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水波紋

第33章 水波紋

33 -水波紋

沈清越的肩部手術雖然很順利, 但手術後的複健期對他來說，還是很煎熬。

傷口痊愈後, 就要開始運動能力的恢複了。

剛回到泳池的沈清越每一次下水都無比吃力，曾經所有絲滑的動作如今都變得遲鈍。

更要命的是，每次出水後，沈清越都感覺自己的肩膀像被無數的小蟲子咬噬一樣疼痛難忍，即使他剛剛在泳池裏只是進行了簡單的擺臂劃水動作。

盡管醫生和物理治療師給予他許多鼓勵，但沈清越的內心還是充滿了困惑和挫敗感。

和預想的不一樣，和與夏炎炎約定的結果不一樣。

葉振海都不忍心看着沈清越在泳池邊一遍一遍的折磨自己。

“清越，上來，我有話跟你說。”葉振海把沈清越從泳池裏撈了出來。

沈清越跟着葉振海進了無人的更衣室：“葉教練, 什麽事？”

葉振海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心疼：“別這麽練，光堆訓練量是沒用的, 對你胳膊的恢複不好。”

沈清越卻像沒事人似的搖搖頭：“沒事兒的教練，我覺得這點訓練量還好吧, 跟我以前比，連三分之一都沒到呢。”

葉振海也搖搖頭：“現在能跟你以前比嗎？你剛做完手術，傷口痊愈都還沒多久呢。”

沈清越已經固執地轉過頭：“您也說了, 傷口已經痊愈, 難道一直不練嗎？”說完, 他走出了更衣室, 再次向泳池走去, “還有，我為什麽不能和自己以前比。”

我現在連和自己比的資格都要被剝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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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越再次跳入水中，獨留葉振海在岸邊頻頻嘆氣。

一天天的訓練結束, 一天天的原地踏步，一天天的絕望下去。

直到葉振海已不再來指導自己任何, 沈清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成為了棄子。

[火火：hello！我訓練結束來吃飯了！小沈選手今天複健的怎麽樣呀！]

[火火：圖片]

[火火：我今天要吃一棟飯！]

圖片上正是夏炎炎的餐盤，上面壘得像個小金字塔似的，配上夏炎炎誇張的表情，看着讓人十分有胃口。

[沈清越：小夏選手很棒！小沈選手今天也在進步。]

還是不舍得讓她跟着自己難過，也不忍心告訴她其實根本就沒有進步，甚至還在一路下滑，甚至，要離開北京隊了。

沈清越嘆了口氣。

[火火：耶！那就好！我先吃飯啦！]

[火火：哦對，我明天給你個驚喜喲！這條消息不用回我了！省得我再聊兩句就憋不住告訴你！]

沈清越看着夏炎炎字裏行間溢出來的陽光，再想到自己當下的情況，心下竟有些抑制不住酸楚。

這種從未有過的挫敗與不配得感，在今夜深人靜時，徹底被放大。

沈清越坐在床邊擡頭看着透明書櫃裏那些金光閃閃的獎牌。

不知是不是今晚夜色隐約，隔着玻璃窗，金牌的光澤似乎也變得遙不可及。

別說領獎臺了，他現在還能重新站上泳池的出發臺嗎？

離奧運還有堪堪兩年的時間，沈清越第一次枯坐到天明，失去了所有的睡意。

這樣脆弱的、不堪一擊的自己，根本配不上夏炎炎。

第二天，沈清越挂着兩個黑眼圈，還是準時到泳池報道。

練不練得好是上帝安排的事兒，但他練不練則是自己唯一能夠決定的事兒。

沈清越換好泳衣後在泳池邊簡單地熱了熱身，整個泳池空無一人，沈清越一個猛子紮進泳池的時候，只能聽到自己濺起的水花聲。

北京隊這個游泳館有些年頭了，後來索性在園區內又新建了個游泳館，新場館更專業也更明亮，大家都喜歡去那裏練習。

現下也就沈清越還在這個老池子裏練習了。

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現在沈清越游泳速度慢得出奇，還是不習慣看到隊友們異樣的表情。

那種表情是一種難以置信的同情，而沈清越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的同情。

泳池寂靜無聲，沈清越在一次又一次的換氣中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安靜些也好，能讓他摒除雜念。

忽然，沈清越換氣時瞥見池邊出現了兩個人影，其中一道身影穿着紅色的連帽衛衣，紮着高高的馬尾，竟有些像夏炎炎。

沈清越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猛地停下劃動的動作，踩水向岸邊看去。

竟然真是她！這就是她說的“驚喜”嗎？

沈清越承認，這一刻确實有些驚喜。連日的原地踏步讓他有些氣餒與煩躁，也讓他很想和夏炎炎見面聊聊天。

只是夏炎炎正站在岸邊和葉振海在聊着什麽，表情似乎......有些凝重。

沈清越的心猛地一沉，他大概猜到葉振海對夏炎炎說了什麽。

葉振海注意到，水裏的沈清越停止了游泳的動作，并且目光向岸邊看來。

他連忙停下和夏炎炎的對話，轉而對着沈清越招招手說道：“還楞着幹什麽？快過來呀！”

