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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4章

04

十天後,《歸途》劇組在西北祁連市山丹縣的綠園村舉行開機儀式。

江敘白提前一天到達劇組,身邊跟着一個謝霄安排的助理,叫秦越,倆人住一個屋。

到了地方,江敘白才深刻認識到,謝霄嘴裏說的環境艱苦,并不是誇大其詞。

低矮逼仄的水泥平房,鼓包斑駁的花綠牆紙,幾個破舊發黑的木頭家具,以及揮之不去的黴味兒。

江敘白站在房間門口,問一旁領他們過來的工作人員:“為什麽不住酒店?”經過縣城時,他明明看到縣裏有座還算繁華的酒樓,沒道理沒酒店。

要換了別人這麽問,這統籌可能就直接開怼,但這個姜白名不見經傳,戲份也不多,上頭卻給他安排了個相對不錯的房間,所以統籌态度還算好。

“這哪兒有酒店,縣裏倒是有賓館,但導演說了,山路來往不方便,怕耽誤拍戲,所以就都住在村裏,之後拍縣裏的戲份,再回縣裏住,大家都這樣,就連商老師也住在村裏,就在前頭那間院子。”

江敘白探頭看了一眼,入目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屋子,獨商硯那邊有個白牆紅磚小樓房,旁邊還有棵比樓房還高的翠綠梧桐樹。

可見人比人氣死人。

統籌又說:“您這屋子雖然舊了點,但該有的都有,兩張床還用隔板隔開了,也算是兩室帶獨衛了,別地兒可都是一屋兩床,衛生間還都在院子裏。”

話都說到這了,江敘白也就沒再挑剔,直接走進屋子。

助理秦越扭頭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出去将他擱在門口的行李提進去,轉頭從自己包裏拿了兩瓶辣椒醬塞給統籌,一邊道謝一邊将人送出院子。

江敘白帶了兩個行李箱,一箱子衣物和床品,還有一箱是藥和生活用品,以及一張單獨包裝的蠶絲棉薄毯。

秦越将屋子收拾幹淨,換上被單,江敘白又拿了香水噴了噴,臉色總算是好看了一點。

第二天一早,劇組舉行開機儀式,整個劇組兩百多號人全都到了場。

除了在村頭的小廣場辦了個開機儀式,導演還帶着主創主演随着村長去拜了村裏世代供奉的山神廟。

江敘白飾演的角色也是主角之一,所以他也得跟着。

前一晚本就沒睡好,又早起罰站,站完還得跟着一塊爬山,江敘白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臭,只能靠着商硯那張臉,一步步堅持。

商硯作為主演自然是跟着導演編劇身邊,走在最前面,江敘白跟在後面,擡頭就能看見。

三月底的氣溫還很低,商硯穿了件帶亮橙色的拼接款沖鋒衣,顯白,也顯年輕,說話時面上始終帶着笑,這樣的人站在雲霧飄渺的山道上,畫面無疑是好看的。

江敘白盯着看了一會兒,覺得商硯像個胡蘿蔔,而他則是被胡蘿蔔吊着的驢。

或許還有別的驢,比如比他更近一步,走在編劇身邊穆楠。

這麽想着,江敘白自嘲似的笑了一聲,笑完就腳下不穩,踩着碎石差點跌倒,還是秦越手快,抓了一把他的手腕。

“你沒事吧。”走在後頭的女演員問了一句。

江敘白搖了搖頭,說沒事。

女演員看了一眼他腳上的頭層牛皮靴,将手裏不知道在哪兒撿的一根粗木棍遞給他,說他的鞋不好爬山,拿着當登山杖會好一點。

江敘白剛想拒絕,女演員就已經腳步輕松地越過他往上走了。

他只好拿着這根半路出家的登山杖繼續往上走,一擡頭,發現商硯已經抛下了導演等人,走沒影了。

一個小時後,衆人到達半山腰的山神廟,江敘白後背出了一身汗,喘順了氣才接過秦越遞來的保溫杯。

等他喝完水,神廟前的祭臺也準備好了,工作人員叫他們過去上香。

江敘白拿着香彎腰叩拜的的時候,眼前一黑,差點栽倒,他心有餘悸地按了下心口,再擡眼看向“胡蘿蔔”的時候目光就不自覺充滿了幽怨。

好巧不巧,前頭的商硯剛敬香完扭頭,倆人目光不期而遇。

江敘白微蹙的眉頭倏然放松,嘴角向上,沖他露出個甜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商硯目光停了一瞬,旋即幅度很小地點頭,算是回應。

