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這無可奈何的宿命感

第 40 章 這無可奈何的宿命感

“這肯定會是我度過最最最快樂的一個夏天。”晚飯時昆妲挑了只最大的基圍蝦夾給江飲, “因為你來了。”

江飲閉眼就要往嘴裏塞,昆妲直接上手搶,“你不剝殼殼呀, 小心紮爛你的嘴巴, 你最起碼,頭頭和尾巴要去掉!但中間的沒事,可以補鈣。”

白芙裳訓她, “哪裏學來的, 從人家嘴裏搶東西!”

“跟昆姝學的呗。”昆妲理直氣壯, “上次她就這麽教我的,她還說紮爛我的嘴巴。”

昆姝不作聲, 白芙裳扯了兩張紙巾給昆妲擦手,卻是笑了,“那你們互幫互助, 很友好嘛。”

昆妲心裏“呵呵”一聲, 小手攏唇湊到江飲耳邊,“我媽根本不敢得罪昆姝, 你知道為啥不?”

趙鳴雁夾了一只蝦到碗裏剝, 江飲也機靈,馬上跟着學, 嘴裏回昆妲的話, 問為啥?

“因為她是後媽。”昆妲捂嘴偷笑一下。

江飲“啊”了聲。

兩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在飯桌上可太熱鬧了, 昆姝憋笑, 白芙裳瞪她一眼, “你就調皮!”

這是江飲第一次與主人家同桌吃飯, 她害羞,夾菜都不敢, 媽媽坐得有點遠,也照顧不到。幸好有昆妲,只要發現她碗裏沒菜馬上就給添。

可是昆妲好奇怪,江飲的飯碗怎麽越來越滿了。

細心觀察一陣,昆妲發現了端倪,江飲在米飯中間挖了個洞,菜和肉偷偷藏裏面,用飯蓋上,碗裏添了新的菜,虛掩的米飯再刨開,菜填進去,米飯重新蓋上。

忙這半天,竟是一口飯也沒吃。

這是要幹嘛呢?昆妲也不揭穿,繼續夾菜,繼續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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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飯碗冒尖尖一個,再也盛不下,江飲屁股從椅子上滑下來,端起碗說:“我出去下。”

趙鳴雁知道她難為情,也不說什麽,江飲端起飯碗很快就在大門口跑沒了影。

昆妲二話不說扔了筷子追出去,叉腰站在門口看,這個猕猴桃可真會享受呢,她跑到花園裏,坐在秋千上晃着吃。

“哦!”昆妲福至心靈,一想就通,折身返回餐桌,筷子在菜碗裏撈了幾大箸,學江飲把飯碗堆的冒尖尖,也跑了。

飯桌上幾個大人面面相觑。

趙鳴雁臉上繃不住笑了,“鄉下孩子,野慣了。”

昆家也不是什麽要面、講究的知識分子家庭,昆志鵬發家前就是個大老粗,白芙裳向來也散漫慣了,小幅度擺擺手,也不在意,“随她們去吧。”

“你來了呀。”江飲把秋千讓給昆妲,自己蹲到荷花池邊的石凳旁,後背抵着凳子,把碗底擱在膝頭,才一身輕松開始刨飯。

昆妲裙子攏攏把腿抱起來,也有樣學樣蹲到她身邊,“我要挨着你。”

江飲說她老家也有這樣一個院子,沒這麽大,也沒這麽多花,只是哪裏哪裏有一棵桃子樹,哪裏哪裏有一窩雞,哪裏哪裏曾經有個豬圈。

“豬圈?”昆妲十分好奇她口中的鄉村生活,“你們家還養豬吶。”

江飲說她們家以前本來只養雞的,雞吃得少,不需要費太大勞力,後來外婆有天突發奇要養豬,春天趕集的時候就買了只小豬仔來。但她懶吶,老嫌喂豬麻煩,最後那豬也不知是病的還是餓的,還沒過夏就死了。

“小豬真可憐!”昆妲很會聯想,“那我不能把你養死了。”她把江飲空掉的晚飯搶過來,“你等着,我去給你添飯,我一定要好好養你。”

江飲說:“我不是豬。”

“你是猴。”昆妲蹦跳着跑遠,“你是猕猴桃的猴!”

江飲摸摸臉蛋,又摸摸胳膊,她身上毛很多嗎?

