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25章

燒烤店老板一生膽小怕事,雖長相粗狂,但大多以恐吓為主,從未有過仗醜行兇的行為,連路邊的螞蟻都沒踩死過,更別說動手打人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在他眼中最勤快老實的席沖動起手來如此狠厲,連聲都沒吭一下,上去就把人撂倒了。

那腿真長啊,速度真快啊。在眼前一晃而過,老板都沒看清人就已經飛在桌子上了。又一個沒看清,人就又摔在地上了。

再一個沒看清,豈不是直接被席沖弄死?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游陽,他撲過去拉席沖,雙手緊緊扒住席沖的腰,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口中焦急地喊:“哥!”

老板這才回過神,渾身打了個激靈,汗毛都豎了起來,趕忙上前去拽席沖。

他恨不得把吃奶的勁都用上了,可席沖一身勁,任誰拽都巍然不動,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捏住地上男人的臉,把酒瓶怼得更深。

淡黃色的液體從男人口中湧出,帶着白色泡沫,順着嘴角滴在地板上,形成深色的漬團。他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唔唔唔”的聲音,掙紮着想起來。

老板甚至聽到席沖低沉沙啞的聲音:“喝啊,你怎麽不喝?”

老板急死了,轉頭焦躁地喊其他店員一起來拽席沖,大家一擁而上,這才終于把席沖扯開。

往後推了把席沖,老板對游陽說:“把席沖帶到後面去!”

游陽紅着眼,緊緊抓着席沖的手,害怕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哥,哥,你別打人。”

席沖胸口劇烈起伏,聽到游陽的聲音頓了下,回過頭看他,眼球裏布滿紅血絲。

他臉上的戾氣還未散去,卻還是被游陽扯着拽着進到了後廚。

進了無人的後廚,游陽依舊不敢松開手,緊緊抱着席沖。

席沖推開他,他又立刻巴巴貼過去,眼中充滿惶惶不安,後背生出一身冷汗。

他真的是吓死了,要是席沖一氣之下把人打死,去坐牢可怎麽辦?

那豈不是冤死了。

席沖看起來平靜很多,低下頭看了游陽一會兒,伸手捏住游陽的下巴,動作不算輕柔,甚至十分粗暴地左右各扭了一下。

游陽抿着嘴,被捏疼了也不敢說話。等席沖确認完才弱弱問:“哥,你要揍我嗎?”

“揍你有用嗎?”席沖聲音還有些沙啞,不過眼球的紅血絲已經褪去。

他再一次推開游陽,轉過身,面無表情地走到水池前,打開水龍頭,繼續刷起了髒盤子。

後廚響起水流的聲音,游陽驚魂未定,小心翼翼去去瞧席沖的臉色。

看不出名堂。他抿了抿嘴,又走到簾子後面,掀開一條縫偷偷看外面的情況。

雖然聽不清外面在說什麽,但老板應該是在勸和,雙方情緒穩定,沒有要動手的征兆。

放下簾子,游陽咬了咬手指,覺得自己闖了大禍。

老板會不會開除他哥?

等外面恢複安靜,席沖也刷完了盤子。洪瑤掀開簾子進來,先對游陽笑了下,然後才叫席沖出去:“老板叫你。”

席沖把水池擦得一塵不染,點了點頭,轉身走出去。

游陽本來想跟出去,被洪瑤攔住,摸了摸他的頭發:“剛剛有沒有被吓到?”

游陽搖頭。

“傷到哪裏了嗎?”

游陽還是搖頭:“就摔了一下。”他給洪瑤看自己的屁股,除了沾了點灰以外什麽事都沒有。

他有點緊張,來回捏着手指,都捏紅了才不安地問洪瑤:“老板會不會罵我哥啊?”

洪瑤笑起來,很輕松地說:“不會,他罵你哥幹什麽啊。這種找事的客人隔三差五就有,你見得少,見多就習慣了。”

游陽走出後廚,透過店玻璃看到席沖跟老板站在外面烤爐邊,店裏客人已經走了,只剩一地狼藉。

他去拿了抹布,先把桌子收拾幹淨,再蹲下撿地上的碎酒瓶。

“哎哎哎,游陽!別用手碰,那邊不是有掃把嗎?”老板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

游陽有些怯怯地看他一眼,乖乖去拿掃把,把地掃幹淨,又要去涮拖布。

“別忙活了,過來點,我問你點事。”老板把游陽拐進懷裏。

他壓低聲音,悄咪咪湊近游陽耳朵:“席沖是不是練過?”

