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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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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川西高原還很冷，冰錐子挂在房檐上，折射着白燦燦的光。東部平原的城市卻已進入春天，小魚跟麥冬還要他爹坐着任傑的車，一路到C市。

春和景明，一路暖融融的惬意。

麥冬、小魚和阿爹住酒店，任傑有一套房子，只是他怕新娘子介意，阿爹和任傑在酒店門口吵了起來，麥冬在車上捂住小魚的耳朵，不讓他聽。

鄉下人，罵得都很難聽，什麽戳肺管子就罵什麽。

小魚已經十八歲了，他因為耳朵的原因留級了一年。其實麥冬不捂住他的耳朵，他也什麽都聽不見，麥冬多慮了。

“麥冬，你不喜歡哥了嗎？”小魚問。

麥冬神色有些恹恹的，他從高原上下來，就有些不适應，路上發燒了一次。

麥冬說：“不喜歡了。”

小魚若有所思，他剝開一顆糖，送到麥冬的唇邊：“不喜歡就好，哥不值得。”

麥冬奇怪地看着他，小魚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有一小圈糖漬，他知道那是薄荷味的糖漬，不用嘗就知道。

等麥冬走了，小魚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手指上薄荷味的糖漬，是甜的。

麥冬以前教他不準浪費，那他想嘗一下薄荷糖，又舍不得開封新的糖，所以舔一下有薄荷糖味道的手指……應該沒問題吧？

麥冬教的勤儉節約，所以小魚認為，這種行為沒有問題。就算麥冬看見了，他也有理。

小魚看着在外面喂駱駝的麥冬，他愣怔地想，他是真喜歡麥冬，希望麥冬在家裏待一輩子，他也是真的希望麥冬可以不喜歡哥。

可麥冬不喜歡哥，麥冬做不成他嫂嫂了，又怎麽在家裏待一輩子？

麥冬總不能不找對象，找了對象就得搬出去住。

啧，光是想一下這種可能性，小魚就覺得肺管子疼。

麥冬和小魚住一間酒店，任豐年自己一個人住。酒店蠻貴的，三百多一天。任豐年本想住任傑的新房子，不過提議被任傑拒絕了。

任豐年罵罵咧咧，推開酒店的房間，點了一紮啤酒，悶在房間裏喝。

小魚去勸，挨了任豐年結結實實的兩個耳刮子，任豐年說：“大白眼狼長大了就不認老子，小白眼狼還想管着老子，不讓老子喝酒。你們一個個的小崽子都想造反啊！”

再好的酒店，隔音效果也好不到哪裏去，任豐年罵小魚的話，麥冬都聽到了。

小魚用卡刷開和麥冬住的雙人房，去浴室用冷帕子敷了一下臉。他的臉不白，很黑，只比黑土地要稍微白一點，又比哥要黑很多。只是那雙眼睛黝黑亮麗，看着倒是挺俊的。

小魚自戀了一下，咧嘴笑。他要是白一點，肯定比哥好看，到時候麥冬看上誰還不一定呢。

麥冬打開浴室門，叫小魚去吃飯：“笑得這麽好看，幹啥呢？思春了？”

小魚咦了一聲：“什麽春？”

“思春。”

“我沒有。”小魚否認。他耳朵有點背，總聽不清楚麥冬的話。

在學校裏，他也是這樣耳背。別人說一句話，他要問三四遍，英語聽力他總是靠懵，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不短不長就選B，實在不行D來湊。

