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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費奧多爾不但沒走, 反而成了這裏的常客,隔三差五就會登門。

有時是寫了新曲子,有時是送一株植物或是一塊紫皮糖。

最可愛的是一條小金魚, 鼓着腮幫子的樣子很像生氣中的夏油傑。

不出一個月, 家裏到處都留下了費奧多爾贈送的禮物。

他舉止優雅, 又不失孩子氣,這些禮物都十分有趣, 也不會貴重到令人無法心安理得地收下。

但夏油傑的心情再也沒好過。

每次費奧多爾過來, 他就躺床上蒙頭睡覺, 但總會從被子裏探出眼睛, 虎視眈眈。

他十分讨厭費奧多爾, 但他不肯直接承認。

“他是俄羅斯人,我們是日本人, 不能因為個人的喜惡而傷了國家之間的友誼。”

聽到我這番說辭,夏油傑在紙上寫:【你還挺會升華= =】

“況且費奧多爾君拉琴如此優美, 剛好當胎教音樂了。”我對夏油傑建議道, “要不你也學個樂器,為胎教音樂出份力。”

夏油傑:【誰說我不會樂器了, 我打過架子鼓的!】

“那個才是真的吵吧, pass~”

值得一提的是, 自從費奧多爾吃了夏油傑的生日荞麥面之後, 原本絕食的夏油傑開始吃東西了。

最先吃掉的是費奧多爾留下的一個紅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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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又大又圓又紅,費奧多爾說是向秋天預支的禮物。

然後是我切開準備當下午茶的奶酪和紅豆餅。

于是到了吃晚餐的時候,我直接向夏油傑提出了邀請:“親愛的夏油同學, 你願意和我共進晚餐嗎?”

見他還鬧別扭般的遲疑, 我又改口道:“看來你不願意,我還是打電話給費奧多爾吧。”

剛要去摸手機, 夏油傑已經把我的手機随手一抛,扔到了床上。

對上他略帶委屈的表情,我樂了:“那還是和你吃吧。”

他又美滋滋了。

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多,已經很少會恢複到一開始的面無表情了。

“靈魂狀态下可以吃到味道嗎?”我問道。

他正在品嘗俄羅斯的煙熏香腸,朝我點了點頭。

“好吃嗎?”

他在紙上寫:【沒有荞麥面好吃。】

“有的吃你還挑,行吧,那我們明天吃荞麥面。”

夏油傑的飯量變大了。

顯著體現在我說費奧多爾有些挑食之後,他幾乎每頓都能光盤,簡直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不挑食。

“你不用再吃咒靈真是太好了。”

許久沒聽到咒靈一詞,夏油傑微微一怔。

他在攪拌加了很多奶油的蘑菇湯,又香又醇厚,我喜歡看他吃這些東西,而不是味道如同抹布的咒靈。

“很抱歉,很自私地把你留下了……但我舍不得啊。”

夏油傑凝視着餐盤,過了許久才在紙條上寫下一行字:【不怪你。】

——不怪你。

剝離生魂的制約非常多。

其中最主要的一條是,如果靈魂已經沒有任何想要活下來的意志,那麽在剝離的過程中,就會被扯散消失。

但是夏油傑成功了。

也就是說,他并不是完全喪失求生欲。

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往前走了。

他見我沉默,又在紙上寫:【我陪着你。】

“好,你自己說的,會陪着我,我們拉鈎為證。”

