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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第 6 章

急診科是人間疾苦的縮影。

來回奔走的醫護人員,步伐急驟如雷雨;排隊挂號的病人,被困在生與死的夾縫裏。

急診室外的大廳,随處可見睡在地上或是椅子上自帶行囊的人。

外面的世界喧嚣,不及這裏的半分嘈雜。

“呦,什麽風把池主任吹到急診來了?”急診醫生剛送走發熱的病人,瞧着難得一見的骨外科聖手,不免打趣幾句。

池珏莞爾一笑:“挺忙的吧?”

“急診嘛,哪天不是來來回回跑,日行3萬步跟生死競速。”急診醫生滿臉疲态,但又表現得習以為常,他努努嘴:“人怎麽了?還讓你親自送一趟。”

“辦案子受傷了,有點嚴重,需要打針破傷風、傷口怕是要縫針,倒也傷不了性命,我先幫她挂個號。”

池珏簡單解釋,既保住了自己的原則,又替蘇橋節約了問診的時間。

“反正這會兒沒收病人,我先把藥單子開上,一起繳費節約時間。”急診醫生講究效率,他朝着蘇橋招招手,例行詢問後敲了問診單子。

池珏拿起處方箋像是檢查作業,轉而提了提蘇橋的衣擺:“去診療室等我。”語畢,她雷厲風行地走了出去。

急診醫生托着下巴咂摸着蘇橋的模樣,覺得眼熟便多偷瞄了幾眼,陡然輕呼:“诶?你不是那個和池主任一起救人的女警嗎?我昨晚還刷到你們的視頻呢!”

蘇橋尴尬地扯起唇角:“昂,是我。”她也不怎麽關注網絡上的八卦。

“我先帶你去清創,你這傷口都跟衣服黏在一起了。”

蘇橋走進診療室,恰好碰見護士忙着準備其他病人上點滴的藥。

急診醫生招呼着:“哪位可以抽個空手,先幫她清一下創。”

最年輕的護士騰出空閑,瞄着蘇橋的肩口:“先把外套脫了吧。”

“我有點不方便。”蘇橋為難,難在擡一下胳膊都要了老命,更別提将整件衣服脫掉。

“我看看。”小護士湊近瞧了瞧,衣服已經嵌在傷口裏,“看來得把這一塊剪掉才行,你幹嘛了,怎麽會傷成這樣?”

蘇橋沒有回答,而是果斷道:“那就剪。”

待到池珏拎着針劑和消炎藥走進診療室,她看見蘇橋半露着受傷的肩膀,小護士正拿着鑷子在傷口裏挑出雜質。

再度撕裂的傷口曝露在燈光下,鮮血溢向四面八方,也染在了池珏的眼底。

蘇橋的後背死死地抵在桌邊,疼痛到了極致,脖子上暴起的青筋根根分明。

就算如此,她鉚足了所有氣力,硬是沒有哼出一聲。

池珏的眉心隐隐蹙動,目光落在小護士的手上,濃烈的不爽摻雜着莫大的埋怨,怨這清創的手法拙劣得無藥可救。

她取出針劑,冷聲:“傷口我來處理,你去準備皮試。”

“額,好。”小護士被池主任疏離的氣場鎮住,只好怯怯地走開。

她從衣兜裏取出那顆舍不得吃的糖果,一骨碌地塞進蘇橋的嘴裏,盡管态度冷漠,但還是像哄小孩一般的關心着。

蘇橋本是痛得龇牙咧嘴,唇齒間散開的酸甜讓她緊鎖的眉心稍稍舒展。

她盯向那纖薄的身影,猶如初見時的一眼入迷,只是這一次沒有頭盔替她打掩護。

“說說,怎麽弄成這樣的?”池珏本是抵觸破案的細枝末節,但聊天是分散注意力的慣用伎倆。

她托着雙氧水,那翻出血肉的傷口像極了腐壞的深淵,紮得她滿眼生疼,但灌洗傷口的動作極為利落。

“嫌疑人拿着砍刀,差點霹中我的腦...唔...”陡然襲來鑽心眼的痛使蘇橋噤了聲。

池珏的手微顫了一下,抿直的唇角終于翕動:“憋着也是疼,不如叫出來,起碼會痛快點。”

