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夢中人(5)

夢中人(5)

客廳,燈亮着,沒有人,但蔣冬霓剛換好鞋,張旬就從房間裏出來了。

好好的睡衣,領口扣子松了兩顆,睡眼朦胧地柔聲問她:“回來了?要不要吃點什麽?”

蔣冬霓的心突然就跟明鏡兒似的。

可是難道之前不知道他在裝嗎?裝無辜、裝可憐、裝清純,她居然還自戀地以為是張旬在刻意讨好她。

蔣冬霓想要假裝無事發生,但到底比不過張旬這個專業演員,渾身難受,匆匆說了句“不用”,逃跑的敗兵一樣就進卧室拿了衣服去衛生間洗漱。

張旬站在原地,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懵懵懂懂的。蔣冬霓希望他能夠早日發現自己已經露餡了,然後自覺給她走人。

躲在衛生間,結果犄角旮旯的東西也處處不順眼。

漱口杯是張旬換的,之前的舊牙刷淘汰了,換了新的,舊牙膏用完了,也換了新的,沐浴露、洗發水……通通都被張旬換了。

蔣冬霓覺得自己挺窩囊的。

一直都很窩囊,還記得張旬因此和她生過氣——現在想想,他究竟有幾分是真的呢?蔣冬霓無從辨別。

在最初對張旬的憤怒和惡心爆發後,蔣冬霓随即被一股極大的羞恥感包裹住了,她現在應該立刻讓張旬滾蛋,卻猶猶豫豫不敢戳破這層窗戶紙。

大概是害怕。害怕沖突、害怕更殘酷的真相、害怕自己真心錯付、害怕承認自己有過真心。

她其實缺乏膽量,只對不在乎的人蠻橫,真正遇到事情卻習慣性逃避。

蔣冬霓不想和他撕破臉皮,那很難看,也很累人,她希望一切像兩人一開始約定的那樣,他躲一陣子,澄了清辟了謠就走,最多三個月,也馬上就到了,再像畢彭所說的,再不聯系。

她終于從浴室出來,張旬裝模作樣地在客廳看電視,似乎有話要對她說,蔣冬霓假裝沒注意到,徑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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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了那麽一下,鎖上了門。

清清楚楚的“咔”的一聲,房門裏外都能聽清楚。一道有聲的警告,也許是打草驚蛇。

這房子實在是太老了,這扇木頭門真要撞一下,未必扛得住,這門鎖想撬,也不需要什麽技巧。

蔣冬霓畫了一個晚上的畫,以為睡不着,後面還是趴在桌上睡着了,中途醒了,看了看時間,摸回床上接着睡。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中午醒來,蔣冬霓花了十分鐘讓自己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她不可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輩子,以及,這是她家。

打開門,張旬照舊做好了飯菜,給她布好碗筷,既沒有過分殷勤也沒有刻意疏遠,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好像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食不下咽,蔣冬霓忍住不摔筷子,忍住不罵張旬無恥,一口飯在嘴裏嚼出甜味,“你什麽時候走?”

張旬莫名地看着她,有點疑惑地笑着問,“……怎麽了?”

蔣冬霓平靜地重複了一遍:“你什麽時候走?”

直接趕他走,她還是說不出口,但如果張旬問,她能接着他的話叫他滾,可他也不說,黑沉沉的一雙眼睛根本看不透,似乎是在欣賞她的惱火,似乎要落實自己的卑鄙,還是那兩個字,“快了。”

蔣冬霓幾下吃完了飯,把自己的碗筷拿去廚房洗掉,張旬在蔣冬霓再次鎖上自己房門時放下筷子,嘆着氣笑了笑。

不好玩了,他想,又覺得這樣也不錯,左右都是新鮮。

他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反思的話,他的确給人物設計了不合時宜的劇情,他不應該在不知道蔣冬霓什麽時候會醒來的情況下上她的床,他很清楚,卻還是冒了這個險。

事已至此,要麽放棄這出戲,要麽将錯就錯演下去。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攤牌,但既然蔣冬霓不挑破,他當然選擇繼續演下去,即使她是個很差的對手演員。

張旬一如既往地準備一日三餐,蔣冬霓反而比以前更準時地吃飯了,有時候都不用他敲門她就提前出來,但很敷衍,吃得又快又少,明擺了不想和他同桌吃飯,張旬覺得他給養胖了的那幾斤,這樣下去不用幾天就餓沒了。

于是他分了餐,一份留在餐桌上給蔣冬霓,一份他自己在房間裏吃。

他好奇這樣蔣冬霓總會覺得好受點了吧?

不過沒想到蔣冬霓坐在餐桌前等着他,飯菜倒是都吃了,但很生氣地盯他,好像他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罪不容誅的事情。

也許的确是吧。

“你什麽時候走?”又一次問他。

張旬還是笑笑:“快了。”

蔣冬霓覺得不等張旬走,她會先被張旬氣死。

她有點不明白了,他到底想怎麽樣?也有點想不明白了,她想要怎樣?

