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042章 第 42 章

被驟雨洗淨的空氣滿是泥土的清新。

二人不舍溫暖的擁抱, 裹着被子享受雲雨之後的餘味。

池珏喜歡把玩蘇橋的發絲,總會在指尖碾弄一陣後,送到鼻前輕嗅她奶香奶香的味道。

蘇橋則是貪戀那沁入肌理的雪松味, 好奇怪, 醫生不應該總是蘊着消毒水的味道嗎,為什麽她的池醫生沒有?

“我想和你商量件事。”池珏微揚起鼻尖蹭蹭小熊的鎖骨, 忍不住又吻中帶咬的留下淺淡的牙印子。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每每結束激烈的翻雲覆雨, 就總想在小熊的身上留下點痕跡, 好以證明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而不是虛妄的夢境。

那若即若離的不安感總會在被滿足後,突然跳出來拉扯她的神經。

她在那段泛黃的舊時光裏, 被家人淡視, 稍稍長大了點, 又被安嘉欽抛棄,以至于現在的她在感情裏顯得并不自信。

她時常後怕,怕蘇橋有一天也不要她了。

在別人眼裏,她更像遺世獨立的無人區玫瑰,要清淺要冰冷要疏離凡塵,所以那些人給她打上了難以靠近的标簽。

這樣的感官是錯的,錯得極度離譜。

世人不知, 纏蔓荊刺的玫瑰從來都需要雨水滋潤,不然何來盛開?

蘇橋原本是冷漠的, 她的冷漠來源于對自己的保護, 要逃避不被理解的指指點點, 要忽視成長時遭遇的一次次變故,要懂得如何成為一個不被外婆操心的乖孫女。

她從不來不會把苦說出來, 這樣的優點同樣出現在池珏的身上,所以從某種角度去看,她們很相似,又絕非完全的契合,各自帶着缺憾相擁時,便完美的形成難以割據的整體。

“什麽事?”蘇橋只想把池珏抱得更緊,她也害怕失去,得來不易的感情會讓人害怕破碎,風吹草動都會驚擾到那份過于珍惜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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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外婆接到家裏住,小區綠化環境很好,周邊配套也很齊全,最主要的是出行很方便,家裏的衛生都有阿姨來做,老人家可以不要操心這些日常瑣碎。”

池珏很用心,她會顧及到方方面面,她喜歡那成天樂呵呵的小老太,接到家裏住能讓自己冷冷清清的房子多點人氣。

睜開眼就能看到最想見的人,圍着餐桌一起用餐時還能聽外婆的唠叨,這是她對家最為向往的模樣,日暮朝夕的簡單平靜。

蘇橋是感動的卻也是抵觸的,感動于懷裏人步步謹慎的關心,抵觸于自己微薄的能力無法給予更多的支持。

她也有自尊心,也會在意關于階級的說辭,她從沒有想過攀高枝,甚至不敢過多的去了解池珏優越的背景。

她想要的無非是在一起,可在一起就意味着磨合、平等、物質。

“為什麽不回答我?你在擔心什麽?”池珏害怕這樣沉寂,也害怕蘇橋的拒絕。

“我在想,這樣會不會太快了點,而且外婆也不一定會答應,有時候人是需要勇氣去改變的。”

聽得出小熊是在婉拒,池珏籲嘆着單手支起腦袋。

在夜色微光裏,眼前人的眸依舊是炯炯有神的,可神色裏又藏着無法消解的惆悵。

“其實...我已經知道那晚在停車庫,安嘉欽找過你。”

她本不想提起,因為她知道這對蘇橋來說肯定不是美好的記憶,盡管她并不知道安嘉欽在那夜說了什麽。

“你怎麽會知道?”蘇橋詫異,也跟着撐起腦袋,指尖撩着池珏垂落的發絲輕輕挽到耳後,“你別擔心,她對我造不成什麽影響的。”

池珏本是想問小熊為什麽總會不自覺的透露出自卑感,但又不想讓話題變得過于沉重,只好換了更篤定的方式安慰:“不管她說了什麽都別往心裏去,那些曲解的言語只會撕扯我們的關系,你唯一能信的只有我親口說出的話,知道麽?”

“嗯嗯。”蘇橋點點頭,她很安心,因為她愛的人表露着所有的認真和誠意。

愛情可以是天花亂墜的虛幻,也可以是平鋪直敘的浪漫,最重要的是信任。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池珏為什麽會讓她承諾——不管産生怎樣的誤解,隔閡不可以過夜。

蘇橋伸出小拇指送到她面前,“我上次要補蓋的章,還沒辦完手續呢,今天池小姐營業嗎?”

“調* 皮~”池珏勾住她的小拇指,“你要是再賭氣冷待我,我就不讓你滾床單,再不濟就把你趕到心門外,讓你住不進我的兩室兩房!”

