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菩提心為因(一)
菩提心為因(一)
“十年未見,寡人甚是挂懷你與長捷。當年寡人随父親去長安游歷不便向你們透露身份,所以化名高長安,不是有意欺瞞你,你可會因此責怪寡人?”
這話從何說起?金蟬子自在伊吾跟随使臣前往高昌時,就對這位強行要求伊吾将自己送往高昌的國王十分好奇,此人究竟是何模樣?竟如此蠻橫霸道不講理。
今日一見沒想到竟是昔日舊識,這麽看來如今這做了國王的麴文泰和當年白馬寺中少年高長安性情倒是沒有多大變化。若說隐瞞身份,那當年自己也未曾告訴過高長安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是,何來的責怪。
金蟬子笑笑道:“陛下此話從何說起,與人相交,何關乎身份?況且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和一言難盡,世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怎會因此責怪陛下呢。”
“也是,以你的胸懷怎會介懷此事,倒是寡人以己度人了,你一路舟車勞頓,來人!傳膳。”
宮人們得令,一個個舉着托盤進入大殿,面前的案桌上擺滿了各式素齋、葡萄和蜜瓜,齋食皆以鎏金海獸水波紋銀碗和鎏金雙獅紋銀盤盛之,瓜果盛在白釉油滴盤中,飲品以水晶八曲長杯盛之,金蟬子看着滿桌佳肴驚訝其中竟有不少長安和洛陽菜。
樂聲響起,歌聲入耳,舞娘們走進大殿,随着樂曲跳起胡璇舞來。
麴文泰舉起手中掐絲團花紋金杯向殿中衆人揮手道:“開宴!玄奘請,諸卿請!”
席間麴文泰看起來似乎頗感傷懷地對金蟬子道:“原以為當年洛州一別此生與你們再無相見之期,幾月前聽聞你在涼州開壇講經名震西境,後又聽聞你欲西行天竺取經求法被唐朝官府通緝,沒想到你竟然真的走出了唐朝國境,從長安到西域路途遙遠,你是如何孤身一人穿過那八百裏沙海來到西域的,想必受了不少苦吧?”
高昌王麴文泰言辭關切。
金蟬子沒想到此事竟已經傳到了高昌國,高昌雖掌西域商道,但仍然要向大唐俯首稱臣。
自己雖與幼時麴文泰曾相識,心中卻還是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受大唐制約不敢開罪,将自己遣返回長安。
但又見麴文泰滿臉關切,架不住他一直問東問西憶往昔,于是向麴文泰大致講述了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和一路西游所見所聞。
麴文泰聽完金蟬子所言輕輕拍拍胸口有些慶幸道:“阿彌陀佛!真是幸得佛祖庇佑!沒想到玄奘你這些年一路西來竟如此艱辛波折,所幸在莫賀延碛得仙人相救,真是驚險,寡人就知道這世上就沒有你做不成的事。你如今來了我高昌,可一定要多留些時日,讓寡人好好款待你才是。”
這場盛宴一直持續到半夜才散,依照禮制,金蟬子本應在鴻胪寺安排下住在王城驿館之中,只是麴文泰卻破例請這唐朝來的僧人住在王宮之中,衆大臣覺得于禮不合,但知道自家國王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勸了兩句不合禮法無果後只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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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蟬子這一覺睡得十分踏實,第二日竟一覺睡到了巳時。
剛剛起床洗漱完畢,一個宮人來通傳說國王正在廳堂等候,他出了卧房走到廳堂見到麴文泰正在堂下逗鹦鹉。
還未開口行禮麴文泰就迎上前,“玄奘,你我之間不比多禮,今日天色正好,寡人命人在殿外流光亭中備下了早齋,随寡人去用些齋飯吧。”
二人出了廳堂,走到廊下,過了一片花圃,走在蜿蜒長廊上,只見廊橋下水波浮動,金魚在荷下游來游去,假山上有一半臂寬的石洞似人工開鑿,石洞上噴泉咕湧而出傾下假山彙入池中。
他環顧四周景致覺得倒是有些像江南的園林布局。
高昌的天氣不同于伊吾和長安,此地雖已經入秋,但太陽出來時此地就像個火焰山一樣,金蟬子看了看滿池荷花道:“怪不得,秋日荷花還盛開的如此好。”
池中央的長廊盡頭是一座八角重檐歇山頂涼亭,頂上鋪滿了琉璃瓦,梁上白玉青玉雕着仙鶴和蓮花,屋脊之上鸱吻竟也是以白玉雕刻,亭上飛白體書寫着“流光亭”三字,琉璃瓦在陽光照耀下映入池水中,流光奕奕。
金蟬子随麴文泰走進流光亭中,擡頭望去,穹頂天花上彩繪雕刻栩栩如生,琳琅滿目,青玉柱上鑲嵌着各種各樣的黃寶石、藍寶石、紅寶石和綠玉髓,簾下挂着镂空鎏金忍冬葡萄紋香囊,香氣陣陣。
金蟬子走近細看之下發現這香囊外觀呈一個球形,通體镂空,內部的同心圓機環與雙軸相連,內層機環分別與外層機環和金盂相連,外壁、機環和金盂之間,用金質鉚釘鉚接,可以自由轉動。
金蟬子伸出手輕輕撥動了下香囊,內部的香盂卻始終保持水平狀态,令金蟬子有些驚嘆,仔細一聞香盂內香料竟是長安有名的“醉三月”。
宮人已經呈好了齋食,金蟬子在麴文泰邀請下入座後看着一桌子齋飯陷入了沉思,這也有些太過誇張了吧!就一頓早齋而已,近五米長的桌上擺滿了各種用瓷器和鎏金銀器盛放的菜肴瓜果。
看着手邊的鑲金獸首瑪瑙杯,他不禁地想到,難不成這凡間皇帝們都過得如此生活不成?這高昌也算西域強國,手握商道命脈,往來西域途徑高昌的各國商人無論是誰都要向高昌國繳納不少賦貢,難怪高昌如此闊綽。
宮人手持白瓷雙龍柄執壺為金蟬子在獸首瑪瑙杯中斟滿了葡萄壓榨而成的果汁。
麴文泰舉杯道:“玄奘,這葡萄汁酸甜可口,寡人以飲品代酒敬你一杯。”
“陛下,請!”
