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陸謙,我有點熱”
第27章 “陸謙,我有點熱”
曲佳樂話音落地的近十秒時間裏,周遭空氣仿佛凝結了一般,遲遲不見對面出聲回應。
垂頭喪氣摟緊懷裏的抱枕,知道自己可能是被拒絕了,卻仍是提不起勇氣獨自回到隔壁那間黑漆漆的屋子裏。
懷揣最後一絲僥幸,就在人糾結着要不要撒潑耍賴直接就地躺下的時候,冷不丁,卻見陸謙三兩步走向衣櫃打開了櫃門,往床邊給他使了個眼色。
意識到人這是應允了,曲佳樂咧嘴一笑,眸光瞬間明亮起來,蹬掉拖鞋蹦上床、鑽進被窩将毯子拉起蓋在胸口的動作幾乎是一氣呵成。
陸謙左手掐腰,虎口死死卡住手裏搖搖欲墜的浴巾,視線掃過去,從櫃子裏選了一套款式中規中矩的短袖長褲睡衣,又從下面的抽屜裏拿了條幹淨的平角內褲出來。
之後沒再多看床上人一眼,轉身回了浴室。
曲佳樂靠在床頭呆呆望着這一幕,良久後眨眼“呿”了聲,噘嘴嘟囔:“都是男人,被我看看又怎麽了……”
陸謙換好衣服很快從浴室出來,掀開被子由床鋪另一側躺下,沒有關燈,伸手從枕頭下面摸出了iPad。
男人很明顯現在還沒有睡覺的打算,曲佳樂原本就不是很困,躺在枕頭上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就着屏幕裏透出來的微光發了會兒愣,精神頭反倒越來越足了。
窗外噼裏啪啦的雨聲持續響着,人挪着屁股往陸謙身邊靠了靠,脖子往前抻過去時,腦袋剛好抵在陸謙的肩上。
文檔裏那份“會議紀要”看上去比自己背的四級單詞還要枯燥,曲佳樂打了個哈欠,手指點在屏幕上:“這兒好像有一個錯別字來着……”
人在過來之前也是洗了澡的,湊到跟前時,帶着山茶花淡淡香氣的發絲輕飄飄掃在陸謙的嘴唇上。
男人暗暗吐息,頸間喉結無聲滾了滾,沒有正面接話。
頓了頓,只問他:“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還不睡覺?”
被人這麽一提醒,曲佳樂這才老老實實又躺回去。
在被窩裏翻了個身,整個人蜷起來時,膝蓋不經意頂在陸謙的大腿上。
雖然将自己套在寬大的短袖裏,但這身衣服的長度也只夠遮住屁股。
男人似乎時此時才注意到他着裝的異樣,另只手下意識從被子裏拿出來,閉眼捏了捏鼻梁:“你睡褲呢?剛才不是還穿着?”
陸謙平日自己一個人睡覺是習慣裸着上身只穿條短褲的,但今天身旁還躺着個曲佳樂,遂還是規規矩矩把該套的衣服都套上。
但這小子好像完全沒有這方面自覺,手指勾了勾內褲邊緣,看過來一臉理直氣壯:“我才不要穿着褲子睡覺,皮筋勒在腰上好難受啊。”
明明剛才抱着靠枕站在牆角時還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現在卻全然換了副嘴臉,翻着白眼比誰都傲嬌。
陸謙知道跟他解釋也沒用,溫熱掌心撫在人膝蓋上,默默把人往遠推了些。
随後自己身子也往床邊挪了挪,兩人之間被隔出條十公分左右的空隙。
雖然嘴裏一直咕哝着“要睡了要睡了”,曲佳樂卻仿佛是累過了頭,躺在那兒眼睛怎麽也阖不上。
盯着天花板只安靜了短短兩分鐘,人像毛毛蟲一樣蛄蛹着翻身,沒一會兒,卻又不知死活地貼了過來。
曲佳樂抱住陸謙的胳膊,側臉枕在男人肩窩上,奶聲奶氣喚了聲:“姐夫~”
不待人回答,很快又伸手扒拉人手裏的iPad:“你這個平板是多大容量的啊?上面有游戲嗎?”