想要他給個說法、給個解釋、給個交代,而他好整以暇,揣着明白裝糊塗,好像犯罪的壞孩子,如若大人不說,也就樂得繼續潇灑去了,就算再提心吊膽,也沒有乖乖主動認錯的。

蔣冬霓偏不去做那教訓的人,不明不白的也好,剪不斷理還亂,有些帳就是不能清楚地算。

暑期到,各類興趣班爆滿,蔣冬霓晚上在房間裏畫畫,白天的時間裏,一周七天,這幾天去許景恺的畫室當助教老師,那幾天去許景涵的陶藝工作室幫忙,剩下的時間去面包店裏打雜,她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的,不怕熱地在外頭跑,一天也不要在家裏待下去。

然後終于有一天晚上她從外頭回來,客廳裏的燈是關着的,房間裏的燈也關着,像是回到了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并沒有人在等她回家。

但打開燈,幹淨整潔、添置了許多物什的房子裏,處處都是張旬的痕跡。

蔣冬霓還沒吃晚飯,進廚房打開冰箱,發現冰箱裏很空,幾乎沒有什麽菜,不像之前,滿當當地備了一周的菜。

心中的警報“嘟——”地拉響了。

還有兩個雞蛋,蔣冬霓都用了,給自己煎了兩個荷包蛋,煎不出溏心,鹽放得多了點。

也就是第二天,她在蛋糕店跟廖姨學着揉面團,廖姨突然問起:“小蔣,你之前那個高中同學,打電話來的,怎麽樣了呀?”

蔣冬霓動作不停,“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面包店經歷了一場風波,整體算下來,收獲還是打正了的,嚴悅一門心思研究自媒體,整天捧着手機,廖姨和嚴叔看不懂,有時不免擔憂幾句。

這不這盤面包出爐,蔣冬霓和廖姨從廚房出來,嚴悅盯着手機一動也不動的,廖姨說:“再看眼睛又要更近視了。”

蔣冬霓走過去,“看什麽呢,過來幫忙。”

“來了來了。”嚴悅口頭應着,手裏的手機向蔣冬霓遞去,“吶,大八卦。”

要做自媒體的第一步,當然是要緊跟網絡熱點啦,年輕學生本來也很關注娛樂圈的明星八卦,前幾天嚴悅就刷到小道消息,說是有驚天大瓜,還以為又會雷聲大雨點小,沒想到終于來了個真的,可惜不在學校,沒人讨論,在網上和微信群裏聊得不夠過瘾。

——“阮知意和沈子傑車內激吻,網友:我欠張旬一個道歉!”

蔣冬霓一眼瞥過去,愣了愣,第一個想法是媒體們真會起标題。

輿論大反轉,流量滔天,又是道歉又是同情,頓時給張旬捧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阮知意和沈子傑上車、接吻、愛撫乃至最後發現被拍的驚慌失措,照片視頻都一清二楚,甚至不只是一天的,桃色更是刺激了大衆的感官,讓輿論一下子就發酵得失了控、亂了套。

這是罪有應得嗎?大概是吧,但一想到現在的局面都是張旬一手操控的,一想到這段時間他表面上在她家裏小貓小狗似的,蔣冬霓就有些不寒而栗。

嚴悅一看蔣冬霓的神色,就知道她對這些八卦不感興趣,嘆一口氣,起身去幫媽媽打包面包。

晚上蔣冬霓回家,單元樓下就可以看到,燈沒亮。她進屋,月光透過陽臺照進來,她穿過客廳,直接擰開張旬的房門,房間裏也沒有人。

她照舊兜轉,第二天去畫室,第三天去捏陶,沒算好時間,第四天是周三,忘了面包店休息,烈日驕陽下,蔣冬霓回了家。

冰箱沒菜,雞蛋都沒了,于是煮了一碗清水面條做午飯,舍不得開空調,電風扇正對着搖腦袋。

正吃着,房門從外被打開了。

面條還挑在筷子上。

門外,張旬穿着一套蔣冬霓沒見過的衣服,極其立體貼合的一件灰色襯衫,他整個人一半在陽光下、一半在陰影裏,反而看不清神情,似乎也愣了一愣,但随即坦然地走進來。

帶上門,他笑,像第一次在這個房間裏醒來時那樣,“我來拿東西。”

一個扁扁的随身包帶進他住過的房間,很快,還是一個扁扁的随身包出去。

蔣冬霓那碗面沒吃下去了,他看見,關心的口吻說着諷刺的話:“中午就吃這個嗎?”

蔣冬霓不理他。

以前只是有點讨厭,這一刻當真變得很恨他。

她起身去張旬的房間一看,掃一眼,根本看不出帶走了什麽。猛地拉開衣櫃,就連衣服都沒有帶走。

留着幹什麽?

蔣冬霓一把全部扯下來,黑白的衣架搖晃相撞,她也薅了下來,抱在懷裏走到張旬面前。

張旬說:“扔了吧。”

蔣冬霓把衣服往地上一丢,“你自己扔。”

她環顧四周,還有什麽?

