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 第 40 章

“怎麽樣了。”

東京, 某家醫院的病房內,牧野春樹摘下臉上用于易容的道具,他看向站在角落裏的同伴, 全然沒有新聞裏報道的死亡的模樣。

幾個小時前,在魏爾倫進入醫院的前一秒,公安聯合負責管理的醫生, 對莫名心跳驟停的牧野警官進行了搶救。然而就在魏爾倫離開前, 那位曾經在任務中抛棄牧野的警官卻鼓起勇氣, 對着魏爾倫舉起了槍。

這在他們的預料之外,諸伏景光下意識地阻攔,卻被同樣假裝醫生的降谷零牢牢按住。

使用高鉀使牧野春樹進入死亡狀态本來就已經足夠危險, 倘若讓魏爾倫得知這只是一場騙局, 那就更危險了。

“和也怎麽知道那個人會來找我。”

牧野春樹遲疑, 面對自己兩位警察的後輩, 謹慎地斟酌了用詞。

“據說是有份名單。”降谷零看了眼手機上的短信, 平靜地答道, “本來在他失去聯絡的第一天就應該放出你死亡的消息, 但我們被一些東西絆住了手腳, 就現在而言,和也可能以為你真的死了。”

“但你們不震驚嗎。”牧野警官瞪大眼睛,“世界上竟然有超能力者——和也也是?他會飛嗎?還是和那天那個人一樣能操縱重力?我還以為這都是電影裏的東西……等等,既然和也以為我真的死了, 那和也現在在哪裏?”

牧野警官一連串問了很多問題, 降谷零沉默,一時之間不知道先從哪件事答起。

“抱歉, 這件事我們也不知道。”諸伏景光拉下旁邊的窗簾,稍微感到些頭疼, “不過聽橫濱那邊的警方說,已經開始有序地撤離居住在橫濱境內的居民,港口也已經停止了交易活動,大概是在那邊沒錯。”

這句話說了和沒說一樣。

公安部嚴令禁止任何人參與進這起事件中,魏爾倫的存在已經變成了國際問題,尤其是在聽說他是在女王加冕禮上的暗殺者後——英國那邊似乎也派了相應的異能力者和刑警入境,最近還在協調手續問題。

“那你們看着也不像是乖乖聽話的樣子……”牧野警官微愣,看向他們身上的武器,“哪來的?從你們那個組織裏偷的?”

完全沒有知道太多會被幹掉的認知,牧野春樹伸手,甚至開口就是:“能不能借我一把,我也心系橫濱居民的生命安全。”

降谷零:“……”

諸伏景光:“……”

“不可能。”降谷零無情拒絕。

“我好歹也是你們的前輩。”

“不能有點病人的認知嗎,你才剛剛脫離危險。”

“我是當警察的,身體比一般人好一點。”

“……我知道你是警察,都說了不是這個問題。”

降谷零深吸一口氣,覺得這個人某種程度上和飛鳥和也有點像。怪不得能玩到一起,都一樣的難纏。

“再說了,我也是從公安調到的搜查一課。”牧野春樹點頭,對上降谷零的死亡視線,“你也知道的,我們公安就是有點卑鄙手段,比如向別人的長官告狀,總之達到目的也不算犯錯。”

降谷零微笑,說話時有點咬牙切齒的成分:“是嗎。”

“是啊。”

“前輩對麻醉劑不過敏吧?”

“給我打麻醉這件事我也會和你的長官告狀。”

諸伏景光默默地背過身,數了幾秒。

再轉過頭去時,降谷零已經面無表情,把昏迷了的牧野春樹扛到了床上。

他的嘴張了又閉,看着自家好友的眼神一言難盡:“雖然我不想妄下定論,但可樂酒就是因為這樣才總是半夜去你的床邊唱歌?”

“我沒給他打過麻醉劑。”

拿起放在桌上的槍時,降谷零面不改色。

“那有損他的身體健康。”

“我一直都是直接在他的蛋糕裏下藥的。”

“……”

“zero。”諸伏景光停頓,“我覺得好像都差不多。”

“……”

-

橫濱的情況比想象中的更嚴重,街上的行人四處逃竄,幾輛轎車在混亂中被天上的導彈擊中,發生了無法阻止的爆/炸。

降谷零擡頭,看見黑色的球體外盤旋的直升機。那是非常可怕的畫面,所有物品一靠近那個球體就不可遏制地燃燒起來,接着就被碳化,從高高的空中墜落到地面。

“嗨,和也的正義朋友。”

率領部下進行攻擊的太宰治站在路邊,不緊不慢地和下車的降谷零打了聲招呼。

“我是正義朋友,那你是什麽。”

沒有被這幅畫面震懾的意思,降谷零挑眉,不緊不慢地回擊。

“和也的邪惡朋友嗎。”