“啊?”游陽茫然。

“就他那個身法,”老板擡起腿比劃了一下,差點閃到腰,只能作罷,“他以前幹什麽的,不會是少林寺逃出來的吧?”

這幾年不少家裏沒錢的會把孩子送進少林寺,只為孩子有口吃的。但少林寺裏太苦了,從早練到晚不說,動辄還挨打挨罵,很多人都挨不住,想着法逃跑。

“不是,”游陽搖頭,一本正經說,“我哥以前就是流浪漢。”

“流浪漢?”

“嗯。”是從大山跑出來的,被他在街上撿到,連飯都吃不起。

“怪不得,聽說流浪漢跟黑社會沒什麽區別,打起架來兇得很,你哥現在這是從良了啊。”老板啧啧了幾聲,一副他早就料到的模樣。

他看起來心情不錯,完全沒有被剛剛席沖打架的事影響。

游陽想說不是,席沖就沒有不良過,即便打架,他也只打壞蛋,比如馮兵那樣的。

但現在他更關心另一個問題。

抱着懷裏的拖把杆,他愧疚地垂下頭,做錯了事等待挨罰:“我今天給店裏惹麻煩了,對不起,老板你罵我吧。”

老板納悶:“跟你有什麽關系?”

游陽很是怏怏不樂,氣場都變弱了很多,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小小一只。

要是他當時不那麽磨蹭,快點把酒喝了就好了。

現在想想酒也沒多難喝,為什麽他會嗆到呢?忍住就好了,這樣客人就不會吵架,席沖也不會生氣,更不會動手打人。

“行了,這事跟你沒關系,趕緊去找你哥回家吧。”

老板揉了揉游陽的頭發,轉過身忽然想到什麽,又回過頭:“你天天這麽晚不睡覺,小心長不高哦。欸,你是不是真沒長高?怎麽感覺和上個月一模一樣。席沖都高了不少,跟剛來的時候完全兩個樣,你怎麽還這麽一丁點呢。”

“......”游陽的臉鼓起來,嘴硬道,“我長高了點的。”

店內被打掃幹淨,完全看不出剛剛發生了一場不算小的鬥毆。

似乎只有游陽一個人在惴惴不安,揣着雙手無措地站在旁邊,內疚得恨不得有人來罵他一頓,或者揍他兩下,這樣他才會好受一點。

大家都在繼續幹自己的工作,笑笑嘻嘻,偶爾互相打鬧,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甚至還有人打趣席沖,問他怎麽那麽大勁,好幾個人都拽不動他,還要和他比掰手腕,誰輸了今天誰負責扔垃圾。

最後當然是席沖贏了,他甩甩手腕,回頭看了眼游陽。

走過去,他擡手掐了掐游陽的臉蛋,聲音沒有起伏:“走吧,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席沖沒有說話,他牽着游陽的手。

周圍太黑了,不牽着的話,游陽總容易看不清路絆倒。

席沖的手很大,一點都不柔軟,每一根手指都像鋼鐵一般,沒有任何多餘的肉,有的時候甚至會攥疼游陽,他總是不知道自己的力氣有多大。

不過游陽不會喊疼,因為席沖的手掌雖不綿軟,卻很溫暖。

游陽垂眼看着他們牽在一起的手,視線慢慢上移,去看席沖的臉。

在游陽眼中,席沖擁有淩厲的側臉,下颚線棱角分明,鼻梁很直挺,像高山一樣。高山之上是漆黑的眼睛,靜靜地矗立在那裏,濃黑的睫眉披上神秘的外衣,讓人看不透。

他的嘴唇也很薄,曾被項維冬說過是無情的長相,但游陽不覺得,他只覺得席沖有很多很多很多情。

就像現在,席沖會牽着他的手,也會為了他放慢走路速度。

廢品站的院子裏有一顆高大的銀杏樹,正值茂盛時節,延伸的枝枝桠桠都長滿了綠葉,是炎熱時的庇蔭聖地。

它的樹枝上還綁着兩個月前游陽踩凳才能夠到的麻繩,如今已經成為公用晾衣繩,偶爾也被項維冬挂幾條黃瓜上去曬。

上二樓要經過銀杏樹,游陽踩到樹葉,發出嘎吱的清脆聲,在寂靜的黑夜聽起來十分突兀,連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往常這個時間項維冬已經睡了,他們上樓要放輕腳步,如果吵醒項維冬,他會拍門罵人。

進了房間,席沖脫掉衣服,打開電扇,閉眼吹着風,聽到游陽小聲問他:“哥,你怎麽不罵我呀?”