小熊傻乎乎的追問:“诶?為什麽是兩室兩房?”

“人心不都是左心左心房右心室右心房嘛,這不就是兩室兩房?你好笨哦!”

“我女朋友那麽那麽聰明,我就該笨點呀,這樣才能互補嘛~”蘇橋俏皮地吐吐舌頭。

看看時間還早,她像只撒嬌的大狗狗,埋着腦袋往池珏懷裏鑽。

“啊!”

突然一聲驚呼,吓得池珏急忙抱住她的腦袋檢查,“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我看看!”

“我...突然...”蘇橋憋着嗓子虛脫道:“不行了...心髒...好難受...”

“心髒!?”池珏心頭一緊,慌張地雙手交握摁住她的胸口,“什麽感覺?呼吸受限還是心率過快?”

蘇橋咬着伸出來的舌頭翻白眼,拖腔帶調:“檢...讨...書...”

“蘇橋!這不好玩!”池珏拿起枕頭砸在小熊的腦袋上,氣得又發了笑:“我也想追着你滿巷子打,真欠!”

蘇橋哭哭啼啼地爬到池珏的身上,一邊咬着她的耳朵一邊蛄蛹着身子,“嗚嗚嗚...檢讨書...嗚嗚嗚...檢讨書...”

“煩死了,你給我起開!”池珏只想一腳把這調皮的小混蛋踹翻,奈何那家夥整個人都纏在她的身上,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明天就要上交兩千字的KPI,池醫生...救救我...我要完蛋了!”

奈何池珏依舊不為所動,就想看看蘇橋急成熱鍋上的螞蟻是什麽樣子。

蘇橋還真急了,咬牙一個麻溜的翻身跪起,朝着她磕頭拜大年。

“跪求文曲星降世,借你神力助我完成檢讨書度此浩劫。

我油盡燈枯憋不出來了,不然鄭局又得抓着我一頓痛批,罵我沒覺悟,罵我不知錯。

到時候我萬一又吃不上一口熱乎的午餐,我就會餓得人仰馬翻,晚上的時候就沒辦法伺候我的女友大人,女友大人不滿足就會怪我年紀輕輕就不行了。

成年人不可以說不行的,成年人是要有面子的,成年人扛起蹉跎的大旗,成年人...”

小熊一秒變成嗡嗡嗡的小熊蜂,念經似的在池珏耳邊絮絮叨叨。

池珏受不了的一巴掌捂着她的嘴,妥協了:“打住打住,你別神神叨叨了,我寫還不成?”

“現在就寫!”

“寫!”

“你等我!”蘇橋跳下床,抓起桌上的酒店意見簿,又一個飛撲落在了池珏面前,震得她彈得快起飛。

“來吧,我準備好了!”小熊咬着筆頭,巴巴望着組織語言的大聰明。

“首先,我要為我在工作中所犯的錯誤向領導和同事表示深深的歉意...”

“昂...深深的歉意...”小熊下筆迅速,又可憐巴巴望着池珏:“然後呢?”

“通過這次教訓,我深刻地認識到自身存在的不足和問題,為了避免類似錯誤再次發生,我将采取以下改進措施...”

“嗯嗯,以下改進措...嘶...”蘇橋咬着筆頭,傻憨憨的笑,“嗯...措施的施怎麽寫?”

“方人也!”池珏頭大,伸手使勁薅了薅蘇橋的頭發,“我嚴重懷疑你是怎麽考進公安大學的?”

“唔...”小熊噘嘴抗議:“大部分時間都是敲鍵盤嘛,很少寫字噠!”

“這裏,要分成一二三四條,隔行概括!傻!”池珏指着草稿耐心的教。

蘇橋偷偷看着她的臉,一眼就迷了神,想着讀書時的池醫生一定特別用功,不然怎會出口成章呢?

越想越覺得自己撿到了寶,便忍不住湊近使勁啄啄她的臉蛋,悵然地問着:“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明明你可以選擇更好更配你的人,有時候我會覺得我配不上你,其實...安嘉欽說的那些話不無道理的。”

池珏怔松,但很快眸底化出溫柔的閃爍。

她撫摸着蘇橋過于不自信的臉龐,指尖點着眉心,替她揉散那份惆悵。

“你呀,對自己散發着怎樣的光芒一無所知,在你闖進我眸底的那一刻起,普通這個詞就跟你沒了關系。

于我而言,你永遠是最特別的那一個,帶着熒色光芒像雷電一樣,一次又一次的霹中我的心。

別人說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覺得我們很般配,就像我們一起救人時那樣,就像我們心照不宣的猜中彼此的心。

你知道嗎?我從不信一見鐘情,但你一出現就推翻了我設定的情感規則。

還記得你在醫院門口替我解決碰瓷的糾紛嗎?