從陸謙垂眸的視角看過去,懷裏人說話時細密的睫毛忽閃忽閃,若即若離蹭在自己睡衣胸前的口袋上。
鼻息間被一股淡淡的香氣環繞,說不上來具體的味道,卻讓人莫名聯想起口感綿密軟弱,含在嘴裏便會即刻化掉的奶油冰激淩蛋糕。
整理腦海中亂撞的思緒,陸謙調整呼吸,沒有回答對方抛來的問題,整個人如冰山一般長久地沉寂着。
曲佳樂玩鬧的心思漸起,精神一亢奮起來便再也收不住了,說話間早已锲而不舍地黏上來,腳丫子一蹬,腳趾剛好踩在陸謙的小腿上,側身看着他。
“要不你先睡,把你iPad借我玩一會兒吧?”
人說着仰頭湊近,呵出的熱氣正打在男人微微泛紅的耳骨上,小指勾住他的衣領一個勁搖晃:“拜托拜托~”
“就把你平板給我吧,求你了~”
正在作亂之時,他看男人将手中的ipad關掉撂回到床頭櫃上。
曲佳樂動了動唇,還未來得及說什麽,随之而來的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男人掌心的力道壓過來,鉗着他的手腕覆于頭頂,将他整個人死死摁回到枕頭上。
兩雙眼睛無聲的對視間,陸謙喚他的名字,沉聲:“你不睡覺,現在就從我床上下去。”
不曉得人為什麽突然嚴肅了起來,曲佳樂目光透着股茫然,張張嘴,過了好久才啞聲發出一個“我…”字。
陸謙眉頭緊鎖,嘆口氣,擡手覆在那雙望向自己眼波流轉的淺瞳上:“不許看我。”
許是怕把人吓到,說完語氣很快軟下來,俯下身,頗有些誘導的意味在人耳邊哄着:“閉眼,聽話。”
曲佳樂肩膀松泛下來,直到點點頭給出回應,男人才将手從他的眼睛上拿開。
看人為自己拉好被子獨自下了床,曲佳樂手伸出來揪住他的衣角:“你去幹嘛?”
“喝水。”男人嗓音低沉,聽上去确實有一些啞。
曲佳樂便也不再纏着他,老老實實躺回到自己那半邊床鋪,目送他走過去将房門打開、背影消失後又輕輕将門關上。
陸謙這杯水喝的時間着實有些久,曲佳樂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實在等不急了,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地板上出去找他。
透過卧室的門縫悄咪咪望過去,男人此時正背對着自己站在島臺旁,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鉗着只透明玻璃杯,杯子裏面的水已經全部被喝光,杯底的冰塊卻還剩下三分之一沒有融化掉。
似是察覺到門邊的動靜,男人轉身緩緩望過來,神情帶着些詫異:“你怎麽還沒睡?”
曲佳樂打開門往前挪動兩步,手背在身後,腳趾不安地疊在一起。
擡眸,像個犯了錯的小朋友一樣,嗫喏着說:“你不來,我睡不着……”
他這端話音落地,随即便看到男人深吸口氣,用那種很複雜又有點痛苦的表情看着自己。
曲佳樂不是很懂對方的這個反應,站在原地也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男人放下手中的杯子向他走來,站定在面前将他籠罩在高大身軀構成的陰影裏。
室內氣氛沉默了半晌,曲佳樂耳邊突然響起男人發出的一聲“算了”,帶着無可奈何的輕微嘆氣,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說罷卻是彎腰輕輕牽起他的手,掌心的熱度覆下來,将他緊攥的拳頭嚴密包裹住。
像帶着只迷路的小狗一樣,緩慢、耐心十足地牽着他一起回了房。
兩人再次趟進被窩裏,曲佳樂舉動比剛才要收斂上許多,沒有再四處亂摸,聽從指令牢牢将眼睛閉上。
陸謙擡手關掉了床頭燈,室內霎時陷入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時間在兩人一分一秒的靜默中安然度過,就在陸謙以為身旁人已經睡着的時候,冷不丁,卻聽人驀地開口喚了聲:“陸謙,我有點熱。”
陸謙拿起空調遙控器,盲摸着按鍵将溫度調低了一度。
遙控器放下沒一會兒,卻又聽人在黑暗中出聲:“現在,有點冷……”
男人這次沒有再動空調了,越過大床中線躺到人身邊,長臂一攬将他擁進懷裏,拍他的背,像小時候那樣一下一下輕哄着他。
之後近十分鐘的時間裏,懷裏人呼吸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陸謙也知道他沒那麽容易睡着,替他拍背的動作卻并沒有停下。
冷不丁,出聲在人耳邊問道:“下午不是在看諜戰片?怎麽我一走就換成情景喜劇了?”