因此小魚的英語成績總是很差，英語老師勸他去申請證明，高考免考英語聽力，小魚不肯。

哥在他十七歲那年寄來一筆錢，說是給他買助聽器，那筆錢大約是三萬塊。

幾萬塊的助聽器比幾百塊錢的助聽器要好很多，至少戴着它，耳朵不疼。以前幾百塊錢的助聽器，把小魚弄得耳朵很疼，不到關鍵時候，他不肯戴助聽器。

阿爹總說他矯情，幾百塊錢的高級貨他都不珍惜。

只有麥冬不會罵他，反而給他揉耳朵。

其實小魚也知道，哥根本沒有寄來錢，也沒給他買助聽器，買助聽器的錢是麥冬把房子賣了才買的。

因為他要高考了，高考得考英語聽力，麥冬就巴着他考好一點。

晚上，哥的媳婦兒過來了。小魚遠遠地看着，那姑娘長得俊，臉蛋白，跟剝了殼的雞蛋一樣，手指也漂亮，又白又嫩，穿的衣服也洋氣好看。

哥跟在她後面，一口一個岚岚，喊得真熱情。

未婚夫妻兩家人，照規矩來說得提前吃頓飯。任傑在酒店旁邊的餐館訂了一桌席面，岚岚的父母沒來，說是去處理工地上的事情去了。

岚岚的爸開了一家建築公司，他經常和包工頭到工地上視察。不過今天這桌酒席，他們作為男方親屬特意過來的，而人家還找借口不肯來，肯定就是瞧不起他們一大家子人。

小魚也清楚，因為他嫂嫂從始至終都沒拿正眼瞧過他們。小魚幫麥冬夾了一筷子魚腹，麥冬最愛吃了。

“爸，這幾年我工作上忙，沒顧得上回去照顧你們。以後我和岚岚結婚了，我就把你們接到C市來。”任傑舉杯對任豐年說，“當初我媽死的早，你一個人把我們兄弟倆帶大也不容易。”

素來混不吝的任豐年，這會兒卻沉默得像一個鹌鹑，雙手放在腿上，臉上表情淡淡的。

他喝酒喜歡對瓶吹，用大碗，這兒酒店的小瓷杯子盛的酒，他根本喝不習慣。這餐館鮑魚海鮮佛跳牆啥的，他平常都吃得少，一想到這一頓飯怕是得花出去好幾千，他就心疼。

幾千塊錢都夠買一只駱駝了。

任豐年喝酒不怕喝假酒，卻怕喝貴的酒，喝一瓶百多塊錢的酒，他都要沉默好久。

“你跟岚岚好好過日子，我和你弟，用不着你操心。”任豐年說，“你得跟人麥冬好好道謝，要不是他——”

任傑打斷他的話：“爸，咱不提這些了。我肯定會好好謝謝麥冬，你甭操心了。”

任豐年看了眼麥冬，沉默地用小酒杯喝了一口酒。

小魚看着麥冬的眼圈又紅了，麥冬又要哭，麥冬好像總是在哭。小魚扯了紙巾，要給麥冬擦眼淚，麥冬的眼淚卻在眼圈裏打轉，始終不肯掉下來。

小魚夾了一筷子魚腹，剃幹淨為數不多的幾根透明長刺，放到麥冬的碗裏：“麥冬，快吃吧，這魚可嫩了。”

麥冬低頭，夾了魚腹，吃了個一幹二淨。米飯上沾着辣油，麥冬是吃不得辣椒的，這次卻很利落地把一大碗紅呼呼的米飯吃完了。

小魚給麥冬倒雪碧，卻錯倒成了白酒，麥冬仰頭将紙杯裏的白酒喝完。

岚岚低頭刷着手機，麥冬想對她說什麽，任傑卻用央求的眼神看他。麥冬沉默着，黝黑的臉龐因為醉酒的緣故浮現了幾絲紅潤的色彩。

一頓飯吃到最後，麥冬醉了。岚岚開車要回家，任傑去送她。阿爹罕見地沒有喝醉，卻打算自己一個人到酒店附近逛逛。小魚知道他是沒喝過瘾，要去找小酒館繼續喝酒。

“阿爹你少喝點，哥明天結婚，你別明天起不來床，讓哥丢人。”小魚提醒他。

任豐年擺擺手：“就你哥那德行，人家女的要是知道麥冬跟你哥之前是什麽關系，還用得着我讓他丢人？”

趴在桌上的麥冬動了動，小魚趕緊讓任豐年閉嘴：“阿爹你少說兩句吧。”

任豐年嘁了一聲，雙手背在身後，朝着酒店後面的小蒼蠅館子走了。

小魚握着麥冬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扛着麥冬朝酒店走。

早春三月，天氣着實冷，倒春寒讓人忍不住縮緊了肩膀。

麥冬長得高，小魚扛着他還有些吃力。小魚怕麥冬從自己肩膀上滑下來，只好一只手摟着麥冬的腰，把麥冬拖着往酒店走。

“麥冬，你等我哥三年了，結果什麽都沒等到，你悔不悔？”小魚問他。

行人在路上來往匆匆，只是過客。過客也有過客的好，過客就只是風景，不上心，看了就忘了。那斑斓的人影、街影，城市的繁華和鄉下的靜谧，是那麽明顯，和鄉下高原的風景截然不同。

