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心軟
第002章 心軟
那折磨沈素的低泣聲終于消失了,雇轎子的翠桃也回來了。
沈素搭在馬兒身上的手自然垂落下來,翠桃看着她臉色不大好看,連忙扶着她上了轎子,她也不算騙了翠桃,經過剛剛一遭,此刻的沈素确實是沒了力氣。
沈素軟塌塌地斜靠在轎子裏,柔白的手指微微曲着,摸上了那布簾,輕輕掀開一角,雪白就印進了眼簾。
它實在是雪白得不像話。
分明看着瘦弱不堪,馬蹄子都比平常馬兒更細小些,可偏偏那一身毛發無比漂亮,細軟柔順還白淨,脖頸是微微仰着的,看着有些刻進骨子裏的傲氣。
沈素能夠确定她耳朵有特殊能力的,所以她聽到的哭聲就是來自這匹白馬,只是沈素并沒有在馬兒的眼眶裏看見淚水。
那黑亮的眼睛倒是格外漂亮。
沈素看着那根根柔白的毛發出神,那馬尾竟是慢慢朝着沈素卷了過來,雪白鬃毛掃過手背,嬌嫩的肌膚破開了細小的口子,血珠順着細口湧了出來,染紅了少許白毛,就像是雪地裏綻開了一朵朵紅梅,帶着微微的寒意。
冷。
沈素感覺不到疼痛,倒是冷感漸漸蔓延,耳邊有道渾厚低沉的聲音響起:“從今日起你不再是神女,而是低賤的牲畜,你也該感受感受弱小生命的艱苦了。”
誰,誰在說話!
沈素還沒弄明白聲音從何處傳來,耳邊就響起了翠桃的驚呼聲:“該死的畜生,你居然傷了小姐!”
翠桃看起來憤怒極了,恨不能将馬兒拆分入腹。
她伸手就要抓向馬尾,因為憤怒陡然間變得猩紅的眼眸讓沈素一驚,她初來乍到還沒能完全适應這個跟她從前身處完全不同的世界,如果看到修仙者還能感嘆兩聲世界的神奇,那看到妖物心中難免會升起對陌生生物的恐懼。
沈素跟原主不同,原主大半的精力都用在思念親生爹娘上了,而沈素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對新世界的探索裏,原主跟翠桃在一起數十年都沒有發現異樣,可沈素聽到了,也看到了,她很難裝瞎裝聾,可也不能在這種時候去挑破這一切,邁向未知。
或許,她該明智些的。
無論翠桃目的是什麽,順着她才不至于激怒她,既然她此刻生了馬兒的氣,那便讓她發洩出來好了,橫豎翠桃并不會舍得打死這匹重金換來的馬匹。
只是對上馬兒一瞬間變得黯淡無光的眼眸,沈素還是輕輕擡起手背,擋住了翠桃的手:“翠桃,我沒事。”
翠桃不甘心地瞪了眼馬兒,指了指沈素的手背:“小姐,你都流血了。”
嬌嫩的肌膚上有毛發紮破的一個個細眼子,皙白的肌膚也被染紅了小片,她是受了傷,但沒有翠桃覺得那般嚴重。
沈素擡起另外一只手從懷裏抽出繡帕,平淡地擦去肌膚上殘餘血漬,等着手背上再次白皙幹淨起來,沈素又重複了一遍:“我沒事。”
翠桃見她不肯退讓,終于打消了找馬兒麻煩的念頭。
沈素松了口氣,後背早已是汗淋漓的一片。
她只是個平凡人,跟只物種不明的妖物對峙實在是算不上聰明。
沈素并不是沖動的人,可這匹白馬打亂了她的盤算,實在是怪得很,思來想去也弄不清緣由,最後也只能歸為一句緣分。
不過,她是個從不信緣的人。
沈素放下了布簾:“回吧。”
翠桃沒有再與馬兒為難,只是那張嘴多言了兩句:“我們小姐花了重金買了你,你怎麽好傷她的!”
