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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第 7 章

舟海市的南區又被稱作富人區。

影影綽綽的高檔住宅之中,人造綠林築起圍牆的栖瓷公館獨樹一幟。

公館設計者的理念大概是想表達‘鬧中取靜,大隐于市’,諷刺的是這一份‘靜’全靠通天的財力與權勢堆砌。

它的存在讓周圍出類拔萃的精英小區失了色,分割出難以逾越的階級屏障。

池家的宅邸,便座落在栖瓷公館。

家主池祈年附庸風雅,對中式審美頗有造詣,初入栖瓷時,便花了天價将宅子修葺成蘇派園林的風格。

放眼望去,公館十八宅邸,池宅最有格局。

此刻,管家守在寬宏的小葉紫檀雙門前,交疊着雙手翹首以盼。

待到凱迪拉克慢慢停穩,他含蓄地躬身迎接:“二小姐,歡迎回家。”

池珏颔首點頭,徑直跨過正門的高坎。

入門便是一面月洞屏風壁,洞口片岩裝* 飾為山,圓洞寓意滿月,牆角搭着古樸的石燈,三三兩兩毛竹做襯,禪意撲面而來。

繞過屏風壁,前庭流水潺潺石景連廊,白牆灰瓦飛檐翹角,這都不過是整個大宅的冰山一角。

步入左側延綿不絕的曲折游廊,稍不留神就入了詩韻般的畫,不知是她應了景,還是景襯了她。

若是碰到春季的綿綿細雨,整個宅子就像落入煙雨蒙蒙的江南。

待到走進用餐的廳堂,池祈年和秦晚意正端茶小啜,聊的都是生意上的事。

坐在另一側的池瑾則捧着手機,似看到什麽好玩的視頻,被逗笑時連着肩頭微顫。

池珏淡聲問候:“爸,媽。”

池祈年放下茶杯,威嚴刻了骨,語氣倒是和善:“坐吧。”

他擡手揮了揮,示意管家快些上菜,這一室的清淺總算熱鬧幾許。

“最近很忙嗎?”秦晚意替女兒倒上一杯龍井,聽上去似在關懷,實則寫透了埋怨,埋怨她太忙,忙到回一趟家就像挂專家門診號,三番兩次的預約才能成功。

池珏托着茶杯淺笑:“哪天不忙呢?”

“和顧氏融資的康養中心你不肯接手,非要往那事多錢少的人民醫院擠,你是在懲罰我和你媽,還是在懲罰你自己?”

一家之主低沉的說教,将好不容易騰起的熱鬧打回原形。

池珏盯着杯中漣漪,嗆了回去:“這是每次家庭聚餐的必要環節麽,總要數落幾句心裏才舒坦?”

“我是你爹,不能說你幾句?”

池祈年對女兒的職業規劃非常不滿,這場鬥争已經持續十幾年,每每談及此事,結果便是沒有結果。

秦晚意暗地裏拉了拉丈夫的衣擺:“一家人吃飯和和氣氣,少說兩句。”

好在家傭們陸陸續續将熱菜派上桌,瓦解了短暫的緊張氣氛。

池家的用餐标準向來從簡求精,三葷兩素一湯,用的全是珍馐食材。

秦晚意舀了細嫩的魚肉,送到女兒的餐碟裏:“嘗嘗這清蒸龍膽石斑魚,今早特意讓人去魚市竹排上訂的,你不是最喜歡這一口麽?”

“謝謝,我自己來就行。”池珏端着小盅金湯魚翅,小口送進嘴裏細品。

女兒的客氣惹得秦晚意笑容一僵,但很快又微搖着頭:“多吃點,平日一個人住在外面,總有照顧不好自己的地方。”

池珏淺淺嗯了一聲,漠然的不再搭話。

池瑾終于舍得放下手機,湊到姐姐身旁小聲詢問:“姐,你最近有空麽?”