張旬聳了聳肩,把衣服衣架放進包裏,本來幹癟的包立刻就鼓了,繼續裝了蔣冬霓丢來的洗漱用品、拖鞋、水杯……

他買的小電器、沙發被套、還有廚房的廚具,蔣冬霓打開儲存箱,把裏頭她的東西取出來,把張旬買的東西丢進去,簡直和大掃除一樣,滿當當地裝了三個箱子,堆到門口讓張旬也一起帶走。

蔣冬霓熱出了一身的汗,氣喘籲籲但極其暢快地拍了拍手,看着張旬咧嘴冷笑。

張旬眼皮微挑,也笑,淡淡地問:“還有嗎?”

電風扇像巡邏燈,偶爾吹來一陣風。

“沒了,哦,不對,還有。”

蔣冬霓轉身從自己的房間裏拿了一個紅包出來,隔着幾步遠扔給張旬,紅包打到了他的下巴,“啪嗒”一聲,死鳥似的掉在地上。

在張旬彎腰去撿起的同時,蔣冬霓告訴他:“你的錢。”

張旬打開紅包,即使沒有數完全,但這個厚度,大概是一分不差。

一點他的東西她都不要,這架勢,恨不得是把房子都一把火燒了。

蔣冬霓繞過他打開門作出送客姿态,張旬輕松地站立不動,相峙無果,蔣冬霓眉毛一豎,把箱子拖到門外,拉過張旬手裏的包帶,連帶着把人扔出去,就要關門,張旬一只手突然伸進來。

胳膊被門夾住,張旬悶哼了一聲,但眼疾手快地握住了蔣冬霓的手腕,用力得蔣冬霓也痛呼出聲,他似乎是要讓她感受下他有多疼似的,眼神幽深,嘴角的笑卻是輕飄飄的,整個人有一種詭異的氣質,“沒了?”

“沒了!”蔣冬霓甩不開他的手,大聲道。

“你呢?”

“什麽我!”

“你不跟我走?”張旬似笑非笑,仿佛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蔣冬霓瞪大眼睛:“你在發什麽瘋?”

話音剛落,就見他眸色暗下,一步頂開門跨進屋子裏,蔣冬霓連忙後退,被他一把拉拽過去,壓到玄關的牆上。

壓制的侵略感頃刻間籠罩住了蔣冬霓,即使那天發現張旬抱着自己睡覺,蔣冬霓都沒有這麽驚慌失措過。

她貼緊牆壁,試圖與張旬拉開距離,可他還有一只手墊在她的腦後,手心傳來的溫度燙極了,她好像被拎起耳朵的兔子,她在發抖張旬可能也發現了,輕輕一笑:“怕什麽?”

這個變态……蔣冬霓努力控制自己急促的呼吸,頂上張旬打量她的玩味眼神,咬牙切齒地在心裏暗罵。僵持間,他忽然斂了笑,蔣冬霓呼吸一窒,下一秒他低過頭,蔣冬霓下意識轉過臉,躲開了他的嘴唇。

張旬停下侵略的動作,窗外聒噪蟬鳴在此刻停歇,夏季悶熱沉默的房間裏,兩個人挨在一起,炙熱的氣息交纏得汗津津的,感官世界裏只有彼此的壓抑的呼吸。

蔣冬霓大腦裏是一片嗡嗡的雪花噪音畫面,她垂下眼睛,顫抖地落在張旬脖頸的緊繃跳動的青筋上,而他居高臨下,似乎投以她審視的目光。

有汗從蔣冬霓的額頭滑下來,很癢,很難熬。

好像一場雨的第一滴雨水落下,她的額頭處傳來陌生柔軟的觸感。

張旬的第二個吻追着那顆汗珠,從額頭到臉頰,再到脖頸,像一條軟燙的火焰,有那麽一瞬間,蔣冬霓幾乎覺得自己要死掉了,但反應過來的時候,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她已經狠狠地推開了張旬,響亮的“啪”的一聲,打了他一個巴掌。

張旬整張臉歪到一邊,白皙的臉頰瞬間泛起微紅,蔣冬霓手掌發麻,與被張旬嘴唇碰過的地方連上一片,瘋狂嚎叫着焚燒着她的情緒與理智。

張旬木然地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右臉,他拍過很多打戲或者沖突戲碼,這種劇情場景刺激有趣,能夠大開大合調動觀衆情緒,好看。他環顧了一周被蔣冬霓折騰的淩亂的屋子,他好不容易整理幹淨的,就她這個憊懶的個性,不知道要花多久才會收拾一下。

目光最後回落到眼前的人身上,她嘴抿得緊緊的,微微撅起,很兇地瞪着他,好像就要沖上來再打他一巴掌,又好像馬上就要哭了。

張旬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不會忘記蔣冬霓現在的表情。

也行,女主角不願意和男主角走,戲演到這裏結束也不是不可以,一個意外的開頭配一個突兀的悲劇,謝幕。

“別生氣,我走就是了。”他用溫柔的語氣說。

門關上了,電風扇還在搖頭晃腦,涼風時有時無。蔣冬霓靠着牆慢慢滑落,坐在地上,慢慢地,她不再發抖,默然地看着少了很多東西、大不一樣的她的家。

從陽臺而來的陽光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在照不到的地方,有些飛高了,有些沉落了。

原來塵埃落定,就是這樣的感覺,蔣冬霓不禁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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