“那些人打槍,我有點害怕…”曲佳樂回話的聲音雖小,卻不難叫人聽出他咬字的舌尖在隐隐發顫。
過了幾秒,深呼吸,像是終于忍不住了,埋頭鑽進人胸口帶着哭腔:“陸謙,我剛剛其實是說謊騙你的。”
“我還是很害怕打雷閃電,雨天根本不敢一個人待在家裏,也不敢一個人睡。”
“那個夏令營禁閉室的天花板上,有老鼠。我要是睡着了,它們很快會竄出來咬我的…”
曲佳樂10歲那年的暑假,曲仲伯以培養他身上的“男子漢氣概”為由,将他獨自一人送去了深山裏的魔鬼訓練營集訓。
曲佳樂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苦,但因為身後空無一人,整日裏只能面對教官冰冷可怕的面孔,遂只能咬牙強忍着。
訓練營裏的飯菜到了下午便會發馊,曲佳樂因為吃不下去缺乏體力的緣故,在當天晚上的拉練中,成為了唯一一個沒有跑夠公裏數的學員。
被教官連拖帶拽關到黑暗的“禁閉室”裏,曲佳樂電話被沒收了根本無法與外界聯系。
四方密閉的空間裏,只有頭頂一扇巴掌大小的窗戶可供他透氣,即便是這樣,他還是覺得自己被魔鬼伸來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咽喉,窒息到喘不上氣。
頭頂天花板老鼠四處流竄的聲音、窗外滾滾而來的雷聲,無不将他籠罩在巨大的恐懼中。
他蹲在牆角抱着頭聲嘶力竭瘋狂大哭,窮途末路之時,外面卻無一人回應他的求救。
不幸中的萬幸,曲佳樂在集訓之前,陸謙因為不放心,所以在他的行李箱裏多藏了一只手機,叮囑他每天晚上給自己發信息報平安。
那天晚上因為沒有收到曲佳樂的回複,陸謙心底不安便将電話打了過去,手機在箱子裏響了好久才被他的室友找出來接起。
幸好有這只手機,也幸好陸謙那天冒着大雨進山、開車趕了過去。
雖然跟集訓營裏的教官發生了沖突,折騰到半夜,終歸還是将曲佳樂從那個鬼地方成功帶了回來。
也正因為如此,之後每每遇到雷雨天、遇到人被老鼠吓得上蹿下跳的時候,陸謙才不會像曲仲伯一樣,用什麽“男孩怎麽動不動就哭哭啼啼,一定要勇敢”這種狗屁理由去苛責他。
知道他害怕只會将他摟得更緊,理解他的脆弱,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讓他堅信之後無論再遇到多麽糟糕的情況,都有一個人始終會站在身後當他堅實的依靠。
“睡吧。”
“以後我都在,不會再放你一個人了。”
男人一聲喃喃的低語過後,耳邊回應他的,卻是懷裏人綿長的呼吸。
陸謙被子裏的大手摁在他的背上,低頭吻他的散落在額間的碎發。
捧着他的臉奉若珍寶般虔誠,卻不得不克制內心的一腔翻湧。
于黑夜中沉思良久,動動唇,最終只輕輕喚了人一聲:“樂樂。”
連我自己也迷茫了。
往前邁出那一步,若是帶着你走向深淵,你會因此而恨上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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