他回過頭,看到游陽坐在床邊,雙腿乖順地搭在床邊。

“罵你幹什麽?”席沖說。

“我惹禍了啊。”游陽還是小聲。

席沖按了下電風扇,走到游陽面前,看他白淨的臉龐和黑色大眼珠。

這樣看起來是很乖巧的,所以席沖摸了摸他的臉,在下巴停留了一秒:“以後再遇到這種事要第一時間叫我,我沒辦法随時随地看着你。”

“嗯。”游陽點頭。

難得這麽聽話,席沖反倒不習慣了,頓了頓,補上一句:“我忙,顧不上你。”

游陽還是點頭,未經變聲期的嗓音細而稚嫩:“我知道的。”

席沖覺得游陽可能是被吓壞了,以後不能再當游陽的面打架了。

游陽膽子小,随便吓吓就變安靜這麽多,要再吓狠了,以後怕是連話都不會說了。

至于打人,席沖倒是不後悔,只是後悔沒挑對地方。應該把人拽出去打,那樣就不會毀壞店裏的東西了。

更不該帶游陽去燒烤店,店裏人多雜亂,太危險,很容易受傷。

他受傷慣了,即便被席江林吊着抽鞭子也不會怎麽樣。可游陽不一樣,游陽很嬌氣,受不了一點傷,連被打下屁股都要象征性地掉幾滴眼淚。

席沖摸了摸游陽的嘴角,忽然問他:“啤酒好喝嗎?”

提到這個,游陽耷拉下眉毛,又想到那股苦澀辛辣的味道,皺着臉回答:“不好喝。”

席沖笑了下:“明天給你買果汁喝。”

“李奶奶家的果汁嗎?”只有李奶奶家的果汁是真的用水果榨出來的,特別好喝。

“嗯。”席沖說。

游陽從床邊站起來,抱住席沖的腰,臉埋在席沖胸前,悶聲說:“哥,你真好。”

“哪裏好?”

“哪裏都好。”

“是嗎,”席沖沒什麽感覺,很平常地說,“明天送你回去,去把衣服收拾了。”

晴天霹靂。

游陽仰起頭,很難接受:“為什麽?”

“你不是快開學了?”

“還有好幾天呢......”

“那也回去,以後少來廢品站。”席沖把游陽扯開,覺得很熱,再次走到電風扇前,邊吹風邊說:“好好上你的課,沒事總跑過來幹什麽,好玩?”

游陽本來不那麽難過了,現在立刻悲痛起來,并且是非常極其悲痛,簡直都要肝腸寸斷了,甚至想嚎啕大哭。

他當然覺得很好玩,廢品站好玩,燒烤店也好玩,只要有席沖的地方都好玩。

可如果這麽說,席沖肯定不會像剛剛那樣哄他,說不準還要踹他屁股一腳。

他委委屈屈地去收拾衣服,屋內狹窄,但好在有個壞了的櫃子,游陽把它擦得很幹淨,衣服和獎狀都放在裏面。

把衣服拿出來,除了最舊的,其他都是席沖給他買的。每一件他都疊得整整齊齊,再輕手輕腳放進書包裏,生怕弄出褶皺。

拉上書包拉鏈的時候他的眼圈倏地變紅,抿着嘴,豆大的淚珠滴下來,染在書包上。但他很快反手擦掉眼淚,拍了拍書包上的水漬,轉身放進櫃子裏。

席沖已經涼快下來,躺在床上。游陽爬上去,賣乖道:“我收拾好了。”

“嗯。”席沖閉眼說。

“哥,我不當你的大麻煩。”

席沖睜開眼看他,郎心似鐵:“沒完了?誰說你是大麻煩了?”

游陽知道席沖沒什麽耐心,低低‘哦’了一聲。

席沖閉上眼,過了幾秒把游陽扯進自己懷裏,摟住他,硬邦邦說:“睡覺。”

游陽躺在席沖懷裏,一想到明天就要回小叔家就難過,但不敢表現出來。他只能仰起頭,在黑暗中看到席沖的下巴,小聲說:“哥,你還沒親我。”

席沖閉着眼沒動。

游陽又叫了他一聲:“哥。”

還是沒回應。

游陽只好撐起胳膊,自己湊過去在席沖臉上親了下。

他認真看了看席沖的臉,确定席沖幾乎沾枕就睡着了,只能将就着把自己的臉湊過去,貼在席沖嘴唇上,就當席沖親過自己了。

再次躺好,游陽拽着席沖的小拇指,閉上眼睛,很傷心地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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