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你真是不要臉!”
第 42 章 “你真是不要臉!”
昆妲是在初一下學期的某天突然發現江飲不醜了。
她到家大半年, 拔高半個腦袋,每天出門跟着車接車送的,到四月春暖花開的季節, 露出的胳膊肉白了兩個度。
體育課後, 江飲脫了外套挂在椅背,坐在靠窗位置上幫昆妲畫她的美術作業。老師上周布置的,這周就要交了, 初一的孩子還是挺拿美術老師當回事的。
昆妲臉枕着手臂趴在課桌上看她, 她額頭有一圈毛毛汗, 是體育課上跑出來的,她深知自己能進城念書不容易, 學習能不能跟上且另說,态度先端正。她做什麽事都很認真。
這是這瞬間,這個特定的角度, 昆妲發現江飲不醜了。
快要下雨, 天悶得很,太陽有一陣沒一陣, 昆妲趴在課桌上, 剛巧遮住太陽的一片烏雲被風趕走,西斜的日光從窗外來, 為她半身鍍上層暖融融的金光。
她背挺得很直, 天生就那麽直, 毫不顯做作, 馬尾跳松了, 略顯毛躁, 發頂和額頭一圈碎絨絨在太陽底下發金光,低垂的睫毛也是金色。
手腕細長, 素描紙上勾勾畫畫,她不時蹙眉,拾起橡皮擦拭,腕處那塊凸起的小圓骨頭貼着紙張,染上鉛黑。
臉還是那張臉,身段也還是那個身段,每天從起床就看見,到入睡才分離,可就這突然一下子,昆妲覺得江飲不醜了。
一樣的夏季校服穿在她身上,她跟別人有那麽明顯的不一樣,她的好看不露鋒芒,有種沉靜內斂的鈍感。
她其實挺招人喜歡,除了上學期一開始結仇那幾名同學,前後桌對她态度都很友好。
她會來事,當上語文課作業小組長後,誰作業遲了一時半刻沒交,她從不記名,還故意推遲,留時間給人補。
老師喜歡她的乖巧,自習課讓她記下說話人的名字,她只是象征性維持紀律,從不往上遞紙條。
誰的筆掉了,她聽見聲,只要離得近,必然會彎腰幫着撿;值日她願意擔最累的活,最後一個走,還會幫大家把抽屜裏的垃圾清幹淨。
她的細致體貼讓周圍人都如浴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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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享受更全面體貼的還得是昆妲。
“畫好了。”江飲抖幹淨素描紙上的橡皮渣,畫作展示給昆妲看。
素描球體,江飲偷懶用圓規畫的,一半塗黑,一半留白,課間十分鐘幫昆妲把作業趕出來。
昆妲接過去一看,這作業不畫也罷。
“咋樣。”江飲還問人家意見。
“能完成就好了。”昆妲少見的嘴下留情。
上課鈴響了,大家喜愛美術課和美術老師,當然不是因為喜愛畫畫,只是單純喜愛講話。
一周裏總得把音樂課和美術課安排給大家解解悶,閑聊、吃東西、打架和紙條傳情。
老師站到講臺上,昆妲把臉湊到江飲胳膊上滾了一圈,江飲雙手平放桌面坐得端正,用眼神問她怎麽了。
“沒啊。”昆妲把頭靠在她的肩膀。
老師自說自話,欽點兩名同學幫着把作業收上來,有比江飲更敷衍的,大筆一揮直接畫個圓圈交上去。
江飲把兩份還算誠懇的作業遞出去,收作業的男生在她們桌面留下一個小紙團。
男生長得很秀氣,瘦高個,畫畫好,聽說從小就學。他夏季校服外面還穿了件白襯衫,十三四歲,頗顯倜傥,模樣小帥。
他暗戀昆妲已是衆所周知。
“寫的什麽東西,拆開看看。”昆妲指揮。
江飲把紙條展平,小聲讀出來,“放學請你吃哈根達斯。”
昆妲頓時一聲嗤笑,“我吃不起哈根達斯,還要人請?”
江飲問:“啥是哈根達斯。”
昆妲說:“就是冰淇淋。”
江飲問跟我們平時吃的第二個半價有什麽分別,昆妲說更貴。
說到這裏,昆妲才想起來,好像還沒帶江飲去吃過哈根達斯。她漫不經心擺擺手,“明天周五,放學就帶你去。”
江飲問哈根達斯吃一頓多少錢,昆妲歪頭回憶,報出大概數字,江飲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她猶豫幾秒,“我們其實可以去跟他吃哈根達斯。”
“我沒錢?”昆妲怒而拍桌,絕不允許自己富家千金人設受到挑釁。
江飲附耳:“你省下哈根達斯的錢,可以請我吃別的呀!比如雞蛋灌餅,加好幾個蛋,能吃幾十個!”