好像也沒有那麽糟糕,這妖看着并不壞,只是她到底在圖謀什麽?
如果翠桃是個平凡人,一心向着她,沈素自然不介意帶着她同行,可知道翠桃是妖後,她就沒了那樣的膽量。
她沒有通天的本領,無論是男女主還是江緒,甚至身邊的翠桃對于她都太過危險了些。
看來,她不僅要避開主線相關的人,還得想辦法脫離翠桃視線。
“砰!”沈素還在沉思脫身之法,轎外忽然響起一聲巨響,像是重物墜落在地的身上,伴随着聲音,淡淡的紅光穿破了轎簾,紅光印在雪白的肌膚上,蕩起一層層光暈。
沈素看得出神,那紅光卻在下一刻化作細小的尖嘴幼蟲,轎中的空氣也在一瞬間變得黏膩潮濕,她身上的錦緞緊緊貼住了皮膚,悶得人心發慌。
那幼蟲看着極小,黑乎乎的一只,難以辨清模樣,唯有那尖利的嘴是根長長支起紅刺。
幼蟲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地擠在沈素眼前,她的視線被那黑小的蟲子擠滿,耳邊都是那飛蟲翅膀揮動的聲音。
恐懼湧上了心頭,沈素緊緊攥着手心。
她想喊,可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難以發出聲響。
那些黑蟲忽然間朝着沈素撲了過來,撲向的位置就是沈素剛剛受傷的手背,突如其來的異變讓沈素多了些驚惶,她深吸一口氣,在幼蟲撲過來的一瞬,将手帕用力摁在了手背上,就像是這樣能夠阻擋住幼蟲一般。
沈素不過是出于本能,沒想到繡帕擋住了傷口後,那幼蟲就在眼前化作血霧消失了。
……
未免過于輕易了。
若不是身上依舊能感受到濕冷的痕跡,沈素會以為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
難道說是翠桃搭救了她?
沈素想起來了在院中,她被仙人手段拽入幻境時是聽到叮的一聲被扯出來的,那很有可能就是翠桃的手段,只是她剛剛并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那穿破轎簾的紅光此刻也散開了。
她輕輕喘了口氣,垂下眼眸,瞥見那方繡帕,眉目間覆蓋起一層薄薄的寒霜,沈素抿了抿唇将那繡帕系在了手上,徹底擋住了傷口。
等着心境平複些,沈素才感受到掌心傳來的痛感。
她攤開掌心,這才發現她剛剛因為恐懼将自己掐出了一道道紅印,并不算深,但落在雪白的掌心也算醒目。
墨黑的瞳孔裏印着一道道的紅印,沈素越發覺得她倒黴,這書真不愧是虐配角的虐文,她現在的身份不過是個路人甲竟然倒黴到這份上了。
沈素還沒有從對幼蟲的恐懼裏掙脫出來,那轎外就響起來了翠桃的驚呼聲:“小姐,小姐!”
