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場修行

第56章 第五十六場修行

将軍父子昨夜凄慘無比。

但寧樂可就截然相反了, 她八卦聽了個爽——啊不，她因這幾日着實太累，昨天又算是徹徹底底了結一樁心事, 所以倒是真真睡了個好覺。

她一邊伸着懶腰，一邊走出客房, 見到齊齊等在屋外的顧北舟父子之時，原本面上的雀躍沒能止住, 此時也不大在意什麽人設不人設的, 看着顧北舟眼角不知道是打出來, 還是熬出來的青黑, 嘴角下意識向上, 又突然意識到，當面嘲笑将軍父子挨打着實不太禮貌。

于是立馬挂下嘴角, 換上一副她及其熟練的, 話本之中高冷神女才會又的有，對世人毫不在意的冷若冰霜，但眸中卻總是帶着悲憫天人的味道。

她将手搭在顧北舟肩膀上, 正色道,

"當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顧北舟甩掉她的手, 怒道："還用你說？不對, 誰是可憐的孩子啊，我才不可憐呢，我娘對我超好噠，哈, 哈, 哈！"

他雙手叉腰，兩邊臉頰之上, 滑落兩行淚水。

顧鳴拍拍顧北舟的肩膀，說道：“北舟，昨日一事你确實有錯，你娘也沒做什麽，不是嗎？”

“沒，沒做什麽嗎？”顧北舟揚起一張滿是錯愕的臉看着自己父親。

顧鳴點點頭，竟然用詫異的語氣反問道：“你娘對我們做了什麽嗎？”

顧北舟繃不住了，他指着眼眶的青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爹，你管着叫什麽做什麽？！”

顧鳴搖搖頭嚴肅道：“北舟，你可見過你娘在戰場上的模樣？”

顧北舟讷讷點頭：“見過啊。”

顧鳴用的是長刀，但因見多了秦鳶用長槍，無實物模仿的時候，多少還是能仿出個形來，他刷刷兩下，手刀在口中如風般迅捷，最後輕輕落在顧北舟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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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嚴肅道：“你娘要真跟人動起手來，必然是要卸掉別人身上身體部件的，你看我們這不都好好的，她就是對我們手下留情了。”

顧北舟結巴道：“真，真的啊？”

顧鳴點頭：“真的啊。”

顧北舟嘴唇上下蠕動着，強忍着眼眶中下落的淚水，使勁吸吸鼻子。

他低着頭半晌，再次看向寧樂的時候，發現她一直盯着他，便立刻挺直腰板，非要裝作昨夜什麽都沒發生，又一次成功擺出他那副小将軍的張揚模樣。

很好，很棒，恭喜顧小将軍沒有崩掉人設——個鬼啊！

他惡狠狠道：“看什麽看，我就是我娘最愛的小寶貝，哼！”

顧鳴發自內心歡快道：“你娘當然愛我們。”

寧樂：？

好家夥，一個是強撐臉面，一個是真的樂在其中啊。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妻互補感情深厚，結果孩子倒大黴嗎。

她看向顧北舟的表情更是憐憫，決定還是不要戳穿他好不容易戴上的面具，她朝着他緩緩豎起大拇指敷衍道：“嗯嗯，你娘超愛你的噠。”

宋宮之內都沒什麽規矩，将軍府裏更是随意的要命，除卻一切處理瑣事的下人之外，将軍一家三口大多數事情，都喜歡親力親為。

秦鳶是個徹頭徹尾的武人，還是個并非出自名門的武人，她當時想要成為名揚天下的将軍之時，想的也只是領兵打仗，是多麽多麽的威風凜凜。

至于旁的，她從未想過，也絕對不想要成為腐爛貴族。

秦鳶覺得大家有手有腳的，請人做飯打掃是給自己減輕負擔，但實在不至于連擦個臉洗個手，拿個筷子都要旁人遞上。

顧鳴雖出生世家，但顧家世代習武，向來喜歡把繁文缛節稱之為酸儒味道，從小到大，他的爹娘就教導他，能自己做的事情，便要親力親為，不應該養成事事依靠旁人的習慣。

從前他在顧家，多少還是要遵循一些禮制，自從和秦鳶成婚之後，兩人在這些方面可以說是一拍即合，後來又有宋昭旻大力推行的各種‘人不該不分尊卑’的制度。

夫妻倆都一個表示支持，且身體力行，從自己府中改革開始。

所以，顧北舟和顧鳴親自喊幾位客人起床，又親自帶他們去前廳用餐。

步飛聲向來養生，最讨厭的就是賴床。

至于桑行舟，顧北舟推門之時，他依舊四仰八叉睡着，顧北舟裝模作樣小聲喊了兩句，但對方依舊睡得和死豬一樣，正好給他‘發作’的機會。

他陰恻恻笑着，直接提了一桶水澆在桑行舟身上。

桑行舟尖叫道：“娘，你幹嘛又潑我？！”

顧北舟扭頭看着自己父親，一臉無辜道：“是他起不來的，不怪我。”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桑行舟這人吧，看起來雖然脾氣很壞，卻又給人脾氣實在是好的出奇的錯覺。。