昆妲擡起身子,怒視江飲,“你怎麽摳成這樣!我的錢,你還替我摳上了。”
老師用黑板擦敲敲講臺,“同學們稍微安靜一下吧。”
江飲聽話閉嘴,改傳紙條:大人賺錢不容易,我們還是省着花吧。
昆妲從不替家裏省錢,昆志鵬成天說在外面怎麽忙怎麽忙就為了賺錢,她就拼了命花錢,老頭不是喜歡忙,那就讓他忙個夠。
再說,吃點東西才花幾個錢。
昆妲只是擔心別的,她想想在紙條上寫:那他要跟我說些別的呢?比如跟我表白。
江飲多會盤算:吃他喝他,再狠狠拒絕他,氣死他,從此對你死心。
真是個好主意。
要是往常,昆妲就順着她意思,逗悶子耍耍。
她倆混熟了,江飲也愈發大膽起來,已經不是第一次利用她騙吃騙喝,可今天說不上為什麽,昆妲對江飲無所謂的态度就是有些不得勁。
紙條捏在手心裏點點撕碎,昆妲把它裝進一側江飲用紙疊的小垃圾袋。
後半節課,昆妲始終悶悶不樂,想把江飲揪着衣領子打一頓,又想不出個借口。
到放課鈴響,教室裏人一窩蜂散,值日生開始打掃,她還趴在桌上懶洋洋不願動彈。
江飲讨好捏她胳膊,“妃妃,放學啦。”
教室裏除了值日生就剩她倆和白襯衫,昆妲有時覺得自己對江飲真是太寬松了,她到底還是順着她,課桌上擡起臉,“你真的很想占他便宜嗎。”
沒錯,這事吃什麽不是重點,重點在占便宜。
江飲沒什麽別的愛好,就愛占便宜。每次家裏丢破爛,她比過年還高興,盡管趙鳴雁幾次說,裝不下了,小房間裝不下了,她不管,她有辦法,周末可以拿到舊貨市場去擺攤賣。
趙鳴雁給她辦了一張銀行卡,昆妲有次聽她說漏嘴,這半年她竟神不知鬼不覺攢了四位數,也不知都從哪裏搜刮來的民脂民膏。
“好吧。”昆妲說:“我再依你一次。”
江飲頓時喜笑顏開。
她們從位置上站起來,開始收拾書包,白襯衫就知道她們是答應去了,自覺走上前,伸出手臂,“我幫你拿書包吧。”
“不要。”江飲把昆妲書包朝肩膀一甩,“都是我背的。”
昆妲擡起臉看她,感到小小欣慰,牽起她的大拇指。
司機還在學校門口等,昆妲讓他先回去,冰淇淋店離得不遠,三人步行前往。
到店,昆妲好心提醒白襯衫量力而行,別到時候還找她借錢結賬,他嘴角一絲譏笑,“再來十個吃白飯的,我也請得起。”
江飲研究菜單,被價格驚呆,心中默默換算某快餐品牌第二個半價。
昆妲兩手撐在桌沿,朝前探身,“你說誰是吃白飯的。”
“我沒有說誰啊。”白襯衫沖他呲出一排小白牙,“我請客,你們随便吃。”
“你想幹嘛呢。”昆妲雙手抱胸,審起他來了。
“就請你們吃東西啊。”他被看得有點心虛,掌根搓膝蓋。
昆妲搶過菜單,手指随便點了兩個套餐,“沒事,我們都是同學,你想交朋友啊,想跟我們一起玩啊,直接說就是了,不用拐彎抹角的。”
她似乎意有所指,白襯衫點點頭,對江飲态度奇異緩和,兩只冰淇淋球端上桌,先往她面前推,“你吃。”
江飲摩拳擦掌,“嘿嘿”傻笑,卻也乖覺,小勺挖了先送到昆妲嘴邊,“妃妃你先吃。”
昆妲再次被取悅,眉眼彎起,啓唇含住小勺。
這個猕猴桃,讨厭的時候是真讨厭,笨驢似的,牽着不走打着倒退,可有時又乖巧得不得了,吃什麽喝什麽,第一口必然先喂給大小姐。
靠窗的小桌邊,三人邊吃邊聊些有的沒的,無非就是老師和同學壞話,白襯衫醞釀許久,終于鼓足勇氣告白。
昆妲早有所料,點點頭,學了白芙裳平常耍無賴的樣子,歪頭攤手,表示無奈,“可是我也沒有說,吃了你的東西就一定要答應你吧?”
“可是你們吃了那麽多。”他屁股在板凳上跳,指着江飲,“尤其是她,她吃得最多!”
“那我們确實也沒有答應你嘛。”江飲還用勺子在盤底刮,不是顧及昆妲的面子,都打算上舌頭舔了。
這玩意貴确實有它貴的道理。
“算了。”昆妲對這只可憐蟲大氣擺擺手,“我來結賬吧,不為難你了。”
“不用!”白襯衫扯了書包大步走向收銀臺,褲兜裏幾張粉鈔扔出來,等待找零時,折身朝她們大步走來,湊到江飲耳邊,“你真是不要臉!”
江飲嘴裏含着小勺無辜望向他。
離開冰淇淋店時外頭刮起大風,估摸快下雨,江飲吃了一肚子冰還有些意猶未盡。她滿身窮酸氣質毫不掩飾,卻總是讓昆妲受連累。
在路邊攔了輛出租,兩人坐上去,昆妲望向她輪廓分明的側臉,她察覺到視線,扭頭望過來,又眉飛色舞說起剛才店裏的事,“他肯定氣死了,以後都不敢亂給你傳紙條。”
“所以你是為了我不被亂傳紙條才要求我這樣做的嗎?”昆妲靜靜望着她。
“對啊!”江飲抓起她的手,“他憑什麽啊,他還表白,誰規定表白就一定要答應,他算老幾。你放心,有我在,誰也不能輕易靠近你,他們根本不配。”
“我以為你只知道吃呢。”昆妲把臉轉向車窗外,臉蛋悄悄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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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