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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暫且抛下要不要把人追回來的這個議題,告別唐意,荀星河終于有空好好坐下研究從醫院帶回來的日記本了。
文惠留下的東西不多,她走之後,荀星河長久以來都有一種漂泊無根的感覺。
他清楚自己不會在荀致身邊待太久,就将大部分物件都存放在了老周那裏。
這本日記他遍尋不獲,誰想到竟然是被荀致拿走了。
本子有些老舊,即便被保存得很好,也無法完全避免時間的侵蝕。
其實他大可以将鎖拆下來,只是心底總不願破壞媽媽的東西,故而遲遲沒有行動。
他決定去老周那裏找找線索。
“我還以為你忘記在這裏存過東西了。”老周說着,擰動鑰匙打開了閣樓上的小房間,“諾,文惠的東西都在這裏了,你什麽時候定下來了,就找個時間把東西拿回去吧。”
小閣樓裏打掃地很幹淨,能看得出來有人經常出入。
莫說荀星河現在還沒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地方,真要拿走了,老周恐怕得悵然若失好一陣。
“不着急,我就是過來看看。”荀星河大方道。
老周一擺手:“你看吧,我先下樓忙去了。”
閣樓的門被帶上,荀星河目送他離開,聽到小心翼翼“嘭”的一聲,這才轉過身子,蹲下來翻找起文惠為數不多的遺物來。
他在箱子裏找到了一本厚厚的相冊,裏面記錄了荀星河從剛出生皺巴巴一團到十來歲稚氣未脫少年初長成的軌跡。
文惠是很上鏡的,但關于她自己的照片卻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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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大部分還是跟別人的合照。
唯一一張單人照是在樊城火車站拍的,背景是一座淩空飛騰的馬踏飛燕。
彼時的文惠才是真正的風華正茂顏色正好,一襲白色連衣裙,一手輕攏發梢,眼裏仿佛有遮不住的光。
荀星河指尖從照片裏的文惠臉上劃過,眼中不禁噙了笑意,然而笑過之後,便是一陣嘆息。
要是她從未到過樊城該多好。
荀星河伸手抽出照片,打算将它帶走,誰料翻過面來,竟然看到了一串數字。
那是個日期。
是文惠初到樊城的日子。
這天以後,文惠的人生,開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相冊裏所有照片都拍攝于荀星河出生之後,唯有這一張,孤零零地诠釋着這個女人曾經擁有過的青春和美好。
就像是在以她的方式告訴荀星河,她從來沒有因此後悔過。
他不是她的負擔,而是上天對她的饋贈。
鎖開了。
荀星河驀然屏住呼吸,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了封皮。
……
“星河,你好了嗎?”
一個小時後,老周抽空上來了一趟,敲了敲門。
遲遲聽不到動靜,他便說了一聲,徑直推門進去,結果看到荀星河抱着膝蓋坐在窗戶底下,腳邊放着文惠用了許多年的日記本。
老周走到他面前,緩緩嘆了口氣,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頭。
“叔。”荀星河擡起頭,“我媽她……是因為癌症才去世的是嗎?”
原先他還能信誓旦旦,将一切過錯都怪到荀致頭上,可現在卻又沒那麽确定了。
除了對荀致天然的排斥和不信任,最重要的,就是當年醫院病房裏莫名其妙壞掉的監控。荀致又是最後一個見過文惠的人,加上他迫切想要要回兒子的心情,由不得人不懷疑。
老周就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的跑來翻看文惠的遺物,眼下這副模樣,顯然是看到了些什麽。
但他終究是個外人,沒有立場置喙別人的家事,只好安慰道:“相信你願意相信的就好。”
少頃,又道:“不管真相是什麽,星河,你該學着跟自己和解了。”
和解?
荀星河有點想笑,卻發現自己現在根本笑不出來,連一個假笑都懶得敷衍,最終埋首在兩個膝蓋中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文惠曾經是真心實意愛過那個和她有着巨大差距的男人的。
可惜那時年少不懂事,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存在着怎樣不可逾越的鴻溝,沉溺在荀致的款款深情當中,竟然還對他們的未來懷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
直到她發現,原來自己不過是衆多玩物中微不足道的一個而已。
日記的前半部分是懷春少女難以訴諸于口的心事,後半部分則完全是一本新手媽媽的養娃手冊。
果斷離開荀致後,文惠偶爾還是會在日記裏提到這個男人,可關于荀致的字字句句,從不曾有過半個字的不是。
甚至還有“分手費給的幹脆極了”這樣的評價。
文惠的字裏行間,都表露出荀致是一個渣的明明白白的花心男人,只是他善于僞裝,也習慣了僞裝,不論是否真心,表面功夫都會做得十分到位。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日記最後一頁的內容。
那是荀致的筆跡。
“六月七日夏,文惠于病床上口頭敘述,荀致代筆。”
這句話後面,便是以文惠口吻寫下的內容。
“這兩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我心裏隐隐有了一點預感,可我還沒想好該怎麽跟我的星星說。這孩子容易鑽牛角尖,到時候恐怕沒那麽容易接受事實,希望你多理解包涵。”
這個“你”大約就是一旁執筆的荀致了。
“我走以後,你就是星星唯一的親人了,對他好一點。”
荀星河記得這一天。
就是這一天,荀致板着臉半是威脅地将他趕去了學校。
一周後,文惠一反常态,精神忽然好了起來。
接着第二天,人就沒了。
日記的最後一段依舊是荀致代筆,時間就是監控恰巧壞掉的那天。
想必文惠當時說話已經非常艱難了,上面只有一句話:“星星去考試了嗎?”
-
荀星河在老周的酒吧閣樓裏待了整整一個下午,偷偷喝了好幾瓶藏酒。老周發現的時候,人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讓你跟自己和解,沒讓你把自己喝醉。”
老周滿臉惆悵,上前欲把人拖到床上,荀星河卻一下跳了起來。
他說:“我沒醉。”
說着掙開老周攙扶的手,歪歪扭扭走到門口,拍着胸口道:“我自己能回去。”
老周皺着眉頭。
就這狀态,回頭別撞樹上去了。
“小祖宗,你別動了,這會兒應該下班了,我把小傅叫來。”
這回荀星河倒是沒怎麽鬧,讓幹啥幹啥,結果沒等傅悅時松口氣,半路就開始吵着要下去。
傅悅時一個頭兩個大:“好好好,停車停車。”
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吹了風的緣故,荀星河好像真的沒那麽醉了,步伐都平穩了不少。
他走得很有目的性,拐了兩個彎以後,傅悅時看着附近的建築,頓時心中一緊。
好家夥,這不是星河以前跟小池總一起住的地方嗎?
正當他忐忑之際,荀星河走進小區找了個花壇一蹲,既不上去,也不打算回去。
像只等人收留的小野貓。
十分鐘後,他等的主人來了。
“傅總?你到這裏來做什麽?”池旭剛下班,領帶系得一絲不茍,兩只手插在西裝褲兜裏,氣質泠然。
傅悅時轉過身來,神情一言難盡,側身讓出視線,将荀星河暴露在視野中。
他讪讪笑道:“真巧啊,小池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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