太宰治糾正:“我和和也可不是朋友。”

“但話說回來,你們難道猜不到和也瞞着你們的意思嗎,特意跑到這裏可是正中下兩個人的下懷。”

不是死于魏爾倫的手上,而是死于混亂的流彈之中。

可以解釋降谷零死因的理由千奇百怪,太宰治光是站在這裏就能想出230種。

“猜到了。”

降谷零收回視線,直直地看着那個黑洞。

“但我說過會一直陪着他,直到他有自己的判斷能力為止。”

太宰治的表情沒有半點松動,他盯着降谷零的臉看了一會,良久不慌不忙地笑了聲,同樣看向遠處戰鬥的中心。

“那個不斷出現的紅色方塊就是和也,祈禱他能熟練地掌握蘭波君的能力吧。”

“不然會怎樣?”

“世界毀滅?”太宰治非常有故事性地歪了下頭,“怎麽樣,波本君,害怕得要逃跑了嗎?”

“怎麽可能。”降谷零輕笑,用槍打歪空中某些殘骸落下的軌道,“你們在做這種事的時候,有考慮一下普通人嗎。”

哭泣的孩子,在地上爬不起來的老人,還有焦急地呼喚愛人名字的夫妻……

降谷零擡手,接過諸伏景光組裝好的武器。

“我來這裏不光是為了和也。”

公安先生側過臉,就這麽和太宰治對視幾秒,然後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和你們不一樣,我是為了更多被抛棄的普通人來的。”

……

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

拔下刺穿肩膀的鐵棒,飛鳥和也用蘭波的異能擋住魏爾倫來自背後的攻擊,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

他扔處在這個蘭波制造的夢境裏,對外面魏爾倫的暴走一無所知。

但魏爾倫似乎有所預料。他看向飛鳥和也身後的蘭波,平靜地說了聲“原來如此”。

将他的意識拉進這個幻境後,為人的枷鎖自然會打開,魏爾倫體內禁锢的怪物被釋放出來,企圖摧毀整個橫濱——這比由其他人将他逼入絕境的結果好一些,多虧了蘭波的計劃,魏爾倫進入時帶了部分怪物的力量,至少外面能發出的攻擊被削弱了不少。

“被中也擊敗後,你就躲在這裏?”魏爾倫問。

他的狀況也比飛鳥和也好不了多少,魏爾倫的半張臉淌着血,不動聲色地将自己脫臼的手臂接了回去。

“這不是很好嗎。”

蘭波阖眼,似笑非笑。

“和你不一樣,正因為看到了和也和別人相處的全程,所以我才不認可你孤獨的那一套。”

“是他還不能理解。”

魏爾倫輕描淡寫地說。

“我無法忍受那樣的孤獨,就像沒有靈魂的方程式一樣,我們擁有的只不過是毫無意義的生。”

他說完,又将視線轉向了治愈好自己傷口的飛鳥和也。

“你也是,和也。你以為的朋友只不過是在利用你而已。”

“向我出賣你的是太宰,至于那些警察,他們也只是想從你這裏獲取更多的情報——還有那些實驗,你知道的吧,他們看中的只有你的能力,根本沒有把你當成人來對待。”

“吵死了。”

飛鳥和也皺眉。他向前踏了一步,下一秒,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魏爾倫的身後。

“我自己長了眼睛,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作為你的搭檔,他們竟然到現在都聯系不上!】

【要是沒有救命之恩,我早就下毒害你了】

【我的妹妹,暫時不告訴她真相也無所謂】

【琴酒是個多疑的男人,我必須死在這裏,抱歉,本來不是你這個年紀該背負的責任……】

【到底是怎樣的組織才會讓他去當卧底啊!公安嗎?】

【不是認識的程度,只有親眼看到你,我才能安心】

很多道聲音彙聚在這裏,而後,飛鳥和也眯了眯眼,看見公寓裏的那道金色影子。

他朝自己伸出手,然後假裝無事發生地看向別處。

【可樂酒,你慢慢學。】

飛鳥和也曾經以為,困住他的就是這點記憶。

可那不對。飛鳥和也記起很久以前坂口安吾寫給他的信,那時他沒從種田長官那裏得到答案,所以騷擾了安吾很久。

實際上安吾也沒大他幾歲。

可青年一筆一劃,違反命令在信上寫道。

[和也,人總是靠着那點善意活着的]

[那點善意能改變無聊的人生,總有人為了那點善意,力所能及地給予相應的回報]

“什麽數據,什麽程序。”

異能的碰撞産生了巨大的引力場,飛鳥和也的金發被風吹得淩亂,一雙眼睛裏卻盛滿了淩厲的怒氣。

“我從來沒有憎惡過自己的降生,我是人類,為了證實這點,就算現在死在這裏也無所謂。”