江敘白心裏的不滿散了些許,想來商大明星這回總算是記住他是誰了。

這是個好的開始。

事實證明,這是江敘白想多了。因為開機之後的一個星期裏,他都沒能再見到商硯。

徐導注重劇本保密,不僅給演員裁剪過的劇本,還在分組拍攝時嚴格把控無關人員的進出。以至于分到B組的江敘白想去商硯所在A分組遛彎,都找不到機會溜進去。

江敘白戲份少,一周下來就拍了兩場戲,不僅沒機會見商硯,就連番位排到男三的穆楠也見不到,大多數時間不是在候場,就是在屋子上謝霄安排的表演課。

實在無聊,也是在枯燥,大鍋飯不合胃口,木板床也讓人失眠。江敘白開始靠吃藥緩解不适,甚至都在想着要不回去享福算了,這美好的日子,他何必在這受這種罪?

都說人生注定是要有一些遺憾,讓商硯一直是那個遺憾也沒什麽不好的。

正當他打退堂鼓的時候,窗戶外面忽然傳來一聲痛呼,江敘白起身拉開窗簾,正好和半跪在院牆上準備跳下去的女士四目相對。

不是旁人,正是同組的一位女演員,上回好心給江敘白登山杖的那位。

江敘白:“……你這是?”

容悅嘴角抽了抽:“看看風景。”

江敘白挑眉,剛想說那你繼續,就聽牆的另一邊傳來清脆帶口音的少女音催促道:“悅姐姐,你快下來啊,再不來商老師的戲都要拍完了。”

容悅:“……”

江敘白拉窗簾的動作一頓:“你說的風景,是商老師拍戲?”

“是啊,”容悅只好點頭,還硬着頭皮客套邀請,“你要一起去看看嗎?”

江敘白沒回答,雙手撐着窗臺直接翻了出來,不帶停地走到了容悅面前,一腳踩着牆角的石頭,一手撐着牆頭,躍身跳上去。

“走吧。”

容悅:“……”這身手矯健的。

牆另一邊催容悅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穿着鵝黃色的薄棉衣,戴着當地特色風格的毛氈帽,黑白分明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江敘白看。

江敘白沖她笑了笑,聽容悅介紹,說這是村長家的女兒,叫格桑,容悅前幾天幫她找到了走丢的小羊羔,倆人就認識了,關系還不錯。

格桑知道容悅喜歡商硯,恰好商硯今天的戲就在她家老屋拍,她可以帶容悅過去看戲。

江敘白長得好看,格桑看着就喜歡,自然不會拒絕,于是三個人一塊去了那棟廢棄老屋附近。

綠園村經濟落後,但環境好,江敘白煩躁了一個星期的心情,因為這春色有了些許放松。

當然,也還是因為這春色之中,還有美色。

商硯飾演的男主鹿承,是個金盆洗手的賭場打手,今天這場戲拍的就是鹿承上門追債的戲份,有一場一對五的打戲。

為了貼合角色,商硯臉側化了傷痕妝,上半身只有一件工字背心,裸露的皮膚都用粉底塗成了蜂蜜色,一塊塊肌肉随着他的運動拉扯緊繃,張力爆棚。

而且商硯大抵是特地學過搏擊,姿勢動作都非常标準且優美,當他旋身一腳踹飛對手,一邊揉手腕,一邊慢條斯理地走到倒地那人身邊,一旁的格桑興奮地開始鼓掌。

江敘白看着商硯又冷又傲的側顏,腦海裏卻想起了很多年前。

時間讓人變得成熟,性感,鋒芒畢露,唯一不變的,大抵就是江敘白逐漸不平穩的心率。

還是別讓商硯繼續成為他的遺憾了,畢竟他來都來了。

這場戲拍得很快,不過半小時就結束。助理給商硯送來衣裳,美色盡數被遮擋,江敘白嘁了一聲說:“有時候演技好也不是什麽好事兒。”

容悅點頭:“就是。”

江敘白側眸看了她一眼,輕輕咳嗽一聲:“這位小姐,你是不是應該矜持一點。”

容悅擠出笑臉,幹笑兩聲,心說你一男粉都不矜持,我有什麽好矜持的?

三天後,新晉男粉江敘白終于有了和商硯同場景的戲份。

江敘白摩拳擦掌,心潮澎湃,早早背好走位和臺詞,結果一上場就ng,甚至都還沒到他和商硯的對手戲,僅僅是他的單人鏡頭都沒能通過。

候場的商硯待在化妝間沒出來,但江敘白還是非常郁悶,特別是導演讓他休息,實在不行就先拍穆楠的戲份,江敘白被晾在場上。

穆楠好心地替江敘白說話,說他不着急,多等一會兒沒關系的。

江敘白:“……”

後來還是先拍了穆楠的戲份,結果人穆楠上去兩條就過了,引起一片掌聲。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化妝師過來給江敘白補妝,用眼線筆将他右眼下邊兒靠近眼球位置的淚痣加深了一些,又給江敘白的黑眼圈上了點遮瑕,端詳江敘白的臉的時候,笑着說了一句:“诶,要不說徐導會選人呢,你還真是和穆老師長得有些像,特別是有了這顆淚痣之後。”

江敘白本就有些煩躁,聞言微蹙眉心:“你說我像誰?穆楠?”