金蟬子舉杯飲了一口,入口酸甜,忍不住又喝了幾口。
麴文泰放下瑪瑙杯道:“昨夜聽你所言此來西域一路千裏迢迢,在西境遭受追捕,沙海九死一生,受苦了,寡人思量你一路定風餐露宿,特命膳房為你準備了些長安和洛州的飯菜,快吃吧。”
金蟬子拿起筷子看着滿桌菜肴一時不知先往哪下筷子。
用完飯後,金蟬子和麴文泰坐下亭中曬着太陽欣賞着園中景致。
“玄奘,我高昌國內百姓崇信佛法者甚多,你能不能也在我高昌開壇講經教化我子民?”
金蟬子看着亭角花瓶中芍藥花說:“自然可以,不過我不能在此停留太久,東土百姓正在受苦,我必須得盡快前往天竺求取真經渡東土百姓之苦才是。”
麴文泰挑眉笑道:“玄奘,你心懷天下萬民,只渡東土百姓嗎其他國之百姓難道不需要佛法渡?”
金蟬子聞言愣住,對啊,天下萬民有何不同,為何佛祖只說傳法東土百姓渡化其苦?麴文泰此言點醒了金蟬子。
見金蟬子似乎若有所思,麴文泰又說:“我安排你在交河城中遍覺寺開壇講經如何?”
“如此多謝陛下美意了。”
“不必如此稱呼,如此倒顯得你我生分了。這幾日我派人陪你在城中四處轉轉如何?你看看我這王城可與長安城有何不同。”
麴文泰朝亭外招手,“歡信,這幾日你就帶着法師在我高昌四處轉轉解悶。”
候在廊下一個年輕的漢人官員得令走入流光亭行禮,“謹遵陛下旨意。”
麴文泰揮手示意歡信免禮,對金蟬子道:“歡信是我最信任的臣子,這幾日就讓他随着你一起在城中四處轉轉。”
金蟬子扯嘴一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如此便多謝陛下你的美意了。”
金蟬子在歡信帶領下一路出了王宮,登上城中闕樓他才發現,昨日夜裏初入高昌,心中懷着心事忐忑不安下他竟沒看清這交河城處處仿照着長安城布局規制修建,可以稱的上是縮小版的長安城,怪不得昨日夜裏總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之感。
站在交河城最高的闕樓之上金蟬子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本以為未沾染塵緣,自己不過是來凡間歷練,總歸是要重回靈山的,從未将自己徹徹底底當成是這凡間之人,總覺得與這世間并沒有太多的牽絆,此刻不知為何竟有種情緒湧上金蟬子心頭,難道這便是凡人常說的思鄉之情?
“法師,您可是想家了?”
歡信打斷了金蟬子淡淡的鄉愁,他看着王城道:“是啊,原來這便是思念,歡信,你去過長安嗎?”
歡信兩眼充滿笑意回答:“我一直對長安十分神往,可惜還從未去過,聽說長安繁華瑰麗,包羅萬象,是個人人去了都想留下不想走的地方。”
金蟬子看着遠方,“你以後若是去長安,定要尋我,我帶你玩轉長安。”
歡信點點頭。
“歡信,這交河城簡直和長安布局一模一樣,你若有一天去了長安會有種自己究竟在高昌還是大唐的錯覺。”
歡信聞言自豪道:“我高昌國先祖從前是漢人,一百多年前為躲避戰事,舉家來到西域,在這裏建立起了高昌國,歷代國王陛下都崇敬中原文化,我王陛下在年少時随着已故先王去過中原游歷,如今這王城就是在陛下親自設計下督建的。”
金蟬子點點頭:“原來如此!”