她是池家最得寵的小女兒,巴掌大的纖白小臉,媚眼如絲彎成一湖蕩漾的笑,豔裏的妖冶能勾得男人魂不守舍。

相比姐姐清冷內斂的氣質,她就像一朵奔放的大馬士革玫瑰,明豔裏充盈着活力。

池珏噙着笑反問:“有事?”

池瑾放下碗筷拍手宣布着:“我戀愛了,想帶他過過你的眼,你滿意了再帶回家見爸媽。”

“好,時間你定就行。”池珏是寵妹妹的,不做任何規劃便應承了邀約。

池祈年對小女兒的自由戀愛沒什麽意見,大概是放心池珏的把關,他放下筷子道:“承修和嘉欽後天回國,你們倆若是有空可以去接機。”

“大哥和嘉欽姐後天回來?怎麽這麽突然,也不提前打聲招呼。”池瑾小聲埋怨,似乎接機的時間和自己的約會撞到了一起。

池祈年和秦晚意的目光落在池珏的臉上,似乎這一份通知更像是單獨說給她聽的。

“我沒空,後天約了兩臺手術。”池珏不以為然地品着靓湯,聽到嘉欽的名字,她的神色只剩冰冷的陌生,那碟子裏的魚肉也沒碰,放下湯盅草草結束了這一餐:“我吃好了。”

秦晚意想要勸住起身準備離開的女兒:“今天的飯菜不合胃口嗎?甜點還沒上呢。”

“不了,我得趕回去寫報告,最近很多事堆在一起,時間不夠用。”

女兒溫婉的拒絕卻惹來父親的發作:“你除了手術就是報告,心裏裝了一堆的病人就是裝不下家人,回家吃頓飯露個臉就要走,你怎麽回事?”

池瑾急忙替姐姐打抱不平:“爸,姐做手術很累的,你吵她幹嘛?”

“各位慢用,我先告辭了。”池珏像是什麽都沒發生,将自己的椅子輕輕歸位。

這忤逆的女兒越是表現得從容淡然,池祈年越是火氣上湧,他狠拍着紅木桌子,震得碗筷發出磕碰聲。

“你妹妹還知道自己解決個人問題,你呢,該嫁人的年紀一拖再拖,家裏的生意不過問不幫忙,成天只知道待在醫院家也不回,三個孩子就你最不省心!”

池瑾:“爸!”

秦晚意:“祈年,別說了。”

池祁年:“你要是心裏裝不下這個家,以後也別回來,一輩子都別回來,這家有你沒你都一樣!”

池珏離開的步伐不急不緩,身後傳來父親的指責聲聽着還挺親切的,她習慣了這種借他人比較的打壓式批判。

這份嫌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許多年前,偷偷填報醫科大學被錄取時,這段父女關系就注定會走向海峽溝壑。