我們是沒辦法觸碰到彼此的,只能将小拇指靠在一起,虛虛地勾了勾。

“我想抱抱你。”我說。

夏油傑偏過了頭,看向了電視機,似是感到為難。

我不确定他有沒有聽到過我和森鷗外的對話,也許他知道自己能複活,也許不知道。

但眼下可以肯定的是,他還沒有做好完全的心理準備。

複活後的事也将會是一大堆,包括如何面對舊日的友人、部下,以及未來的人生方向,這些都是需要考慮的。

……哦,對了。

我摸了摸肚子,還有我們兩個沒出生的孩子。

會好起來的吧,我默默地想。

*

在貝加爾湖畔等待春季降臨的日子過得格外悠閑,每天吃吃喝喝,散步聊天,看書看劇,偶爾會有一兩個電話打來。

最先打來的是柳蓮二,他确認我有沒有安全到達西伯利亞,夏油傑的臉色有點臭。我把手機開了揚聲器,用眼神示意他一起聽。

接着是五條悟、五條空蟬、美美子,連真奈美都給我打過電話,大概是從美美子要來的號碼。

一聽到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聲音,夏油傑的表情就變得異常柔和。

菜菜子叫我好好照顧夏油大人的寶寶,等寶寶出生了一定要第一個給她看,美美子則是叮囑我多穿衣服,她上網查了西伯利亞很冷。

這兩個丫頭一定不知道她們的夏油大人,此刻就在我的旁邊,耐心地聽着她們喋喋不休。

最後是森鷗外。

他的電話……嗯。

我想拿到旁邊去聽,夏油傑的眉毛皺了起來,我輕咳一聲,乖乖放下了手機。

他伸手按了揚聲器。

“可愛的鈴溪醬,在西伯利亞過得怎麽樣呀?”

一段時間沒見,森鷗外對我的稱呼愈發肉麻。

夏油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謝森先生關心,還可以,這裏的香腸和奶酪很好吃,風景也很好看。我有上傳照片到部落格哦。”

“孩子們呢?有定期去當地醫院檢查嗎?”

“他們很健康,每個月都有檢查。”

沒想到森鷗外與我的對話內容會這麽正常,我都要懷疑電話那頭的他是別人冒充的了。

“鈴溪醬啊,孩子沒有父親照顧,始終是一件棘手的事。”

來了來了,不正常的來了。

我朝夏油傑做了個口型:【別理他。】

“等你回國時,我會給你安排一次相親,mafia的優質好男人,除我之外,你可以自由挑選。”

“……”我笑了,這個森屑居然還把自己劃分到了優質好男人的隊伍裏,這不是濫竽充數嗎?

“咳,這不太好吧。”我頂着旁邊火辣辣的目光,艱難地拒絕着,“誰願意給別人接盤?”

而且一接還是接倆。

“鈴溪醬不用擔心,在港口mafia,我的命令優先,只要是你看上的男人,我一定會讓他娶你,對你的孩子視如己出。”

“……”

我無言,夏油傑已經把紙寫破了。

【包辦婚姻,tui】

“我推薦身材高大的中也君和成熟潇灑的芥川君。當然,如果你有其他中意的類型,也可以告訴我。”

身材高大的中原中也?官方不是說他只有一米六嗎?還有成熟潇灑的芥川龍之介,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等等。

我終于反應過來了,森鷗外并不是真的要給我安排相親,而是為了刺激夏油傑。

我知道中原中也和芥川龍之介,但夏油傑不知道這兩個人。

他肯定已經開始腦補了。

“想必夏油君在天之靈,一定能安息吧。”森鷗外送上了一聲嘆息,“你不為兩個孩子着想,也要為他想想啊。”

我憋住笑,假裝贊同:“太客氣了,首領,就把mafia最帥的那位安排給我——”

接收到夏油傑灼灼的視線,我立馬改口道:“給我當哥哥吧。”

【你要什麽哥哥!】

哈,現在不僅是相親不準,連哥哥也不準認了。

我一邊敷衍着森鷗外,一邊拿起筆在紙上與夏油傑對話。

【開個玩笑,要給首領一個面子,不然以後不好混,他很記仇的。】

夏油傑的面色緩了緩。

【我只要傑子一個人就夠了。】

夏油傑的嘴角上揚。

“這裏信號不好,先挂了,森先生拜拜。”

我挂了電話,夏油傑心滿意足地去切水果了。

我悄悄地給森鷗外發了一封郵件。

【叔叔,謝了。】

……一樣的。

我們果然是親戚,骨子裏流淌着相似的血液,連想法都是如此類似。

望着那盒由費奧多爾送來,被夏油傑洩憤般吃了一大半的巧克力,我深刻地領悟到了這一點。

實際上我和費奧多爾的緣分,只有初次見面的那一天。

少年只是想在極光下拉琴,致敬凜冬中美麗堅忍的西伯利亞,而我和夏油傑剛好是他的過客。

後來他所有登門的次數,都是與我事先商量好的。

我在窗外挂上笑臉娃娃,他就過來。我在窗外挂上鬼臉娃娃,他就不來。

他欣然答應,什麽都不問,卻配合得幾近完美。

我原本打算給他一筆錢,在郵件裏提到了一個不低的數字,他卻只回複一個笑臉。

【我并不需要錢。】

【我想請鈴溪小姐在未來的一天,聽我講一個故事。】

不要錢,卻要講述自己的故事。

我的直覺在提醒我,不要與此人太過接近,但眼下,也沒有什麽能用來刺激夏油傑的目标了。

這天,我和夏油傑在家裏看動漫。

他迷上了《犬夜叉》,大概是把半妖代入成了非術師,而把妖怪代入成了咒術師,他不欣賞犬夜叉,更欣賞犬夜叉的妖怪兄長殺生丸。

電視裏,殺生丸在面對無法用天生牙救活的鈴時,表情隐忍又悲傷。

“與鈴生命對等的東西,根本不存在!”