沈素再次掀開了布簾,這次她沒有看到那雪白的毛發,而是看到了那站在轎側的翠桃一臉震驚地指着轎前,沈素順着翠桃所指看過去,先看到的是一只潔白如雪的腳,腳踝纖弱,腳趾根根好似面團捏出的軟尖尖,小巧精致,偏偏那樣漂亮的一雙腳,腳心卻血肉模糊。
她是赤着一雙腳的,那腳掌像是在踩在崎岖不平的地上千萬次,被鋒利凸起的石塊一點點磨開了皮肉,爛掉的肉和黏稠的血液粘連,盡顯狼狽。
沈素一愣,放下布簾,掀開了轎簾,從早已停下的轎子裏邁了出來。
她的轎前橫躺着一個穿着白色羅裙昏過去的美人。
美人皮膚像是上好的玉白瓷器,晶瑩雪白還透着光澤,柳葉彎眉,細嫩的唇瓣,眼眸雖是緊緊閉合着,卻不難想象出那雙眼睜開時會露出怎樣的流光。那張臉沾染着幾分風霜歲月的痕跡,并不蒼老,但格外疲憊,像是不停歇行路的勞累。
她看着很瘦弱,唇色慘淡蒼白,輕輕一撚都像是能碎開。
垂落在身側的手腕又細又軟,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不過十指纖長柔白,倒是賞心悅目。只是本該是塊漂亮的白玉,但美人的手掌和她腳掌一樣破碎不堪,鮮血和破爛的碎肉模糊了掌心,僅僅是看着也覺得還是很疼的。
沈素看着美人的傷口,心口忽地傳來一陣鈍痛感,熟悉的痛感像極了聽到那低泣聲時的感覺。
眼眸輕輕轉動,還是沒有看見那匹白馬的蹤影,倒是撞上了翠桃過于驚訝的眼神。
消失的白馬,突然出現的美人。
沈素并不覺得翠桃會不經過她的同意丢棄那匹白馬,一切都太過于巧合了。
她捏了捏手指,短短片刻,額心已是冷汗涔涔。
也是妖嗎?
念頭剛剛湧起,沈素下意識地瑟縮一步,幾乎要退回轎內。
她喉嚨微微一哽,腦海中響起一道聲音:“遠離她!”
沈素惜命,她不想靠近危險,而在如今任何一只妖物都足夠奪走她的生命,雖然眼前的美人也不一定是妖物。
沈素咬了咬牙,剛想轉身,耳邊忽然有道細弱無力的女聲響起:“姑娘,快逃。”
聲音很輕很柔,就像是細弱的雲霧緩慢飄到了耳邊,沈素下意識地看向了地上的美人,雖然她依舊昏迷着,也沒有張口,但沈素覺得這道柔弱女聲就是來自美人,她不會聽錯的,那聲音和先前聽到的哭泣聲一樣,幾乎能夠碾碎她心髒的聲音。
或許,她該救救她。
原主喜靜,所以沈府在落月城較偏的位置,而這裏已經靠近沈府,幾乎看不到什麽過路人了,她若不救,也很難遇到別人來搭救美人。
而且美人生得這般美貌,還昏迷着,将她留在這裏遇上什麽歹人也有可能。
她看起來很弱,就像是件易碎的玉瓷。
她看起來很可憐,手心腳心都被磨得鮮血淋漓,連塊好肉都翻找不到。
沈素,你該救救她的。
細風拂過,吹落了額間滲出的汗珠,沈素緩慢地吐出一口氣:“翠桃,你幫我扶着她到轎子裏。”
她還是心軟了。
轎內并沒有太寬裕的空間,美人也沒有意識,沈素只能半抱着美人讓她靠在自己肩頭。
美人看着狼狽至極,可身上卻有股清雅的香味,雖然淺淡,但她們此刻的距離,那香味就萦繞在沈素鼻尖,只是還摻着些淡淡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的來源就是美人破碎不堪的手心,唯一慶幸的是雖然破裂不堪,但沒有更多的鮮血湧出。
沈素還在盯着美人手心看,耳邊忽然響起翠桃的嘀咕聲:“那匹馬怎麽會變成美人!她也是妖?怎麽可能呢?她身上分明沒有一點靈力。”
沈素掀開一點點布簾,果然是翠桃發出的聲音,只是她聲音應該并不響,畢竟那些看着平凡至極的轎夫若是聽到妖這樣的字眼不該毫無反應的。
她松開了捏着布簾的手。
這樣看來她的耳朵應該是很好用的。
只是聽着翠桃話裏的意思,靠在她肩頭的美人到底是人是妖?若是妖,她或許不該出現在馬市。若是人,她又為何會變成馬?
這一時的心軟也不曉得是不是撿了個禍端。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沖着懷中昏睡的美人說道:“我買了你,又救了你,你可不能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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