一旁的夏炎炎也馬上調整了表情，笑着看向自己：“嘿嘿，驚不驚喜！”

沈清越看到兩人表情的轉換，咽下心中的五味雜陳，向岸邊游去。

上岸後，沈清越不等兩個人先說話，就主動問道：“你們怎麽遇到的？”

夏炎炎笑道：“你傻哦，這可是北京隊，要是沒有葉教練，我又怎麽能夠進來呢？我已經打入你們內部啦！”

她這話說得俏皮，葉振海都忍不住笑了，說道：“沒錯，我這個內部已經被打通了，我帶她進來的。”

說完，葉振海就對夏炎炎使了個眼色，說道：“小姑娘，人，我已經幫你找到了。”

潛臺詞是，你要幫我的事情可別忘了。

夏炎炎自然聽明白了，她暗暗點了點頭後，就聽到葉振海接着說道：“那我就先回去看我的其他徒弟了啊，你倆留在這慢慢約會吧，吼吼！”

葉振海這話說得輕松，甚至不等沈清越打個招呼，說完便真的扭頭就離開了。

葉振海走後，夏炎炎從身後背着的訓練包裏拿出了一條嶄新的浴巾，上面還印着紫色的庫洛米。

夏炎炎一邊把浴巾展開，一邊語氣歡欣地說道：“噔噔噔噔！送給你的，我已經洗過了，喜歡嗎？”

說完，她才不等沈清越回答喜歡還是不喜歡，直接就把浴巾披在了沈清越的身上，絮絮叨叨道：“現在都進入10月了，越是這種天氣越得注意別着涼，本來胳膊就有傷，乖乖披着不許動！”

沈清越聞言，聽話地點點頭，任由紫色庫洛米的大浴巾罩在自己的身上，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真的有些暖和起來。

葉教練一走，沈清越的神态也有些放松，但還是沒耐住心底那一抹不自在，別別扭扭地問道：“葉教練都跟你說什麽了？”

聞言，夏炎炎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葉教練和她說，沈清越現在的狀況堪憂，能不能回到賽場都是個問題。

但夏炎炎還是很好地把這一抹猶豫給掩蓋過去，她摸了摸鼻子，故作輕松地笑道：“沒有啊，就是聊閑天啊。”

“你每次騙人的時候，都會摸鼻子哦。”沈清越才不相信，他撇撇嘴說道：“我只是胳膊受傷了，我的眼睛還沒有受傷，我剛剛一出水看到你們兩個人的表情了，他肯定和你說了我現在的情況吧。”

夏炎炎的确是個慣不會騙人的人，被戳穿撒謊後又下意識摸了摸鼻子，此刻也有些尴尬，只得硬着頭皮說道：“啊？你現在的情況不是很好嗎？我剛看你游得......”

此話一出，夏炎炎自己都有些後悔，她剛剛站在岸邊不是沒有看到沈清越游泳，跟他以前競技狀态比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也正是看到了沈清越今天游泳的狀态，葉振海也才下定決心對夏炎炎全盤托出。

沈清越最近的訓練不是很理想，而且他似乎陷入了一個執拗的怪圈中，一直在原地團團轉，最要命的是，他已經聽不進去別人的勸谏。

“我游得不好。”沈清越替夏炎炎補完了後半句，“對不起，是我先騙了你，我恢複得一團糟。”

夏炎炎的心倏地一下被揪了起來，再次看向沈清越的目光變得柔和而充滿疼惜。

沈清越伸手擋住了夏炎炎的眼：“別這樣看着我，好嗎？”

那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可憐的小狗。

因為沈清越的動作，夏炎炎的視線忽然一片昏黑，唯有眼睛上傳來的溫熱。

夏炎炎眨了眨眼，睫毛劃過沈清越的掌心，讓沈清越紛亂的心更添紛亂。

他還是沒有松手的意思，夏炎炎管不了那麽多了。

她索性伸手抱住了沈清越。

隔着薄薄的浴巾，夏炎炎抱住了沈清越，并一再收緊手臂。

他的身上還帶着未散去的水汽，浴巾也有些潮濕，一如她的心。

這是一個能聽到彼此心跳的嚴絲合縫的擁抱。

沈清越也不自覺松開了擋在夏炎炎眼前的手，放在了夏炎炎的背上，圈緊了這個擁抱。

沈清越可恥地發現，他的脆弱程度遠超自己想象，比如此刻，他十分需要夏炎炎的溫暖。

他埋頭在她頸間，鼻息間傳來一陣柔軟的甜香，眼底的倦意也終于不再隐藏。

“笨哦。”夏炎炎嘆了口氣，“傷筋動骨一百天呢，哪有人恢複的那麽快，我當年只是扭傷了手腕，都花了好幾個月複健，何況是做手術，別那麽着急嘛。”