那時候你說你很高興認識我,高興得就像撿到了一百斤好運氣。

你何嘗不是我的一百斤好運氣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大年三十。

刑偵中心大樓挂起了喜氣洋洋的紅燈籠。

所有人都沉浸在馬上到來的七天大長假的喜悅裏。

蘇橋的心情也是相當的燦爛。

昨天鄭局把她和紀南星叫到辦公室,先是一頓例行批評,批完還是收回了扣罰獎金的決定。

她正掐指算着晚上該給外婆封多少錢的大紅包。

埋着腦袋剛走進辦公室,就被敖羽攔住去路。

敖羽對她的态度依舊是冷冰冰的,只是不知道有什麽事,開口主動邀約着:“有空嗎?跟我來一下。”

“昂,好。”

敖羽領着路,一如既往的選擇了那間蒙着灰塵的房間。

待到蘇橋走進後,他将門輕輕合上,伸手從外套內兜裏掏出了一張銀.行.卡。

蘇橋盯着那張舊卡片頓了心神,“為什麽?”

“裏面的錢一分沒動,如數交還。”敖羽言簡意赅,見她沒有伸手接過的意思,便将卡片扔到了桌上,“沒別的事了。”

蘇橋手足無措,喉嚨梗得有些疼,“我不能收。”

“爸媽一直把這張卡留着,就像一根刺一直紮在心裏,很多事不是錢能解決的,就像很多事沒有理由被原諒。”

“敖羽,我知道你會一直恨我,叔叔阿姨也會一直恨我,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你把卡還給我,除了加深我的痛苦,還能起到怎樣的效果?”

蘇橋自敖淼死後,日子一落千丈皆是源于她把所有積蓄都交到了敖家父母的手上,那是她能想到的為數不多的彌補方式,可那樣的方式就像荊條抽打着受害者家屬的心。

“我知道你會參加專案組的第二次行動。”敖羽面色蒼白,轉而定定地看向她:“我很矛盾,一方面想着你要是死在行動裏該多好啊,一方面又期盼着你能替敖淼報下血恨之仇,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很歹毒,但我沒辦法成為一個大度的人,換做你,你呵護了幾十年的妹妹突然死了,你會怎麽辦?”

“......”蘇橋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她盯着那張已經掉了漆面的舊卡片,咽下唾沫惹來短暫的疼痛。

“我聽說這張卡裏不只有你的積蓄,還有外婆存了很久的養老金,你有可恨之處,但老人家是無辜的,拿回去吧,我們一家人會心安理得,你的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

敖羽拉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徒留蘇橋悵然無措的失神。

‘我是290126警員敖淼,前來入隊報到!’

那是敖淼第一次踏進刑偵隊辦公室的場景,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警員裏,她看起來小小的一只,笑得像朵太陽花,更像是新晉的警隊吉祥物。

紀南星冷着一張臉,忙着辦案子也無暇過多關照,便朝她指了指坐在角落的蘇橋,‘你先跟蘇隊熟悉一下辦公環境,暫時幫她打打下手吧,有什麽問題随時找我。’

‘明白!’敖淼興奮地敬了個禮,扭頭跑到蘇橋的辦公桌前眨巴眨巴眼,“師父,我給你沏杯茶呀~”

蘇橋合上手中的文件,覺得自己好像不太适合這樣的稱呼,‘師父?’

‘對啊,師父!’

‘禁止攀附關系,沏茶倒是可以的,還有...我很嚴厲的。’蘇橋嘴上不松口,但手上已經遞去了自己的茶杯。

‘好嘞,師父!’敖淼捧着茶杯,一副很是愛惜的模樣。

‘诶,蘇橋,你對咱妹妹還是溫柔點,人家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可別呼來喝去的啊!’敖羽一把摟住敖淼的肩頭,當大哥的當然替妹妹出頭。

‘知道了知道了。’

......

‘馬上就到搶救室了,撐一撐,再撐一撐...’紀南星的嗓音在顫抖。

蘇橋滿身滿臉的血污,她喘着粗氣步步緊随,慌亂攀附着恐懼令她窒息。

傷勢過猛導致敖淼每說出一句話,血都會順着唇角一攤冒過一攤,被子彈洞穿的腹部依稀還能看見翻出的髒器,無法補救的傷口翻湧着一股股血紅。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別...別讓...我哥...看到我這樣子...’

那些開心的、惶然的畫面,赫然變成頓刃的刀子,每一下的劃拉都是生生的疼,但怎麽也割不開口子。

痛苦就這麽憋在心裏,無法消弭也無法釋然。

蘇橋抱着腦袋,無力地滑坐到地上,她捶打着心髒的位置,好似這樣就能讓神經的疼痛取代那些痛苦。

她圓瞪着眼睛,死死咬着牙關,恨着自己當初莽撞的決定,也恨着還沒繩之以法作亂的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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