾次又怎麽樣。

他要耐心一點，再耐心一點，等到她成熟時再來摘果實。

然而，直到直面她滿心滿眼都是趙寅城的眼。

在漆黑的夜晚，在月亮挂在柳梢下，這深到他未曾真的觸碰過的想法，才徹底按耐不住的從心底破殼而出，因為他慌了。

為什麽和李正宰談戀愛時他不慌，因為知道那哥的秉性，而為什麽見過趙寅城就開始心慌難受，因為知道這位的認真。

孔侑坐在床頭，摸出好久沒抽過的香煙，一根又一根，煙灰落了半缸仍未撫開他的心，他有點茫然、有點奇怪、更多的是吃驚。

他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呢，成時歡她，只是一個有點好感的後輩而已，她的女朋友趙寅城，他們認識多年，還同是棒球部成員。

怎麽會這樣呢

朝陽帶着金紅色的光透過玻璃、透過輕紗般的窗簾漸漸蔓延到腳邊，正皺着眉抽煙的男演員這才發現，天亮了。

他咬着煙起身推開窗戶，半個身子沐浴在朝陽之下，沉默半晌後，收拾收拾心情再次投降。

于是明明就在韓國，明明就在首爾卻一直躲着人，他關掉手機拒絕一切見面，就這樣不顧一切的遠離，對外對內對上她明亮的眼睛都只說是要投入戲中認真拍攝。

幸好繁忙的工作擠壓着他，誰也沒懷疑這是托詞，因為他不愛交際的名聲早已傳遍，趙寅城沒懷疑，成時歡也沒懷疑，他就這樣瞞着，瞞到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

瞞到全世界都知道成時歡和趙寅城分手，他卻依舊在逃避。

到最後瞞到只有月亮知道午夜徘徊時，他心裏的那點失落

甚至于最初拍攝《鬼怪》的時候，還不明白，如此大的差距，明明為了恩卓好，為了自己好，不該心動的，可是将軍仍然會心動。

瞞到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想法了，做好了準備去參加《幼吾之齡》的VIP試映會。

他推開車門踩到紅毯的剎那，腦子還記得為自己制定的設定——一個好久不見的和藹可親的學長或者前輩，而成時歡也只是一個他有一點點好感的學妹和後輩而已。

可從開場到結束，他的目光始終不曾從成時歡身上移開，心髒它的每一次跳動，大腦管不住的，孔侑這才發現心不心動，從來不歸大腦管，所有豎起的城牆在剎那間轟然倒塌。

原來他不只是心動而已。

男人扶着額望着向着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來的小姑娘，忽地笑了起來，沉默積在心底的情緒伴随着釋然和複雜，徹底解開。

原來初初見面便早已動心。

可是到了他這個年紀，不是所有的愛戀都非要求一個結果。

【前輩~】

孔侑擡手輕輕拍了拍成時歡，聽着她不好意思的說讓他久等了，還聽她邀請一起聚餐，坦然面對自己的感情後，他就明白自己不适合再留下，于是望着美麗的眸子，他笑着搖了搖頭。

一直到現在，他還是保持着克制不去聯系人。

近四月的天，寒冷仍舊未離去，《釜山行》電影的爆紅加上他本就是釜山出生，順其自然地便為他帶來為釜山拍攝城市的宣傳片機會。

作為韓國第二大城市，釜山的繁華并不首爾差多少，更別提它還有韓國第一大港口的存在。

孔侑來到港口的時候，就看到從海面到岸上一片繁忙的景象，他站在臺階上，海風鹹鹹地吹過來，撲在臉上耳朵上帶來陣陣冷意。

圍在他身旁的導演一邊說着拍攝計劃，一邊詢問他的建議，畢竟正當紅名聲又那樣好，下意識的便會注意男演員的心情。

孔侑搖了搖頭。

港口的拍攝結束後又輾轉到下一個地标建築，城市宣傳片并不難拍，只是頻繁更換地點有些累人罷了。

從早上拍到中午進度也只是拉到三分之一，孔侑坐在位置上擰開瓶蓋剛準備喝水，就見在他周邊同樣坐着休息的工作人員，開始小聲聊起來，他耳尖地捕捉到一個人的名字:成時歡。

孔侑喝水的動作不自覺緩下來。

“哎，你去嗎”

“去！昨天在金井區的路演我就想去的，只是被事情耽擱了。”

“啊，我還沒見過真人呢，”

“特別特別特別漂亮也特別特別特別可愛，和好多藝人不同，她真的，面對面說話就像是貼心的少年時期的朋友一樣，”工作人員捧着手，臉上的神情逐漸夢幻起來，“我那天只說了一句話，可是成時歡的語氣和神态，像極了以前青春時候一起玩耍的好姐妹，真的令人瘋狂心動！”

“哇！原來他們說的是真的啊，還以為只是客套話呢！”

“當然是真的，見過她真人的沒有一個脫粉，要知道演員畢竟是被角色賦予光環，一旦線下覺得不像，光環脫落就會轉粉，但是，她真的完全不會！”

“本人有一種區別于角色的魅力，真的，你和我去看過就知道了。”

孔侑聽着她們的竊竊私語，眼睫垂下來，身邊喜歡她的人挺多的，小鹿名聲還挺好，可究其原因，不過是她內心始終有一個天真的小孩以及成年人的共情和理解，所以相處起來總是愉快的。

“幾點鐘啊？”

“21：00，就在附近的影院路演。”

男人望着手中的水瓶，眼睛閃了閃了，那時候他應該已經回去了吧。

到了晚上拍攝結束時，城市的夜晚霓虹閃爍，将夜幕照耀得如同白晝般，孔侑坐在車裏，透過玻璃在墨藍色的天空中看到分明的黑色烏雲。

車水馬流，煙火人間，他的視線碾轉着最後落到在前面開車的助理身上，在經過影院時還是沒忍住問他工作人員給自己的電影票放在了哪。

助理詫異回頭:“哥，不是說不去嗎？”