鄉下的牛羊和駱駝，跟城裏形形色色的人都好像，都低着頭，不和他說話。

小魚把城裏悶頭走路的人想成駱駝和牛羊，就忍不住笑。兩條腿的人和四條腿的駱駝，其實是不像的，不過都不和他說話這一點是一模一樣的。

麥冬要是知道了，一準得罵他不懂禮貌，拿人和駱駝比。

麥冬沒有回答他的話，麥冬醉了。小魚很清楚麥冬醉得厲害。

因為是他故意給麥冬倒的白酒，他清楚麥冬在那兒待着難受，倒不如讓麥冬醉了。醉了就不難受了。

麥冬總愛哭，可是哭有什麽用？

再怎麽哭，哥都不會和麥冬結婚。哥的承諾不作數，麥冬再怎麽哭，家裏人再怎麽勸，哥都不要麥冬。

可是麥冬有什麽錯呢？

麥冬把一切都給哥了。

當初麥冬和哥都考上了大學，那年頭村裏還沒有扶貧政策，家裏供不起兩個大學生，村裏也供不起，那會兒更別提什麽賣房賣地，壓根就沒人來鄉下買地。

村委書記到麥冬家裏跑了一趟，又到小魚家裏跑了一趟，麥冬的高考分數高，村委書記勸麥冬去讀。任傑也是這麽想的，麥冬去讀書，他留在鄉下。

麥冬臨行前，任傑去找了麥冬，第二天麥冬反悔，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了任傑。那年小魚只有十一歲，他清楚哥和麥冬說了什麽，不過他卻搞不懂那些“我愛你”和“娶你”情話的含義。

愛情哪兒有讀書好？讀書讀了管一輩子，愛情能夠管幾年？連肚子溫飽都管不上。

可麥冬就是為愛情昏了頭。

“麥冬，別等我哥了行不行？”小魚說。

這雪地真不好走，地上滑不溜丢的。小魚只好把麥冬摟得更緊，麥冬的呼吸落在他的脖子上，羽絨服摩擦着，酥酥地響。

不遠處戴着黑色氈帽在賣烤紅薯的大爺使勁兒吆喝，霓虹像螢火蟲的尾燈，看着暖暖的，卻又沒有一點溫度。

“我哥不值得。”小魚低聲說，“他說他愛你，可他讀大學後，次次和你打電話時都在炫耀大城市的好，炫耀讀大學有多好。他用你種地賺的錢，卻不要你去他讀的大學看他。他說你黑，說你皮膚不好，可真喜歡你的人，哪兒會在意這些。”

小魚絮叨着說：“你看，我就不在意你黑不黑白不白。”

他又補充：“你別老看着我哥哭了，再不濟你看看我，反正我不讓你哭。”

“我沒說讓你喜歡我的意思，我知道我不懂你和我哥的那些什麽情啊愛啊，你反正也不會跟我談那些。我就是不想你看着他哭了，他那個人就是壞，骨子裏就壞透了，以前他老搶我吃的，帶我去爬樹還害我摔斷了腿。你圖他啥啊？”小魚說了好多，跟告狀精一樣，把任傑的壞話全說了。

麥冬有點兒煩了，倒也沒醒，就嘟囔了幾句：“小魚你讓我睡會兒，我困得很，你別說話了，你聲音太吵了。”

小魚的耳朵不好使，自己說話總會說得很大聲，因為他自己說小聲了連他自己都聽不到，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別人也聽不到。他說話老大聲了，卻總以為自己說得跟蚊子聲一樣。

“你說什麽？大聲點。我耳朵聽不清楚。”小魚湊過去。

麥冬無奈，雙手捏着小魚的左耳朵，湊過去，大聲說：“別說話了，吵。”

小魚讷讷地說：“哦，哦，我不說了，你睡吧。”

麥冬的嘴唇挨到了小魚的耳朵，他有點想躲，覺得耳朵很癢。明明麥冬的嘴唇已經離開了他的耳朵，他還是覺得耳朵上癢酥酥的。

哥和麥冬親嘴是不是這個感覺？癢癢的，跟被貓兒的肉墊摸了一下一樣。

小魚不敢想那些事兒，就只好勾着麥冬的腰，将麥冬往自己身上帶了帶，他扛着麥冬就跟腰上別着一杆一米八幾的長槍一樣，一瘸一拐地奔回酒店，嘴裏呼哧呼哧地喘氣。

天氣還有點冷，他卻熱出了一身汗。

麥冬，麥冬，麥冬，別喜歡我哥了好不好？你看看小魚吧。

任小魚邊走邊傻樂，也不知道自己樂個啥勁兒。

【作者有話說】

寫完了，晚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