但，錯覺就是錯覺。

他将頭頂的劉海撥到兩側，見潑水的是顧北舟面上表情不顯，只是鼓着腮幫子哼哼兩聲，反手——丢出一個火球。

顧北舟被火球追着跑的間隙，他用火系法術仔仔細細烘幹衣服之後，又一次露出招牌燦爛笑容。

小将軍生氣，小将軍懊惱，但小将軍沒有半點辦法。

顧北舟帶着幾人來到前廳之時，秦鳶和左思思已經并排并坐着。

一人一鬼的腦袋湊在一起，看起來比昨日還要親密得多。

左思思擡起手朝着寧樂揮了兩下，笑道：“樂樂，你來啦！”

寧樂噠噠噠走到她身邊坐下，問道：“思思姐早，你和秦将軍聊得很愉快嗎？”

秦鳶笑道：“十分愉快。”

她的手越過左思思後背，擡手撸撸寧樂的頭毛，說道：“陛下昨夜差點就舍不得放思思回來，告別的時候還在念叨，得好好謝謝你，竟然給我們帶回來這麽個寶貝。”

左思思腼腆笑道：“鳶姐，你真是謬贊了。”

秦鳶笑着搖搖頭：“哪裏。”

幾人團團圍着桌子坐好，下人門便在門外閑聊，完全不必像個樁子一樣在旁邊候着。

飯桶被放再旁側的桌子之上，單單是打飯之類的活，壓根用不到下人來做。

左思思不用吃飯，昨日自然見不到這新奇場面，今日一見，她接受得飛快，幾人在一旁吃，她就掏出紙筆記下，喃喃道，

“我從前從未想到這一層。”

秦鳶雙指捏着筷子，擡頭笑着問道：“哪一層？”

左思思擡起腦袋，認真道，

“比如，我從前雖然總想着要幫助別人，但從未意識到，我與我想要幫助的這些人，生活習慣上的這些差別到底源于何處，大多數舉手之勞的事情不是做不到，是根本不會想要去做，便覺得他們應當為我做這些事，因為我已經在心裏劃下階級。”

她咬咬筆杆子，繼續說道，

“我只想着女子受到不公待遇，覺得這世道對我們太不公平，我為什麽不能當官？我明明比他們所有人都強，為什麽女人非要受到男人壓迫。”

她比劃道，

“但比之我這樣有權有勢，又擁有能理解我，從出生那一刻起就願意給我鋪路的好父親的人，這世上還有太多，階級不如我卻飽受苦難的女子，但在她們之上，我之下，又有許多因被門閥士族壓迫的男子，我雖不喜歡他們，也不認可他們的做法，但若是只改變女性的地位，卻不徹底消除階級，又談何真正的平等，不過是空口說大話罷了。”

她嘆了口氣，自責道，

“我自認比右昊玉善良，但在對待下人的時候也與他一樣，從未把真正把下人當成平等的人來考慮。”

桑行舟認真聽完她說的話，一拍桌子反駁道：“思思姐，你和那個牲口才不一樣呢！”

左思思一到反省的時候，總是格外嚴肅：“不，我做的确實不夠好，昨夜和陛下的長談，我才頭一回意識到我的淺薄之處。”

寧樂搖頭道：“思思姐如何能這麽說？雖然你們年紀差不了多少，但陛下這百來年，看到的可比你多太多，再給你些時間，我瞧着這世上，是必然的不會有人配說你淺薄的！”

步飛聲贊同道：“左姑娘，你方才離開幻境，給自己一點時間吧。”

秦鳶拍在她的手背上，溫和安慰道，

“思思，他們說的沒錯，對自己太過苛責可不是好事，況且這世道應該如何改變才會更好，誰不是每天每夜的反複思考，才能得到一個不一定完全正确的答案。”

“律法尚且要一直修繕才能更适合當下的世道，何況我們走的這條路，是前人從未踏足過的領域，你覺得自己淺薄，昭旻也時常覺得自己想法不夠完美，你們這般自責，豈不是沒完沒了的內耗？”

左思思摸着下巴認真思索片刻，認真道：“鳶姐，陛下尚且要反省自己，我如何能夠覺得自己完美呢？”

秦鳶沉默片刻，拍拍她的肩膀說道：“你們開心就好。”

顧北舟小聲嘀咕道：“她這是只內耗自己，絕不外耗別人。”

步飛聲向來平等嚴苛對待每一個人，但對着左思思，他總罕見流露誇獎語句：“吾日三省吾身十分必要，也算不得什麽內耗。”

秦鳶和左思思又開始閑聊，沒一會兒，又想到一些有可能對民衆有好處的法案，立馬決定一會兒進宮找女帝商榷。

寧樂幾人已經做好今日出發的準備，她自認不是個記仇的人，但絕對也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所以風臨江嘛，她就是故意不通知他的！！！

但萬萬沒想到，該死的劍宗大師兄，竟然自己找上門來。

他自知自己騙人不對，尴尬道，

“寧師妹。”

哼！！！叫寧師妹有什麽用，叫寧師姐——她倒是有可能原諒他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