嘀嗒。

我按下了電視機的暫停鍵。

夏油傑正看得入迷,被打斷節奏,朝我投來目光。

我揮了揮手裏的遙控器,趾高氣昂:“這句話記下來,不然不給你看後面的劇情。”

“……”

【與鈴溪生命對等的東西,根本不存在!】

倒是聽話又機智,還知道把名字給替換了。

但是——

對我而言,說“與夏油傑生命對等的東西,根本不存在”才對。

想死太容易,活下來卻很難。

讓別人活着也很難。

這是一條漫長的路。

我按下了播放鍵,夏油傑的視線又移到了電視機上。

幸運的是,鈴最終被救活了,殺生丸也露出了清淺的微笑。

“你看,一開始讨厭人類的妖怪,最後也和人類女孩關系親近。”我意有所指道,“你還是很讨厭非術師嗎?”

他不吭聲了——雖然他一直都不能出聲。

接着,他放下了手裏攥着的筆,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但臉上也沒有露出極端厭惡的神情。

他在回避這個問題。

或者說,在回避着某種情緒。

……算了,讓他先回避一陣子吧。

我正琢磨着下一部動漫看什麽,外面有人敲門了。

“鈴溪,你在家嗎?”

——是費奧多爾的聲音。

癱在沙發上的夏油傑警覺地坐了起來。

我看向窗臺,外面挂着的是鬼臉娃娃(No的意思),今天費奧多爾應該不用來。

難道他看錯娃娃了?

“來了。”

打開門,是一臉沮喪的費奧多爾。

然後是一根半米長的棉線,飄在他的帽子前面。

“費奧多爾,你的帽子怎麽了?”

“剛才掉了一根線頭,我想拽掉,結果——”

結果質量太好,不僅沒拽斷,反而拽出了至少半米長。

“我幫你剪掉線頭吧。”

我去拿來了剪刀,費奧多爾乖順地低下頭。

他試圖把它拍平整,但是失敗了。

“我的帽子……”

夏油傑在旁邊幸災樂禍地朝他比了個中指。

我瞟了他一眼,對費奧多爾說:“別難過,我這裏有新的帽子。”

當我把先前買的狐貍帽子拿給費奧多爾時,夏油傑終于不笑了。

尤其費奧多爾戴着很合适。

“很溫暖呢。”費奧多爾對着鏡子說,“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我看着夏油傑委屈的表情,挑了挑眉。

夏油傑:【這是我的!】

我也用口型回複他:【誰叫你不戴?】

他氣得鼓起了腮幫子,和他身後桌上的金魚一樣表情豐富。

我看得有些欣慰,也有些心酸。

以前的夏油傑總是隐忍。在叛變前,他用正論約束自我,再讨厭的非術師也會保護。在叛變後,又十年如一日的給自己洗腦,他讨厭一切非術師。

他始終就沒接受自己只是個凡人,而非神子。

現在換了個環境,不吃咒靈,也沒有來自咒術的壓力,不用考慮其他的事,只是作為一縷旁人看不到的魂魄,反而不再壓抑本心。

【你偶爾也應該向我撒撒嬌嘛,說不定我會讓他還給你。】

我在手機上寫下這句話,舉着給他看。

他扶着額,好半天才抿唇做了個“求你了”的表情。

——好犯規!

真是太可愛了。

撒嬌的夏油傑簡直滿分,剛才應該用手機拍下來。

我指了指角落的箱子:【自己去看吧。】

那個箱子裏,是數十款帽子和圍巾,其實我早就給他買了,只是他先前沒心思看而已。

“鈴溪,你認為人類的幸福是什麽?”

“人類的幸福?”我回過頭,看着費奧多爾紫紅色的眼眸,反問道,“為什麽要以微小的自我,去代表全人類呢?”

“如果費奧多爾君問我,我的幸福是什麽,我倒是可以回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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