“是啊,”化妝師沒注意到他的表情,“穆老師的眼睛出了名的漂亮,會說話。”

江敘白忽然笑了一聲:“說到眼睛,張姐你今天戴的這副隐形眼鏡蠻好看的,是什麽款式啊?”

張姐一愣:“我沒戴隐形眼鏡啊。”她都不近視,戴什麽隐形眼鏡。

“是嗎?”江敘白真誠地建議說,“那還是戴吧,好看不一定,好用是真的。”

最起碼能讓眼睛看得更清楚一點,別分不清好賴。

化妝師一臉錯愕。

江敘白沒管她,說完就要轉身離開,扭頭卻正好看到從化妝間走出來的商硯,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兩人目光碰上,江敘白立即換了一副謙遜臉色:“商老師來了呀。”

商硯:“……”

雖然兩人已經見了好幾次,但大多數時候,商硯都沒有在意過這個人,也就沒有認真仔細地端詳江敘白的臉。

這次兩人面對面,商硯的目光在江敘白臉上停的時間便久了一些,從他彎起的眼尾,到他嘴角露出的淺淡梨渦,最後又回到他的眼尾。

“你之前說你叫江白?”商硯開口問。

江敘白內心無語,心說特麽你是有健忘症嗎?臉上卻是羞澀地甜甜一笑:“是的,這次商老師總算是記住我了。”

商硯也溫和地提起嘴角:“江河的江?”

江敘白搖頭,熱情地介紹自己:“不是,是生姜的姜,純白的白。”就像我這人一樣,又辣又純,又白又浪。

商硯聞言卻是忽然笑了一下,帶聲音的,江敘白心頭一怔,莫名覺出些許微妙。

導演那邊催促開拍,兩人的對話便到此結束。

有徐導的調教,也有商硯旁觀的壓力,江敘白這回ng兩次之後總算是過了自己的個人戲份,然而卻還是耽誤了時間,沒能拍上他和商硯的對手戲。

因為這個場景發生在日落時分,有時間限制,所以導演只能作罷,說是明天再拍。

江敘白懂事兒地道歉,說明天一定好好努力,導演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有不懂的就多問。”

當晚,江敘白就去敲了商硯的房門,特地挑了個導演沒空的時間。

畢竟導演發話了,不懂的他得多問。導演不在,他只能問商硯了,這麽好的機會他怎麽能放過。

剛走到商硯住的小樓附近,他就遇上了從外頭回來的商硯,對方手裏拿着一條軟皮鞭,看着像是馬鞭。

沒等江敘白問他剛在幹什麽,商硯先開了口,問他在這裏做什麽。

江敘白按照給自己設定好的戲份,小心翼翼又帶着幾分殷切地說他去隔壁樓找導演給講戲,但導演不在,他只好過來商硯這邊碰碰運氣,畢竟明天是他倆的第一場對手戲,希望商老師能幫幫他。

“謝霄沒給你找表演老師?”商硯問。

“啊,謝總那麽忙,怎麽會特地幫我一個小透明找表演老師,”江敘白睜着眼睛說瞎話說,“我是自己在網上報了課程,學得不太好,希望商老師能教教我。”

江敘白說着瞥了一眼他手裏的軟鞭,心說這道具都有了,可不得好好教,當然,要是能進房間教就更好了。

商硯不知他所想,轉身走到院子裏那棵梧桐樹下的空椅子坐下。

江敘白連忙跟過去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拿出自己帶來的劇本,一副好學寶寶的樣子。

商硯還真給他調整了一下臺詞節奏,江敘白只得認真地仔細地琢磨着那幾句臺詞,将其他的有的沒的暫且按下。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只有小樓走廊的一盞鎢絲燈照出一片朦胧的光亮。

江敘白坐在梧桐側面,大半身子都背光,他調整了一下手裏的劇本,擡眼便察覺到商硯的視線停在他臉上。

過了足足有五六秒,對方都沒有移開視線。

“商老師,”江敘白裝作很天真地揚起臉,“你一直看着我做什麽?是我臉上沾了什麽東西嗎?”

商硯沒回答,卻直接擡起手,用皮鞭撩起了他遮住眼尾的那縷額發。

“你的淚痣呢?”

江敘白心下一震,皮鞭觸碰的眼睑皮膚開始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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