蘇橋面色煞白,呼吸一滞:“辦案子總會遇到大大小小的傷,我習慣了。”

池醫生讨厭這話題,便改口道:“創口面積不大但很深,需要縫針止血,疼的話...還需要寶寶糖嗎?”

“不...不用。”蘇橋很能忍,硬生生咬碎糖果的聲響,出賣了席卷神經的劇烈痛感。

池珏縫針時不會話痨,她細細打量蘇警官健康的麥色肌膚,那是常年風吹日曬烙下的證明。

手法精巧的醫生會降低患者的痛苦,蘇橋還在回味那一聲溫柔的寶寶糖,池醫生已經打好漂亮的小結。

纏着彈力繃帶時,她不解地問道:“這麽危險為什麽還要回去,當一名骁騎警不好麽?”

蘇橋以問治問:“我聽說骨外科醫生做手術,叮叮當當像裝修隊,這麽累你不也心甘情願麽?”

氣氛不至于凝霜,但浮起難以揮去的沉重感,誰也沒有正面回答為什麽。

池珏找來一支水性筆,在繃帶上塗塗畫畫,“傷口別碰水,隔天來換一次藥,記得把消炎藥吃上,要拆線的時候來找我。”

“嗯,好。”蘇橋不知道池醫生在寫什麽,她半垂眼簾,偷瞄着那張清冷又認真的側臉。

彼此的距離只隔着一段微妙的呼吸,稍微亂了節奏就會曝露隐匿的緊張。

蘇橋為此放慢了呼吸,甚至憋氣憋得有些辛苦。

池醫生細密的絨睫扇動時,會泛動眉眼裏的光,鼻梁山根處微微凸起,将她的面部輪廓挑得更立體。

蘇橋腦袋空空,只蕩起不可方物這個詞,便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贊美修飾。

池珏迎向那來不及閃躲的雙眼,似乎早就感受到了專注的凝視。

她彎了眸也彎了唇,輕聲細語裏透着暗哄:“打完破傷風就在這裏等我,我去給你拿件外套。”

眼看讓自己一再淪陷的人作勢離開,蘇橋想拉住那纖細手腕傾訴一句不要走,可慌亂裏尋不到合适的理由。

大概是覺得池醫生陪在身邊,打破傷風就不會疼了吧。

在池珏的視角裏,蘇警官悶不做聲,那雙因為疼痛漾着緋紅的眸子,蘊出眼巴巴的可憐。

“不想我走?”她輕易拆穿‘小熊’的心思,笑着重新坐到椅子裏。

“沒...沒有啊,要不你還是給我一顆寶寶糖吧。”蘇橋不會撒謊,一撒謊眼睛到處亂瞟,耳尖也紅得泛紫。

考究細節的池醫生怎會看不出她的不知所措,輕笑着:“你自己不還有一顆麽,我沒有了。”

“那算了,這顆還給你吧。”蘇橋摸出糖果塞到她的手裏,扭過頭朝着小護士笑笑:“快打針吧,我餓了。”

小護士舉着針管,胳膊都舉酸了,默默細品二人收斂着甜蜜的小互動。

冷冰冰的池主任竟會哄戰損的警官,這戲碼誰磕了不說一聲香噴噴?

她在心底直呼急需胰島素拌飯!