不過為何這凡間總是戰事不斷,禍事不斷,多少平凡百姓要為上位者的貪婪野心颠沛流離,甚至無辜付出生命,金蟬子覺得麴文泰說的十分在理,東土百姓與高昌百姓并無不同。
這兩日麴文泰不找自己聊天敘舊用飯時,金蟬子便跟着歡信在交河城中四處溜達,沒想到這城中大部分人竟都是漢人。
在高昌王安排下,第三日金蟬子開始在宮城外的遍覺寺開壇講經,麴文泰原本是讓金蟬子繼續住在宮中,每日派人用步攆接送金蟬子往來王宮和遍覺寺中,被金蟬子謝絕。
最後麴文泰只好答應金蟬子讓他暫時住在遍覺寺中,命人送去了幾大箱物品,枕頭被褥吃食一應物品皆以上賓待之。
太熱情了,金蟬子有些受寵若驚,心懷感激,在這個陌生的國度,竟有人如此關懷自己,尊敬自己。
每日開壇講經麴文泰和王後還有許多皇室貴族都會來遍覺寺聽金蟬子講經,麴文泰和一些皇室還時常拉着金蟬子讨教佛理。
麴文泰心下困惑,高昌雖在西域也算強國,其他國家都要向高昌低下高貴的頭顱,只是面對西北方的突厥和東南方的唐國,高昌卻只能受制于兩國,這些年高昌還要不斷地向突厥和唐國上貢,令麴文泰時常感到不滿。
麴文泰問金蟬子可能破這仰他國鼻息,受制于人的困境?
金蟬子告訴麴文泰,這是凡間常态,若想不受制于他人,必得先強大自己,若高昌到了國富民強那一天,自然不用仰人鼻息,百姓也能安居樂業。
麴文泰若有所思問金蟬子是否能留在高昌輔佐自己,若能留在高昌,便奉金蟬子為國師,舉國供養,高昌本也是佛國,崇信佛法者衆多,為何一定要前往天竺才行?
金蟬子搖搖頭:“貧僧一心西行,此生必須西行天竺,求取真經,完成佛祖之命,怎能留在這裏為官?況且我也不懂朝堂之事,更談不上輔佐陛下。”
見金蟬子态度堅決麴文泰只能作罷,只是每次和金蟬子聊天都不死心地要再問上一問。
有一日金蟬子在城中四處溜達一圈回來,剛踏入遍覺寺中,突然從山門後跑出來一個少女攔住自己聲音清脆道:“玄奘法師,可能将您手上戴的佛珠賣與我?”
“??????”金蟬子看着面前的少女,這是何意?竟有人想買我的法寶。
看着少女期待的目光金蟬子朝前走去回了句:“不賣!”
少女跑上前攔住金蟬子問:“您要多少錢才能賣與我?開個價吧!”
金蟬子蹙眉看了看少女道:“多少錢都不賣。”
少女不解問:“為何?”
“貧僧不差錢,況且施主此舉你不覺得不妥嗎?”
少女有些氣餒道:“我一心崇敬法師您,見您講經時手上都握着那串佛珠,想向您買來帶在身上以保平安,剛才唐突了,法師恕罪。”
原來如此,金蟬子覺得自己方才嚴厲了些于是柔聲道:“貧僧這佛珠不能賣,不過,貧僧可以給你畫道平安符,帶在身上也可保佑你平安。”
少女聞言擡起頭一臉喜悅道:“當真!”
金蟬子點點頭:“自然,你随我來般若堂中。”
少女接過金蟬子畫好的平安符後喜笑顏開,如獲至寶般将平安符裝入荷包之中,向金蟬子拜謝,金蟬子止住少女道:“我看你一心向佛,佛祖從不講這些虛禮,心中有佛便是,不必行此叩拜大禮。”
話音剛落,幾個身穿宮人服飾的侍從跑進般若堂焦急道:“公主,讓我們好找啊!”
“福音公主!?”金蟬子看着眼前少女,突然想起來這不是初來高昌那晚宮門口跟在麴文泰和王後身邊迎接自己的那個皇室女子嗎?就說方才覺得眼熟,原來竟然是麴文泰最小的妹妹福音公主,剛才竟然一時沒有認出來。
福音公主得了平安符開心道:“本公主又丢不了,你們這麽緊張作甚?我方才看到玄奘法師從寺外回來便找他讨了平安符。”說着搖了搖手中荷包。
福音公主的宮人們聞言道:“公主,我們也想要玄奘法師畫的平安符,戴在身上消災辟邪!”
圍着金蟬子就要又跪又拜讨平安符,金蟬子連忙止住幾人說:“別跪拜我,跪貧僧的不給符啊。”
幾人趕站忙起來看着金蟬子開口道:“這幾日都是遠遠聽您講經,沒想到您竟是個妙人。”
這高昌人講話倒是有意思,妙人!有多妙?金蟬子忍住沒問,提筆又在符紙上畫了幾道符,送給衆人,衆人滿意離去。
下午金蟬子正在一處佛窟觀賞浮雕,走進來個年輕僧人看着他,“玄奘!”
金蟬子回頭看着僧人,僧人身上妖氣若隐若現,“虎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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