孔侑眼睛垂下，面孔半隐在陰影中，琉璃光照射在玻璃窗上，映出他淩厲分明的輪廓，男人黑長的睫毛靜靜覆蓋着，使人看不清神情，只聽他聲音含笑淡淡道:“要是時歡知道我有票都不去，她怕是要惱我了。”

“不會啊，時歡xi，脾氣還挺好的。”助理反駁道，“上次聽說被人放鴿子，都沒有生氣呢，”他這樣說着，手還是從前面的夾縫中摸出電影票遞給後座的男演員。

一只手适時接過，男演員的手掌十分寬大，手指骨節分明且修長，只輕輕一伸便捏住了票，随後用略帶一點薄繭的指腹在光滑的紙片上摩挲着，男人望着窗外的眼神晦暗不明。

21:00，成時歡在“CGV釜山電影院”為近期上映的電影《幼吾之齡》做路演，因為趕時間，此次是映前見面會。

孔侑從後面穿過人群低調在後排中間坐下，臺上提前安排的主持人圍在女演員身旁做氣氛調度，而此時成時歡正按照指示和被抽中的幸運觀衆專注地聽主持人說游戲規則。

也許是為了方便，女演員上半身一件墨色短款毛衣下半身是高腰牛仔褲，整體慵懶又不失利落，藏藍色的牛仔完美包裹出她姣好的曲線，在場起碼一半的人，視線都停在她那雙修長勻稱的長腿上。

“準備好了嗎？秀美xi。”主持人話音未落，與成時歡面對面站着的女孩便迫不及待地點點頭。

成時歡接過氣球，而後向前一步，瞬間兩人的距離拉近，女孩身高只有1米5多點，她手一伸剛碰到女孩的肩膀，臺下傳來一陣陣尖叫。

“好幸福……”

“哇，手好長。”

“身高差哎。”

“不要抱！”

“不要抱啊！”

孔侑身處其中，很明顯聽到說“不要”的聲音最大。

成時歡一頓，昏黃的燈光下，她的側臉一半照着光，一半藏進陰影，輕輕扇動的睫毛就像是蝴蝶一般窩在明亮的眼睛下，漂亮得驚人。

周圍喧嚣的聲音越來越響，成時歡望着面前又緊張又期待的女孩，忽地笑起來，她眼眸閃過一絲狡黠，而後迅速攬過女孩的肩，猝不及防之下女孩徹底倒進她懷裏。

“啊——”

“西洛！”

“哈吉嘛！”

抽氣聲和懊惱聲交雜在一起，現場的氣氛徹徹底底被點燃。

“呀！成時歡！”

“哈吉嘛！”

主持人說了好幾次觀衆們才冷靜下來，孔侑望着她無辜地眨着眼睛，知道女演員又開始調皮了。

縱然萬般不爽，但游戲還是要繼續進行下去，氣球就在女演員和幸運觀衆之間，成時歡的手在強烈的抗議聲中由抱改為搭着肩，可是兩人的距離還是很近。

女孩頭躲在她鎖骨下面一點位置，臉早紅得不行，擠壓氣球的整個過程她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因為大腦都在沖擊下暈暈旋旋，所以聽不清看不見，只是心跳的好快。

她呆呆地跟着成時歡做，感受着搭在肩上的手和時不時的身體部位接觸，已經鼻尖被統治的屬于成時歡身上的香味，哪怕氣球很快爆炸，哪怕很快放開她，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來。

成時歡看着完全呆住的女孩，低頭湊到她面前問道:“沒事吧？”

女孩捂住嘴，慢慢搖了搖頭。

孔侑遙遙望着她，看到她在女孩耳邊說了一句什麽，然後就退到一邊，甚至女孩下臺前，她還像個大姐姐一樣輕輕揉着她的頭發。

真好啊。

在看不到的地方，我們孩子還會照顧別人。

孔侑靜靜凝視她唇邊泛起的笑和彎起的眼睛，深黑的眸子裏湧動着無人可見的心動。

臺下游戲繼續着，女演員的手伸進盒子裏抽出一張合照的字條，主持人立刻拿着話筒開始在觀衆中選人。

與此同時，女演員跟着往觀衆席上看來，燈光照在她臉上，從男人這角度看去，那雙幹淨的眼睛一覽無遺。

明知道女演員看不到他，在視線掃過來的剎那，孔侑還是忍不住一躲，直到被選中的觀衆走上臺，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剛才的動作過激了。

男人扶着額坐在位置上呆了一瞬，視線轉到臺上笑靥如花的女演員上，還是清楚地聽見自己心髒傳來“咚咚”的聲響。

可是——

真的，不是所有的愛戀都非要求一個結果。

好半會兒，趁着屏幕暗下來，孔侑起身悄悄從後面走了。

＊

從白天到黑夜，總算是跑完了釜山的路演，成時歡揮別衆人心情極好的拉開門，下一秒，紅色的玫瑰争先恐後的湧出來，她堂皇一笑：“莫呀？”

元彬坐在駕駛位手搭着方向盤，就沖着她笑，男人眼睛裏帶着肆意灑脫，嘴上也跟着漫不經心道:“路演辛苦了，成演員。”

可藏在發梢的耳朵卻悄悄得有些紅。

玫瑰嬌豔美麗還帶着淡淡的香氣，成時歡低頭彎腰湊到他面前，玫瑰映照着她，她于萬千玫瑰芬芳中，掰過他的下巴輕輕吻上去。

“康桑密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