*

冬夜的風,呼嘯裏挾着刮骨的鋒銳。

離開急診大樓,池珏匆忙趕向自己的車,那急不可耐的步履叫人尋不出緣由。

蘇橋成了她的小尾巴,屁颠屁颠地跟在後面:“你你你走慢點。”

拉開車門,池珏幾乎是把她給胡亂塞進副駕駛的,“趕緊上車。”

慌亂中,蘇橋一不小心撞到了車沿,捂住腦袋低呼:“哎呦!押犯人都沒這麽急的。”

池珏被她滑稽的表情逗笑,本想伸手揉揉她的腦袋,但又覺得親密舉動會顯得很輕浮,便按捺了沖動。

“你等我一下。”她抽身走到後備箱,翻出值夜班時備用的棉大衣和衛衣,也不知道‘小熊’壯壯的身材能不能塞下?

回到車裏,她将衣服送到蘇橋的懷裏,催促着:“換上,快點。”

蘇橋肩上連着大半邊胳膊裸着一片肌膚,搭襯着小麥膚色和健康的肌肉線條,總是勾得池醫生想要多瞄幾眼。

興許這就是她一路馬不停蹄的原因,她可不想‘小熊’性感露肩的樣子落在他人眼裏,更不想‘小熊’被寒風吹感冒。

蘇橋抓着後腦勺為難:“在這兒換?”

池珏笑得愈加玩味:“難不成你想站在露天停車場換?”

‘小熊’耷拉着腦袋,犯嘀咕:“不太好吧...”

“你有的我也有。”池珏喜歡看蘇警官笨拙又無措的小表情。

“那...你別偷看我!”蘇橋帶傷,衣服脫的并不麻利,甚至故意慢吞吞。

“我幫你。”池珏怎會錯過這樣的互動,瞧着那小媳婦遮遮掩掩的樣子,便把衛衣搭在了她的腦袋上,“這樣你就不覺得羞了。”

啧,掩耳盜鈴。

好不容易換上衣服,狹窄的車廂裏盈滿羞答答的沉寂。

衣服有點小,以至于蘇橋把衛衣快穿成露臍裝,總會時不時地扯一扯衣擺。

池珏本想把她破爛的外套疊起來,發現腰口前後破了兩個誇張的大洞,內裏的夾棉都快跑光了。

她就着指尖穿過洞,比在蘇橋的面前勾勾手指頭:“你這工作,還挺廢衣服的。”

“嗐,說起這茬!今天追捕的犯人身上藏了槍,我把他摁在地上的時候,突然槍口就抵在我胸上了,幸好我用胳膊肘怼了過去,擦槍走火把衣服給打壞了。”

蘇橋繪聲繪色的描述,仿似在說別人的故事,那生死攸關的場景全成了無關緊要的說笑。

殊不知,聽故事的人臉上失了笑顏。

池珏默默疊好衣服,轉身放在車後排。

蘇橋發覺她的不悅,急忙換了叫人期待的話題:“那個...說好的江湖菜?”

她甚至興奮地搓着雙手,看樣子餓壞了。

“你受傷了需要忌辛辣,改日吧。”池珏臨時取消盼了整整一天的晚餐,語氣裏只剩薄涼。

“不...不去了?我們可以去吃清淡的,比如砂鍋粥,我知道有家...”

陡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蘇橋的不知所措。

池珏看向屏幕,猶豫了一陣後接通電話。

通話間,她的回答連不起一段像樣的句子,在簡單的幾聲輕嗯後便草草挂斷。

她的臉上恢複了以往的淡泠,連語調都滲着距離感:“我臨時有點事要辦,先送你回家。”

蘇橋總是猜不準池醫生的心思,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踩中雷區,她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不用送我,你有事就去忙吧,今天夠麻煩你了。”她識趣地松開安全帶,将濃烈的失落壓在心底,不等池珏執意,她忍着傷口的疼痛麻溜下了車。

“開車注意安全。”她揮手道別,盡量揚着乖巧的笑容。

她不知道,這樣的笑容看起來有點點苦。

可車裏的人沒有給予回應,甚至不願側頭看向她,只留下一道絕塵而去的車影,果決又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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