她早就欣然接受,自己是三個孩子裏最不受寵的事實。

*

與南區一橋之隔的舊城改造區,更符合人間的真實寫照。

一半是被金錢堆砌出的燈火輝煌,瑰麗得像是妖豔的紅妝;一半漆黑裏綴着星星點點的光,随時都會被時代遺忘。

沿街鋪開的宵夜攤子鱗次栉比,鐵鏟磕碰大鍋将煙火氣炒得愈發旺盛,沸騰的喧嚣裏夾雜着起起落落的歡笑。

蘇橋穿着池醫生的衣服,不用看标簽,這一身的質地光是用手摸,就能猜出價格不便宜。

她怕自己的體格崩壞棉外套,只能大敞着衣襟,縮起脖子躲避嗖嗖寒風。

白天挺拔如松的身姿此刻佝了背,折騰了一天,忙得吃不上一口熱飯,整個人餓得直不起腰。

尋着那鍋氣蘊足飯菜香味的方向,她穿過一片人聲鼎沸,駐足在一家炒粉攤子前,打包了一份幹炒牛河。

正街的兩側是毫無規劃的舊式紅磚房,一層一層的圍出逼仄蜿蜒的小巷,小巷四通八達猶如城市裏的迷宮。

她提着打包袋,沒入某個不起眼的巷口。

巷道裏年久失修的路燈,總是閃着奄奄一息的微光,像是吊着最後一口氣,也不知哪天就油盡燈枯了。

蘇橋盡管有着還算體面的工作,但她的家境算不上富裕,住的房子是外婆以前單位分配的。

舊時代的房子毫無環境可言,沒有電梯,沒有樓道燈,空氣裏總飄着灰塵混攪黴濕的氣味。

但和那些拔地而起的水泥建築相比,這裏充斥着歲月沉澱的人情味,鄰裏之間和睦相處更像是一筆無形的財富。

她借着手機燈慢慢攀向七樓,對大多數習慣乘電梯的人而言,這無疑是一場消耗體力的運動,冬天爬起來叫人喘粗氣,夏天爬一通領口汗濕一片。

蘇橋走到防盜門前刻意逗留了一陣。

她隐忍肩口襲來的陣痛,努力挺直背脊,唇角展開一抹燦然的笑,用最飽滿的情緒去迎接自己溫暖的家。

開了房門,她翹首望向客廳:“我回來了。”

兩室一廳帶小陽臺的格局一眼就能看到盡頭,裝修的風格和家具充斥着上世紀末的年代感,但屋子被收拾的井井有條,平樸的幹淨,空氣裏有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瞧見外婆正坐在沙發裏追電視劇,她笑着趿上拖鞋走去:“煲劇呢?”

小老太抓着一把瓜子磕得香噴噴,轉眼看向她手上的打包袋,嗔怪:“明明給你留了飯菜,你又吃外面那些不幹淨的東西。”

“我随便應付點嘛,飯菜留着你明天中午吃。”蘇橋席地而坐,将打包的食物放在茶幾上,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次性筷子,埋着腦袋就是一陣狼吞虎咽。

“你就是懶,手也不洗洗。”外婆拍了拍她的腦袋,嘴上埋怨但又忙着給她削蘋果。

蘇橋摸着後腦勺調皮地笑笑,好奇桌上擺的幾支玫瑰:“诶,這花兒哪兒來的?”

“今天你樓上張阿婆家孫女出嫁,我讨幾支回來喜慶喜慶。”

啧,問劈叉了!

外婆的回答讓蘇橋噤若寒蟬,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額呵呵...是嗎?”

精氣神的小老太放下削好的蘋果,拿起玫瑰就開始掰花瓣。

蘇橋慌忙阻止:“诶诶诶,好端端的你掰它幹嘛?”

外婆抓着一把花瓣明知故問:“這是什麽?”

蘇橋忙着嗦炒粉,嘴巴鼓囊囊:“花瓣呗。”

小老太又一巴掌拍在她腦袋上:“花都有瓣,你沒伴!”

就知道會鬧這一出,蘇橋朝着外婆扮鬼臉,“哎呀,會有的會有的。”

“少敷衍!我跟左鄰右舍樓上樓下沒少給你說親事,好不容易給你弄幾個相親對象,你不是在出警就是在出警的路上,你成心的!”外婆越說越氣,幹脆撈起蘋果堵在她的嘴上。

蘇橋大咬一口,嚼得嘎吱脆:“我工作忙嘛,有時候真應付不過來。”

“一說相親就喊忙,你現在又沒在刑偵隊,我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你總得帶回來一個給我交代交代。”

提及刑偵隊,蘇橋愣了神,她猛地多啃了幾口蘋果,硬是把歸隊複職的消息咽回到肚子裏。

她不想讓外婆再為自己的工作發愁,便像犯錯的孩子,慌忙抱住外婆的腰撒嬌:“呸呸呸,別說這麽不吉利的話,你身子骨硬朗着呢!”

這個家人丁凋零得只剩祖孫倆相依為命。

蘇橋不懼死亡,但她惶恐自己被孤獨的遺棄在這個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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