因為憎恨人類所以來到了日本。

因為想要尋找能理解自己的人所以來到了橫濱。

魏爾倫微愣,在少年的眼中看到燃燒的火光。

那是怎樣的光芒呢。

魏爾倫恍惚記起,飛鳥和也被蘭波帶到自己面前的那天。

他蹲下身,向這個沒有情緒的孩子自我介紹。

從“我是A1067”到“我有名字,我叫飛鳥和也”,穿着實驗袍的孩子歪了歪頭,非常可愛地問他“哥哥是什麽意思”。

魏爾倫向他解釋,意思就是他們是同類,應該互相保護。

飛鳥和也似懂非懂,伸手和他拉了個勾。

[那我會保護你,就像他們讓我保護中也一樣]

[中也又是什麽]

[2383行]

飛鳥和也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神色執着。

[就像你和蘭波給我取名字一樣,我也給中也取了名字]

[有我和中也在,哥哥就不會寂寞了]

一眼就被看穿了內心。

魏爾倫站在原地,沒有避開飛鳥和也的攻擊。

[黑之12號]

這是魏爾倫真正的身份。他的名字是蘭波給的,就像一種傳承一樣,他們總在為自己尋找到的同伴取名。

“是你弄錯了,保羅。”

蘭波站在不遠的地方,平靜地看着這一幕。

“不論別人怎樣說,我都覺得你們的生日是件值得慶祝的事。”

[若是為了搭檔,無論怎樣的地獄我都會欣然前往]

[只要天上還有神明,伸出手的前方就還有未來]

這是他們決裂以前,蘭波在手記中寫下的話。

魏爾倫輕輕地眨了眨眼,他能感受到外界的怪物在不斷崩塌,他失去了反抗的念頭,看到從高處跳下的中原中也打開了污濁。

“是這樣嗎……”

青年輕輕地笑了笑,他的身體被飛鳥和也武器貫穿,就像外界的魔獸被中原中也打敗一樣。

他就着這樣的姿勢,順勢将金發的少年攬到懷裏。

“籌劃了這麽久,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話……”

結束這一切吧。

結束這不相信人類,背叛了搭檔的靈魂。[1]

“你在……”

飛鳥和也原本的話卡在唇邊,他仰頭,感受到魏爾倫的血液落在自己的臉上。

就在這一刻,程序的枷鎖打開,他記起了所有的事。

可魏爾倫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殺手先生低頭,冰冷的吻落在他的額頭。

在西方的故事裏,這是晚安的意思。

“幫我和中也也說聲再見。”

“等等——!”

手掌的力道落在他的肩上,魏爾倫将他推向了中原中也,自己卻在崩塌的幻境中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曾經的搭檔。

“你也要留在這裏嗎。”

“看着弟弟的成長也很有意思。”

“保羅,你知道的,你也沒有別的選擇。”

“等到和也對他們失去興趣,再去殺了他們也不遲。”

“我可不會幫你。”

“你只會比我更加生氣。”

“港口黑手黨嗎……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們應該本來是打算在戰争結束後将你留下的。”

“那個叫太宰的,未來會成為比我們都厲害的黑手黨。”

“我可不是黑手黨。”

“……”

蘭波和魏爾倫默契地發出笑聲,身影變成雪花般的粒子,溫柔地飄散在這個世界裏。

身體在急速地墜落,污濁吞噬了中原中也最後的力氣,飛鳥和也反應過來,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少年用鐵棒插進了旁邊的建築,不斷減緩下落的速度。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直到平穩落地,飛鳥和也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愣愣地看着中原中也身上紅色的印記,下意識地念出儲存在腦中的代碼。

污濁的“門”預料之中地關閉了。

飛鳥和也的手指搭上沉睡的中原中也的脈搏,剛松了口氣,卻又聽見旁邊平穩的腳步聲。

他猛的回頭,将中原中也擋在身後。

“波……本?”

沒想到波本會出現在這裏,飛鳥和也的臉上是肉眼可見的震驚。

“你還知道是波本,不是波室透嗎。”

降谷零的身上帶了點擦傷,那是他剛剛救人留下的。

“還留了封讀都讀不通的遺書,讓松田知道,你可就徹底完蛋了。”

說不清是什麽情緒,原本緊繃的神經舒展開。

飛鳥和也仰面倒下,看着湛藍的天空,和建築物上方不斷往這裏彙聚的黑手黨。

“饒了我吧。”

他說着,語氣像是嘆息,用手背遮住眼睛。

沒入發間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降谷零注意到他的金發編成了辮子。

那不知道是誰的傑作,盡管已經有些散了,可依舊能看出創造者的良苦用心。

波本站在原地,看見他的嘴唇一張一合。

飛鳥和也的聲音微乎其微,還帶了些哽咽。

但他的的确确,喊了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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