沈清越貪戀夏炎炎的溫暖，抱緊她的力道加重，重重地吸了一口氣道：“我怕，我怕葉教練放棄我。”

也怕你放棄我。

夏炎炎笑了一聲，伸手在沈清越的後腦勺輕輕彈了一下：“怕葉教練放棄你還不聽他的話！”

沈清越才不理會夏炎炎小打小鬧的力道：“他建議我別練了，這個話我當然不能聽。”

夏炎炎好氣又好笑：“喂喂喂，我們聽的怎麽不是一個版本啊，葉教練明明和我說的是，別練混合泳，專攻蝶泳。”

沈清越微微皺眉，他和夏炎炎聽的确實不是同一個版本。

夏炎炎察覺到懷中人片刻的驚詫，解釋道：“葉教練說，混合泳比較吃身體素質，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青春飯，但是蝶泳更重技巧，對你來說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沈清越聞言，仿佛有一陣電流傳遍他全身的每一個神經末梢。

葉教練，沒放棄他？

他松開了環抱住夏炎炎的手，轉而搭在她的肩膀上，眼睛都帶着明亮的笑意：“真的是葉教練說的？”

夏炎炎點點頭：“我這次可沒有摸鼻子，真的不騙你。”說完，她還眨了眨大眼睛，更顯無辜地說道：“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們這些項目的側重點，就是瞎編也編出來呀，我手上可沒手機。”

此話一出，沈清越眼底的倦意立刻被歡喜所取代。

“我，我，那他怎麽不和我說啊！”沈清越有些興奮到不知所措。

夏炎炎拉了拉沈清越的浴巾：“你也沒給他和你好好聊聊的機會啊，倒是全讓我來傳話了。”

說這話時，夏炎炎心底彌漫起一陣小小的羨慕。

她也曾被教練抛棄過，她也曾經歷過一段沒人管的日子，夏炎炎是最能理解沈清越那種離群與前途渺茫的感覺，但和夏炎炎不同的是，葉教練從未真正抛棄沈清越。

沈清越被這份突如其來的好消息砸暈了腦袋，此刻竟有些暈乎乎的，傻傻地問夏炎炎道：“火火，你覺得我行嗎？轉項目，我行嗎？”

“為什麽不行？”夏炎炎不明白，反問道：“還沒開始，就說自己不行？這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沈清越吧？”

沈清越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小聲說道：“我，我就是很需要鼓勵嘛。”

夏炎炎誇張地捂住嘴，這可能真的不是她認識的沈清越，以前的沈清越怎麽可能對自己要鼓勵。

嘶，但是別說，說出這番話的沈清越，配上剛從水裏出來的濕發，一雙狗狗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要鼓勵，竟有些出水芙蓉的楚楚可人感。

夏炎炎惡趣味犯了，示意沈清越低頭。

沈清越乖乖低下頭，夏炎炎伸出一只手就在沈清越的頭上揉了兩下，把他的發都揉亂了：“嘿嘿，鼓勵鼓勵。”

這是把他當小狗了？沈清越錯愕了兩秒後，後知後覺地笑了。

要是當小狗就能讓夏炎炎摸摸自己頭的話，好像也不賴。

“夏炎炎，謝謝你。”沈清越的聲音有些沉靜。

這份驚喜我很喜歡，也很需要。

随着時間的推移，沈清越的心态也慢慢發生了變化。

他不再将注意力集中在無法改變的過去和不确定的未來，而是專注于當下的每一個小小進步。

沈清越從老舊的游泳館回到了新場館，學會坦然大方地面對每一個隊友的眼神。

誰的複健不是從輸了一圈開始？不就是輸嗎。

每完成一次複健訓練，沈清越都會感到一種由衷的滿足。

練久了，肩膀的疼痛雖然仍在，但他早已經學會了與疼痛共存。

沈清越逐漸恢複了訓練，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沈清越已經不再去練其他泳姿，而是專攻蝶泳。

[火火：浪花一次次沖擊着岩石，才能将岩石磨平，人也是在痛苦中錘煉出了一顆更為堅定的心！]

[沈清越：。。。你寫的？]

[火火：哈哈，這都被發現我在抖音複制文案了，文案是偷的，但想說的話是真心的！]

沈清越看着屏幕上的“真心”二字，彎唇一笑。

從更衣室休息片刻後回到泳池，沈清越縱身躍入水中，蝶泳姿勢優美，在泳池中劃開一道屬于自己的水波紋。