昆妲端着兩只冒尖尖的飯碗跑回來,江飲把左手抓的一雙筷子遞給她,她們蹲累了就把碗擱在石凳上,邊吃邊聊些有的沒的,也不用擔心大人偷聽。

有江飲陪伴的這個夏天真是太快樂了,沒有作業,也不用學習,昆妲每天睜開眼就開始玩,一直玩到閉眼睡覺。

某個天氣陰沉的下午,昆妲纡尊降貴來到江飲的小房間睡午覺,醒來時外頭下起小雨,她們就一直賴在床上看漫畫和言情小說。

趙鳴雁擔心她們出去淋雨感冒,幹脆把晚飯端到屋裏同她們一起吃。

昆志鵬出院後一直在家修養,她本本分分、老老實實,每天借口忙這忙那,白芙裳給她發了幾次短信,叫她去房間她都不理會。

在房間裏吃飯比在那個有大大水晶吊燈的客廳裏吃飯自在,江飲從媽媽進門就來幫着添飯布筷,最後才回房間去請昆妲下床。

她學電視裏的小太監,佝着腰擡起一只手,說“老佛爺請”,昆妲手腕子軟軟搭上去,拉成了音調“嗯”一聲。

趙鳴雁站在小房間外頭的飯桌邊看她們做游戲,又無奈又好笑。

江飲怎麽就适應得那麽快呢,那種毫無所覺的順從、卑微,讓人心碎,可她卻滿懷的甘之如饴。

繼而聯想到自己,趙鳴雁一聲嘆息。

孩子不懂,只覺得好玩,大人呢?她又何嘗不是在清醒着沉淪。

這無可奈何的宿命感。

飯菜擺開,小桌邊三人落座,房門适時被敲響。

“肯定是我媽媽。”昆妲說。

江飲跳下板凳跑去開門。

門外果然是白芙裳,大花裙子,肩上撐一把透明雨傘,胳膊夾瓶紅酒,指尖挂了兩只高腳杯。

杯壁和她的發尾沾了些晶亮的雨,她頭頂的傘接了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珠,在透明的傘面上綻放出朵朵晶瑩小花,她身後是大片的無盡夏繡球,調藍後呈現出瑰麗的紫粉,團團簇簇,在細雨中搖曳。

趙鳴雁匆匆看過一眼,移開視線。

江飲很有禮貌,“小白阿姨,請進。”

白芙裳笑笑,稍探身朝裏望,“你媽媽不準,我不敢亂進。”

“媽媽以前不是經常來嗎?”昆妲往嘴裏夾了一塊肉,含糊說。

“要你多話。”白芙裳瞪她一眼。

“我又沒說錯。”昆妲小聲嘀咕。

趙鳴雁起身離開飯桌,伸手接過她的傘豎在門口,“太太請進吧。”

“我帶了酒。”白芙裳換下濕漉的半高跟涼鞋,雙腳踩在門墊上。

趙鳴雁把她的小家布置得很溫馨,她的床和衣櫃用一塊布簾子隔着,剩下的空間擺放了些二手市場淘來的簡易家具。

白芙裳在這裏有一雙專屬拖鞋,趙鳴雁彎腰從鞋櫃裏給她拿出來,揚手丢到她腳邊。

帶着點小小怨氣,鞋底砸在白芙裳腳背上。

“我記得我給太太備了飯,在餐桌上。”趙鳴雁回到桌邊坐下,“這裏沒多餘的碗了。”

“有的呀!”江飲從靠牆的小小餐邊櫃裏取出碗筷。

趙鳴雁買了個電磁爐,晚上偶爾給女兒做宵夜,廚具都是新添置的。

“謝謝小水。”白芙裳把兩只酒杯擱在桌面上,摸摸她的頭,“你真是個乖孩子。”

江飲得了表揚,馬上又給她端來板凳,“小白阿姨你坐。”

白芙裳“嚯嚯”笑出聲,“你女兒很可愛呢,不像你冷冰冰的。”

“太太用飯吧。”趙鳴雁眼也不擡。

兩個孩子在,這頓飯吃得倒不算冷清,白芙裳吃得少,只是酒一杯接着一杯,飯後江飲幫着媽媽收拾碗筷,昆妲回到裏間小床上躺着玩。

眼看瓶中酒快見底,趙鳴雁終于把白芙裳杯子搶走,“飯吃完了,我要回去幹活,太太也請回吧。”

“你送我回去。”白芙裳側過身子,後背擋住孩子們的視線,勾住她小拇指晃晃撒嬌,“我喝醉了。”

趙鳴雁一言不發轉身,拉開門,撐開靠在門邊的雨傘。

清涼的風裹挾雨絲撲來,趙鳴雁逆光站在門口,半身鑲嵌着明亮的天光,身體輪廓單薄而輕盈,持傘的手指骨明暗交界清晰,更顯修長有力。

心口一悸,白芙裳撐着桌面站起,快步朝她走去。

門合攏,白芙裳軟軟的身子立即偎上去,把趙鳴雁抵在門後,手臂纏上她的腰。

“你生氣了。”聲音很輕,是情人的耳畔呢喃。

趙鳴雁偏過臉,避開她氣息,“沒有。”

“你一生氣,就叫我太太,像剛才那樣,生疏、冷硬。”她确實醉了,也是借酒裝瘋,手探入趙鳴雁衣下擺,指腹細細摩挲在她後腰椎骨。

“我有什麽好生氣。”趙鳴雁梗着脖子望天。

“不要這樣嘛。”白芙裳欲親吻她脖頸,眼角餘光卻似乎瞟到什麽。

白芙裳轉過臉,望向檐下小窗,泛藍的玻璃窗裏,兩顆圓圓的小腦袋,不是江飲和昆妲還能是誰。

“你們幹嘛呀。”昆妲推開窗。

趙鳴雁飛快立正,扶住白芙裳肩膀,兩人拉開距離。

“商量事情。”白芙裳哼笑着再次沒骨頭似偎上去。

“啥事情啊。”昆妲說。

“小水的學校。”白芙裳漫不經心回。

趙鳴雁兩手僵住,白芙裳摔進她懷裏。

昆妲立即嚷嚷開,“我要猕猴桃跟我一個學校!媽媽你要幫我想辦法!”

“當然。”白芙裳就當着兩個孩子面靠在趙鳴雁胸口,“這不就找猕猴……不對,找小水媽媽商量來了。”

“下雨了,外頭不方便說話。”趙鳴雁舉起傘,半摟着懷裏的女人,“我送太太回去。”

“嗯,我們回去房間,好好商量。”白芙裳水蛇似攀着人。

小雨滴答,空氣潮濕清潤,二人相攜遠去,窈窕背影消失在花園濃翠的枝葉間。

回到舒服溫暖的小床上,昆妲翹起二郎腿,雪白腳丫晃晃,好不得意,“看吧,多虧了我,你才能跟我上一個學校。”

“你真好。”江飲在床上爬,爬到她身邊,“我給你捏捏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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